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临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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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穹小时候特别不喜欢她的名字。mbaiwenzai那时候还因这“穹”字有个外号,叫青没钱。
她也确实没钱,不如说她整个家里没有几个有钱人。没钱但也算不上穷,只能说是中不溜偏下等。
她不敢明晃晃告诉别人,“我家是五十平的三十年前的老房子”“我家买不起车养不起动物。”“经常会穿别家大姐姐给的淘汰的衣裳”还因为这事儿,青山穹对养宠物以及省钱当年都有着极端强大的偏执。
十二岁左右,青兰杏告诉她“穹,天空也,广袤无垠,自由开阔。山,海之对也,代父姓于名,意表父母之睦。山海与天空,青翠的兰花丛林,我们一家,是属于无边天地,自由野性的一家。”
“可是咱家没钱。”
十二岁时,她还是个比较实诚的人,听罢母亲这番充满空灵感,又理想主义至极的话语,沉默两秒左右的青山穹道出了这般现实的语句,“没钱不能旅游。”
不记得当时母亲手里的动作和表情,以及她们所处的地点到底是家中的哪一个屋内,只记得青兰杏的回答,让她十年后的今日,依然深深铭记,甚至日日践行。
“那又不非得旅游,你在公园里乱跑两圈,自己跑开心了,也算自由野性。”
明透湖公园,一方常年被湖水滋润,草木覆盖,微风吹拂,苍穹笼罩,欢声笑语浸染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园。
像几乎所有普通的地方一样,春日会发芽,夏日会暴晒,秋日会落叶,冬日会结冰。像几乎所有正常的公园一样,有广场舞,有暴走队,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运动者们的汗水低落……
也有青山穹,十七岁时的青山穹,十八岁在家中休学,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空间,除了到这个公园外,再不肯去任何地方的青山穹。
如今那些日子的崩溃,在她这当事人脑海中近乎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当时自痛苦中脱离,在去这公园中自由地,毫无章法地狂奔之后的无尽痛苦和空虚。
而如今也的确是算得上一个自己喜欢的青山穹。散漫又经常积极,认真又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定的见识又不博学多才,规避讨厌的事儿又明白自己厌恶其的道理。
该喜欢什么大胆喜欢,不喜欢什么保持中立态度。该撒野撒野,该文静文静。该吃吃该喝喝。
而明透湖,依然有青山穹。
“妈你看!这是在挂灯吗?”
节日中的临滨城各处都充斥着活跃祥和的气氛,市中心更是繁华至极,主要道路两旁的树一个不落全都被一串串的小灯覆盖。树旁的小草小花,也都在冬日夜中,让旁人依着自己,绽放出本应荒凉时的温暖。
并非所在市中心的明透湖,虽不及但也并没被落下,也许是因为常日聚集的爷爷奶奶们,也许是今年有这个亮化要求的指标,也许是咱平民老百姓猜不到的让人惊奇的,不怎么正面的原因。
也许家里就从来没变得有钱过。爸妈的工作还那份,所获得的工资涨了多少,临滨城得物价涨了多少,青山穹向来不怎么打听,只是家人一起聊天时稀疏平常地提到的时候,青山穹在旁边听一耳朵。
但孩童时期算得上“抠门”的性格,倒是让她有了个攒钱的习惯。这大概是青山穹少有的,能够静下心来将计划做得清清楚楚,将每一分钱保存地明明白白的一件事儿。
小学上课后班,一天最多青兰杏给她一块钱的零花钱,虽说她比较省比较抠,但毕竟只有一块钱,无论如何掰开了揉碎了花,也就那么两个五毛。所以下了课后班后,只要是海河七来接她,她就会磨磨海河七给她买些零食。
于是她从一天一块钱零花钱,变成了奢侈地一天花两块钱或者一块五。
海河七的钱包里好像整钱更多,一块的,五块的。再比这大的面额,爸爸直接给小卖店的老板,让他帮忙破开了。而剩下的,就直接叫青山穹把花剩下的零钱自己留着,放到自己八岁起时,开始拥有的存钱包里。
