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外面春雨一直到傍晚才稀稀疏疏停下。czyefang
褚玉起身恍惚记起今日好像没怎么看到赵临川,之前他总在自己跟前转悠,现在人快一天没出现了,还有些不适应。
那头田嫂已经开始招呼着准备吃晚饭了,褚玉刚想开口,就望见赵临川穿得花里胡哨走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怀里抱着的大白也被他涂了一层绯红的胭脂。
褚玉刚想说话,迎面就来一股子浓郁的香粉味儿。
赵临川径直掠过她,走到杨明越跟前,“我是赵将军的夫人,褚玉有礼了。”
丹鱼跟在身后目光一滞,小姐不应该去跟杨明羽示威么?怎么反倒是去男子跟前了。
很快她又自我脑补设定出了,小姐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给将军点颜色看看。
杨明越闻到浓浓的香粉味,依旧面不改色,起身朝着声音来源行礼,“见过少夫人。”
赵临川,心底冷嗤一声,你看得见么,就见过。
“杨公子不必多礼。”
他说完摸了摸大白,最后将它塞进褚玉怀里,“我在房中等了将军一下午都不见将军人影,还以为是在军营没回来,没曾想是在这里,不知都聊了什么?”
“无他,只是一些闲话罢了。”眼瞎的人向来敏感,他从这位夫人出来就察觉到了一股敌意,却又不知敌意从何而来。
他思索了一下记忆里的人,并无开罪过任何姑娘,以及叫褚玉的。
“将军从不与我说闲话,倒叫人好生羡慕。”赵临川睨了一眼褚玉,语气哀怨。
杨明羽看那位赵将军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家哥哥莫名上来就被对面一顿明嘲暗讽,气不打一处来,“我要是将军也懒得跟你说那么多。”
她说完嫌弃得上下打量,“穿着么花枝招展的,不知道以为你是戏园子来唱戏的,说话还这般阴阳怪气。”
“羽妹。”杨明越出言组织她,“夫人将军莫怪,小妹一向心直口快,我在这里替她赔不是了。”
褚玉摆手:“没事没事,她之前不这样的。”
赵临川听到褚玉为别人说话,脸都黑了。
褚玉也察觉到他有些生气,不理解他在气什么,此时老李过来喊他们去吃饭了。
他们走在前头,褚玉压低声音询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赵临川一噎,别过头去,“没有。”
褚玉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我以为你生气了。”
他不可思议看着褚玉的,欲言又止,一甩袖子撂下一句,“我不吃了。”头也不回得回了房中。
留下一头雾水的褚玉站在原地。
晚饭过后,褚玉回房瞧见赵临川已经卸下下午穿着的大红大紫,尽管洗了好几遍,她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儿。
“赵将军,你都腌入味了。”
赵临川哼了一声,继续逗着脚跟前的大白。
见他还是不说话,褚玉走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
她点点头,没生气,也没怎么,那为何还摆着一张臭脸,莫不是她不在的那段时间有人招惹到他了?
也不应该,他这样的脾气,有谁能惹他。
“那你为何板着一张脸,什么人这么大能耐,能让我们的赵将军吃了亏?”
“她不仅有能耐,能耐还大着嘞。”赵临川抱起大白,自觉走到地铺前,钻进了被窝中。
“你怎么跟大白一起睡?”褚玉望见,不由出声。
赵临川嘴快下意识回了一句,“难不成要我跟你睡?”
褚玉怔住,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应该也不是不行……吧?
都打了这么久的地铺了,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赵临川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来,再说他还在生闷气中,只能继续嘴硬。
“大白洗过了。”
“啊?”褚玉反应过来,神色有些别扭,把目光投向别处,“好。”
赵临川气得想跺脚脚,“褚玉,你……好的很!”
“我确实好的很。”
她不懂,怎么今天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的。
“你难道没觉得今日你做法有何不妥之处么?”赵临川尝试引导褚玉发现问题所在。
褚玉以为他说的是画画,急忙解释认错,“你担心我两暴露么,一开始我只是兴起想画画,后来我也找补说是你教我的,没人怀疑!”
他说得是这个么?
他在意的是这个么?
