第32章 番外 塞外瑶光(三)
在中原蒙受了恩师们五年的教化后,我的能力与才干在柔然力压一众兄弟子侄,很快就崭露头角,开始执掌兵权事务。nianweige
回敕勒的头两年里,虽然过得如履薄冰,但我终究没有辜负魏国的期望,拉拢了敕勒内部的东进派暗中配合魏国。
到了武佑十四年,已是计划的最后一环。
凉城是北上平原的倒斗关口,虎踞龙盘之地,也是护卫漠北王庭的天然屏障。
牟乌纥升可汗,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血缘上的大伯。他十分信任我的能力,便命我负责阻击进攻关隘的汉军。
北平王和魏宁帝谋划的天衣无缝,只要我放汉军从关口北上,就能直逼王庭,围猎大可汗或者逼迫议和都能顺利实施。
这一战后,我也可以回到淮南城,亲自向我的公主献上柔然的草原。
可是,所有人都想不到,李景和居然出卖了我们!
我本以为敕勒最强悍的王子归降了汉人,这种事就够骇人听闻了。
没想到李景和比我还绝,明明皇位就是他的,非得走这一步险棋,把所有人都害死!
北平王根本不可能想到二皇子会出卖他,所以中了埋伏,死的极其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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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混战中,和宋温安打的“难舍难分”,我在马上用汉话大喊:
“温安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让我来佯攻阻击吗?怎么就带了这么点兵!”
“是二皇子!他在军中高层安插了细作,我父亲现在已经战死了!”宋温安猩红着双眼,陷入死局的绝望已经让他心存死志。
敕勒士兵卒听不懂汉语,以为是我在与敌将叫嚣对阵,士气更甚。
“李瑶光!杀了我,我不能被俘!”宋温安手上的劲一松卖了个破绽,我急忙手一抖,刀刃险险地擦着他的头皮削了过去。
我气的大叫:“宋温安!你疯了!大不了我反戈带你杀出去!我们一起回魏国!”
温安兄冷静又决绝,他向我大吼:
“敕勒增援马上就到了,咱俩走不了!无论我被俘还是和你遁走回国,李景和都会把通敌叛国的罪名推到北平王府头上,然后对北平王府开刀!”
二皇子阴险毒辣,做了个进退维谷的死局,等敕勒主力赶到,必会下令围困俘虏温安兄,而战死明志是他最好的选择。
温安兄不愿意死在其他胡人手上,他一定是回想起北平王死前的惨状,对我声嘶力竭:“没时间了,给个痛快的吧,算师父求你!!!”
求我,杀了您吗?
我的师父,我最敬佩的英雄,我的再造恩人
那一刻,我咬紧牙关,几乎是悲痛到了极点。
可我自知无力回天,不敢再磨蹭,一擦眼泪就当机立断挽起满弓,然后搭箭松弦。
一箭穿心,干净利落到几乎没有让师父感到痛苦。
主帅北平王已死,而主将又被我射杀后,魏军很快就自乱阵脚、溃不成军。
那天,敕勒大败魏军,将魏军杀的几乎片甲不留,在敕勒铁骑震天动地的“倍当”声中,我双眼一阵阵发黑,紧紧抓住马缰绳才使自己不至于跌落马下。
(注:倍当,鲜卑语里的“万岁”,《陆贞传奇》里面就有这个哦)
我仰起头,红着眼看向长生天,眼睛被刺眼的旭阳灼烧,忍不住落下泪来,然后感觉喉头一甜,猛地怄出一口血。
我擦掉嘴角的血,炙热炽亮的阳光打在我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在正午最热的时分里,我竟然感到数九寒冬的彻骨,连带着我的手都克制不住的发抖。
我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这种罪孽,死后定会下阿鼻地狱的,温安兄!你好狠的心,居然让我背下你的命
那一战过后,温安兄的副官徐节当时还活着,被敕勒生擒了。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力排众议为温安兄做了最后一件事——
不许敕勒损坏侮辱宋温安的遗体,然后放走了徐节,让他带着温安兄回淮安城。
徐节他自然是知道我就是宋温安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临走时,虎目含泪地骂我忘恩负义,咒骂我不得好死。
他不知道我是内应的事,只远远看到我开弓放箭射杀了他的主将。