再后来,自己压岁钱可支配权,有了自己的兼职,有了银行卡……但到十八岁时,她这存钱罐里的钱,也只差不多两万。虽说这十年的过程中,青山穹几乎一分钱都没花。
虽说小孩子的年岁是最不值一提的年岁,小孩子的十年是旁人最为不屑的经年。但这十年就是青山穹回忆中一个紧紧的烙印,就这么地,小屁孩长成了一堆心事的大屁孩。
“这都挂灯了啊,看来今年应该能挺热闹的,过年的时候。”夜里,青兰杏和青山穹两人不太方便交流,于是二人闷头打起字来,互给对方看去,“我看市中心那里灯火通明,但有的地方一点儿亮都没有,怎么明透会有灯啊。”
“哎?没有吗?”青山穹闻言一愣,想仔细回想下那里没有,但忽而发展今年自己压根没上大街上去瞧瞧看看,反而是明透的一举一动,一切变化,都在她的眼底。
比如昨天晚上出来消化食,发现指路牌上有两个牌子的位置变换了一下。虽然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随便改位置,但就是改了。跟青兰杏说,她还说没发现。她甚至没发现那里有路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它就差立道当间了!”青山穹打下了一行字,在最后边加了个风趣幽默的括号,里边括上玩笑二字。
青兰杏,妈妈,她在青山穹是观察力和精神头最足的人。
青兰杏,十年前就在做作者,四处写稿,投稿,发表作品,编写剧本等等。名气没有,钱一个月将将两千块钱。但她真的忙,她手忙,眼睛忙,脑子忙,几乎没有时间接送青山穹放学上学,没有时间做菜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
“爸爸,妈妈为什么脑子里有那么多的东西呢?她有很多的故事吗?”
一个稀疏平常的放学日,不知踪影的青兰杏和厨房中切蒜苔预备炒菜的海河七和课后班回来在家中上蹿下跳的青山穹。
闻言,海河七沉默一刻,想来是在认真思索,“没有可以编嘛……啊……那毕竟是她自己的工作,咱也算不上内行,咱不能随便评价。”
海河七怎么可能不懂。青兰杏人比较内向,任谁都是和气平等对待,真心相交的朋友并不多,虽不是“唯家庭主义”的旧社会家庭妇女形象,但确实家人更容易成为她的朋友。
青兰杏有文中曾写,“当你为生活舒心了,不论是否情愿,你的三观主要观念已经和你现在的生活高度重合了。把亲人当做朋友的时候,就是我们赞同他们的时候。”
海河七,青兰杏的丈夫,众多朋友和工作合伙人之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青兰杏写得是什么东西,什么心态,什么改变。
但直至今日,青山穹也不轻易过问。原因很简单,青兰杏不会问她“手机里有什么游戏?”海河七不会问她“你有没有和什么人交往?”这种不必要的父母对孩子的关心,青山穹自然也不会问他们。
嘶,这么一说,我从小生活得相当自由啊。没错,青兰杏口中所述的“自由野性”包括在大自然中摒弃一切地奔跑,亦然包含将自己家狭小的仿佛活成一片旷野。
海河七说,青兰杏在写文的时候,会选择坐在明透湖附近,吹着风,享受着无尽的穹顶,四季的更迭,听着公园中大爷大娘的聊天,“看,她们有着六七十年的经历!”
“?那我妈冬天也出去干活,冬天临滨可是零下十多度二十度,有那个零下二十五度的时候!她不冻手吗?戴手套的话,打字会很困难吧?电脑即便是充满电,也不会在外边坚持多长时间的吧?”
这下是海河七一幅高傲又有些嫌弃的玩笑表情出现在面上,“你啊,你是不知道,你妈做事儿向来办法最多,她可用不着担心。”
“你快拉倒吧!我妈手早冻了,年年犯,这个我知道。”闻听此言,加之海河七那副表情,看得感觉被青山穹不服不忿地回怼。
“那都是我们小时候冻的,小时候天可比现在冷。”
或许旁人看来,青兰杏搞文字的,比海河七这般搞化学工业的人轻松许多,更容易抽身来打理家务。
“谁打理家务都不是理所当然的,有时间就干,没时间另外的人干。老让人收拾还不如自己多保持整洁。”
这是从小到大,青山穹接受到的教育。十七岁那年,青山穹几乎一整年都没有整理自己的房间。
这段话,直到她上了大学,听一位名字叫“若男”的同学讲述她母亲如同“雇佣保姆”生活时,青山穹才知道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真理。
她才意识到青兰杏和海河七给她取这个“广袤无垠”的,“奔放开阔”的名字的用心和真正对自己的,无关穷富,不论性别的,真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