这些都不重要好吧。
偏偏褚玉说完还一脸求夸夸,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当他看到褚玉跟别的人陌生男人相谈甚欢时,他心乱了。
很乱。
可这些转念一想,她是正常的人际往来,也没任何逾矩之处。
他就是担心,因为褚玉心里想着的是换回来之后,她要离开。
此时内忧外患,他明白换回来是迟早的事,可现在他又不想换回来了。
赵临川顿时泄了气,这些情绪全部堵在心里,让他感到一股无力。
“你真聪明,还知道找补。”
褚玉一脸得意,凑到赵临川身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兴高采烈洗漱去了。
杨明羽走到兄长屋里,瞧他已经支走了身边的小厮,坐在案前。
她没有合上房门,反而大大咧咧敞开着,这样若是有人来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四哥,你觉得这赵临川怎么样?”
杨明羽就是缑亢羽,自然杨明越就是缑亢明。
他们此番是要去苏州治眼不假,化名前往,谁知才刚出青元城到横岭峰就遇上山匪。
本来这些个山匪她是不放在眼里的,来得人数也不多,谁知这么巧遇上大齐的军队。
不得不又返回了望山城。
根据缑亢明留在那图的暗探回报说缑亢寰现在要把整片北蛮土地翻得底朝天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殊不知他们当天晚上快马加鞭混在恪杉的商队里进了青元城。
缑亢明勾唇:“赵临川似乎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倒是那位少夫人有点意思。”
“四哥何处此言。”
“眼盲之人向来直觉嗅觉听觉都异于常人,或许是赵将军对我有意收敛罢了。”缑亢明摸索着小案上的茶壶,缑亢羽瞧见帮他倒了一杯茶。
“我感觉赵将军对我没有防备,四哥想知道什么,我去帮你打探打探,或许能知道一些线索。”她拿起果盘里的砂糖橘,剥开皮塞到自己嘴里。
他怔了怔,“你知道赵家的一些往事么?”
缑亢羽摇了摇头,她跟她的四哥六哥不一样,是地地道道的北蛮人。
“赵临川有位姑姑,是当今大齐的皇后,虽是如此,可杨皇后并不是真正出自赵家,她不姓赵姓杨,我跟寰弟的母亲是大齐人,她也姓杨,她们是姐妹二人。”
缑亢明喝茶润了润嗓子,“杨皇后是我母亲的姐姐,当初她嫁给一个名不禁传的落魄皇子,没过多久正好遇上北蛮与大齐和亲,故而大齐将母亲杨今瑶封为郡主推出来跟北蛮和亲。”
“和亲这事我知道。”缑亢羽托腮聚精会神听着,“杨妃是个好人,她在北蛮帮了我们不少。”
“可惜好景不长,母亲还未生下我,北蛮跟大齐的战事又开始了,联姻带来的短暂和平只维持了不到半年。”
“那杨氏跟赵家有何关系。”
“望山城上一任县令,就是赵临川的父亲,从盛京城派下来做文治,杨家姐妹二人约好偷偷见一面,地点就在望山城,杨皇后到望山城后求过他让她见一面妹妹,他知姐妹二人难处同意了,后来母亲私跑出来一事被发现了,杨皇后也被人拿出来说她通敌叛国。”
“那后来呢?”
“这件事也成了母亲失宠的原由,至于杨皇后那边,赵家在望州城祭祖,那书生就说杨皇后没有通敌叛国帮杨皇后遮掩了过去,没见任何人,只是为了回来参与赵家的祭祖仪式,他当着众人的面,说那是他父亲替他认下的妹妹。”
缑亢羽眨眨眼睛,兴致勃勃继续听着他往下说,“赵太师当着众人的面将杨皇后的名字写进了族谱之中,赵太师在朝中威望甚高,此举一来,他们又拿不出证据,便这样结束了。”
“所以她就成了赵临川异父异母的姑姑?”
“不错,那件事过后,名不禁传的皇子却登上了帝王,她也就成了当今的皇后。”
“四哥你母亲最后怎么样了?”