骂吧骂吧,骂的越狠,我心中的如山般沉重的愧疚便能借此稍稍消减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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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王和宋温安双双战死后,我却没有暴露,因为李景和是最狡猾的毒蛇,他没有出卖我,想继续让我继续效忠魏国,在敕勒做他的棋子。
在魏国登基为帝的他,托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和一支攒珠翡翠金步摇。
这步摇做工繁重,形制华美张扬,闪亮招摇到有些怪异。
我一眼就认出这支与主流审美格格不入的步摇,正是李望舒的最宝贝的头饰。
在我俩最后一个元夕夜上,她花了本王子一千二百两买回来这么个丑东西,自此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插在头上。
这只步摇能被送到我眼前,那便说明,李望舒现在一定是落到李景和手上了。
我连忙拆开李景和的信,他在信中说李望舒被他扣在了宫中,威胁我若是敢轻举妄动,下次送来的便是李望舒的项上人头。
魏国的帝位他要,我们柔然的草原他也要。
我闭了闭眼,手脚发凉,好像看到了公主被他们强行关押在广阳宫,而李望舒在宫里哭着质问我,她现在被人欺负了,而我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提笔回信一封,以表自己对魏国的忠心。
李景和知道我的本事,倘若我反了,定会成为中原最强有力的敌人,所以他是在拿李望舒胁迫我继续留在汉人的阵营。
看透李景和心思后,我在信中告诉李景和自己不会背弃先前与魏国的结盟,但若是公主有一点闪失,那本王子就算穷尽此生,也要让魏国永无安宁之日,让他坐不稳这江山。
李景和收到信后,确实没有伤害公主,但他要把公主嫁给西凉的老国王。
那老国王乃是色中恶鬼,四处猎艳,淫乱荒唐。他早些先前还打过李望舒母亲的主意,外邦一直把这事当中原的笑话看。那老色魔现在见到李望舒落难,就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而李景和又写信命令我,要我带着手下的军队叛出敕勒,即刻归顺魏国。
本王子有胡人善战好斗的本事,又有汉人铺谋定计的手段,在敕勒已经是左大将,几乎是平步青云。
用不了几年,我就能控制住整个敕勒,可他非要我功亏一篑。
西凉已经点名讨要永乐公主,那李景和一时半会便不敢动李望舒,既然如此我便没有给李景和任何答复。
我还是低估了李景和的丧心病狂,不久后我就收到了血淋淋的人头,一个接着一个,崔太傅的,何太傅的,姜女官的,张谏议大夫的,张护卫的,刘起居郎的
我的恩师们,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了那年的淮南城中。
所有与公主府有关联都被李景和处死了,他最后甚至给我送来了三岁孩提的头颅。
是是
是我师父唯一的孩子,君君,宋言君!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君君的时候,他脆弱娇嫩的叫我不敢抱。
君君他那么小又是北平王第一个孙子,平日里我们待君君都是小心翼翼,在他面前,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而如今,这孩子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我再也受不了了,捧着君君幼小的头颅,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地嚎啕大哭。
在这种折磨中,我忍不住去想,李望舒她自己一个人,是如何在这种锥心刺骨的悲痛中熬下来的。
我怨恨自己此时不能在她身边,违背了我要一直相随的誓言。
哭过之后,我好生收殓了他们的遗体,用最昂贵的棺椁发丧,于凉城向南而葬。
他们死后不能落叶归根,只能期许他们可以魂归故里。
或许,有朝一日,我能攻克淮南城杀了李景和,到那时再将他们的棺椁迁回淮南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