“母亲从此不再踏出紫藤苑半步,父王来过几次,后来生下了我,父王那时只有三个孩子,后来生下了我就成了第四个,但我八岁之时被人暗算,是母亲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因此瞎了眼。
寰弟一直认为是母亲身份的原因导致我们不得势,可他怎么会想得明白,母亲身份特殊,北蛮与大齐势如水火,就算没有那件事,怎么会容得下我们。”
缑亢羽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杨妃时,是她听说宫里住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妃子,却不受宠。
那日春季,她刚学会骑马射箭,她想去瞧一瞧传闻中的仙女。
于是翻进了墙头,穿过紫藤长廊,她望见站在紫藤树下身穿丝绸恬淡如水的夫人。
出神之际不小心踢到了路上的石子儿,石子儿沽溜沽溜滚进旁边小池中,漾起一小圈浅浅涟漪。
仙女转身朝她笑着,春日的光仿佛全都在她身上,阳光明媚,她才相信世上有神女,这位就是神雪山上的神女。
神女给了她一颗糖。
糖很甜,她目光落在了她身后坐得规规矩矩的四哥,那时他还没瞎,那双眼睛很好看,就像桑明河水,明亮清澈。
这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七岁的她听说四哥眼睛瞎了,她的母亲不给她去见四哥,把她关在房里,不准出去。
再后来,她九岁,她的母亲死了,沉浸在痛苦的情绪中,她浑浑噩噩过了一年。
后面杨妃被人杀了。
凶手就是缑亢寰,她的第二个孩子,那时她想她的四哥,十二岁,缑亢寰十一岁,她十岁。
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两兄弟就此陌路,甚至在朝堂上意见不合争吵不止。
再后来阿达老了,突然念起当初的杨妃,开始重用他们兄弟二人,一个放了政权,一个给了兵权。
到最后,阿达死在了缑亢寰的剑下。
不过她一点都不恨缑亢寰杀了她父王,甚至感激,因为他就该死。
他的一句猜测,就让她的母亲死于非命,葬送在那群恶臭的男人身下,她将母亲从乱葬岗刨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衣不蔽体,那日是缑亢明给她送来一件衣裳让她给母亲穿上。
但她又是恨缑亢寰的,因为他杀了她心中的神女。
她曾问过缑亢明,恨么?
他说恨,可他是个废人。
于是她这些年,不光努力学武,还派人潜入到大齐,去寻找能治她四哥眼睛的人,她想要北蛮未来的阿达是她的四哥。
功夫不负苦心人,消息传来,有人能治,在苏州。
苏州好远,远到她不知该怎么去。
听到苏州,她发现缑亢明脸上闪过的情绪,他跟她说,羽妹,苏州是我母亲的故乡。
“四哥,我们一定会回去的,拯救北蛮,战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终有一日。”
苏州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
有一间小院子,里面住着姐妹二人,她们一个喜好医,一个喜好书。
因父母早年病逝,家道中落,后来姐姐替嫁给了一名落魄皇子,谁知嫁过去没多久,朝中有大臣在北蛮提出和亲的时候,将她的妹妹挖了出来,封上郡主名号,只有一顶轿子,随从十人,穿过漫漫黄沙大道,嫁到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妹妹死了,她猜,她一定好想问为什么?
那具清瘦的影,倒在地上,望着屋外盛开的紫藤花,血汩汩流了一地。
死不瞑目。
夜风吹过,杨竹从暖床上吓醒,望着外面烛台微弱的光,额上细汗淋淋。
她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何嬷嬷上前替她拭去额上细汗,合上窗户,“娘娘这是怎么了?”
杨竹怔怔望着她,蓦然红了眼眶,“嬷嬷,我梦见我妹妹了。”
和默默细心宽慰,“姑娘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娘娘岁岁年年,待赵将军平定乱世,姑娘的骨灰就能回来了。”
杨竹抱着何嬷嬷,将头靠在她身前,“太子他们现在在何处了?”
“殿下他们现在已经到云水城了,再过半月便能回来了。”
“希望一切顺利,我侄儿跟太子平安顺遂。”
姜拓刚看完云水城守将呈上来的军务,又仔细核查了一遍过往处理的军务。
护国公尽管已有六十高龄,但处理事情起来也滴水不漏。
云水城跟望山城那边都差不多,没什么问题。
不日就能启程回京了。
此时恭王姜凌这边收到留望山城的暗探传来的消息,说最近赵将军似乎变了个人。
而他身边的褚玉性子也完全跟当初在盛京城之时天差地别,他不信有人能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除非其中有鬼。
为了证实,必须试一试他们的真正的底。
云水城这边军务很快就告一段落,此次出巡,回去朝中定有动作,他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必须尽管。
若再不能将姜拓拉下马,他就真的没机会了。
希望只能寄托在望山城那边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