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沈上清!”
她跑向他,头上的珠钗晃动,连着几日舟车劳顿的面上,映着烛光跌进了他的怀里。nianweige
她说。
“等你许久都未归,我还以为你”说着尾音竟带着点哭腔。
这几日温定昭几乎是没怎么好好合过眼,宛如惊弓之鸟,骤然身旁一下谁也不在了。她不知道若是沈上清出了意外,她又该如何。
他低下头看着她凌乱的发丝,不知为何,他想替她轻轻抚平。潜意识的,他发现自己并不再是一个人在这诡谲险恶的官场中作战。
他想,他这样的人竟会有人愿意去等。
“昭昭,不要哭。”说着他轻言细语道:“倘若我出了意外,你便不要顾我,往前跑就是了。你要明白,我本质也不算什么好人,在你尚未看清我之前,我不想让你卷入更大的漩涡之中。你可明白?”
她抬起头,一滴眼泪将落未落缀在她眼尾,忽地她笑出声,倒显得潇洒利落:“既当初说好的同舟共济,今日又岂能背信弃义、倒戈弃甲?”
“你这身官服是?”温定昭这才注意到沈上清衣服换了:“你是准备待那批军饷路过之时,你假扮混入进去吗?”
“不错。”沈上清点点头,将手里一直叠得规整的官服递给了温定昭:“你去找间屋子换上,再晚些我们同赵兴一同混进去。我已打探到了消息,这批军饷应当是运往大镜山的。届时与你的兄长应当是能碰到面。只是委屈你了。”
温定昭接过官服,摇头笑道:“不委屈,只要能在西荒之战前将这批军饷安然运回到京都,父兄他们也不会蒙冤。”
定国公府也不会惨遭灭门。
这一世,她已经尽量避开有关一切皇室之人,避开了入宫为后的宿命,避开了与长公主针锋相对的日子。
她将会是执棋之人,而非棋盘上任人摆弄的黑白棋子。
待温定昭换好衣服,赵兴已解决好了那几人的尸体。桌上摆着几块令牌,还有一张泛黄的地图。赵兴以手比划着:“咱们应当是从这里开始走的,若要按着白日不动,夜晚赶路的话。差不多得到两日后才能到大镜山。方才我顺带去瞧了瞧那批军队,似乎是还没来。我猜测应当是离得不远就等着死的那几位复命。”
沈上清一拧眉:“复命就要拿药材。罢了,先将你那批药材带上吧,届时到了大镜山再打听也无妨。”
暮色笼罩之下,天光只剩疏淡的一抹暗色。
三人将那批药材刚运到路上时,果然便有几人鬼鬼祟祟朝着他们走来:“那几个,还愣着做什么?把药材往这边运。”
赵兴便也回道:“这药材重的很,你们几个先过来搭把手。”
那人有些不耐烦:“我让你们拉便拉,哪里有那么多事儿。”
“赵兴说了这药材不得磕碰一点,若是失了药效,你们几个脑袋够赔的?”沈上清索性就要放开手,那药材险些就往另一侧直直倒去。吓得那人暗骂一声,抬手招呼了几人过来帮忙。
见这药材似乎比那批军饷还要重要些,温定昭猜到,当年西荒惨败,将士没有粮食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或许这批药材才是最大的嫌疑。这药材中平贝母是为清热化痰药物,但生半夏却是为降逆导泻的药物,二者合用必然是会导致不良反应。
将士长期处于身体透支的情况下,若是饮下这等东西。只怕还没等到敌国打来,便上不了战场。
往前走了好些路,直至绕开那座山时,才见一路车马静静停在那里。一旁草丛里至少有三十多余人,此刻应当是在原地休整。见药材已到,为首的首领便派人将那些药材搬到马车上,挥手道:“动作麻溜点,都快跟上。咱们今日这一批就是最后一次运了,切不可走漏风声。要记住的就是,我们是圣人手里的刀,如今圣人要杀谁,我们只管做便是了。”
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在这夜色之下缓步前行。你若说为官者,那颗忠心如何做才能不偏不倚为民为君。
有人说,先有君,才有民。故而不管死活似的捂住了民声。
实则又有几人能想明白,若没有民,何来君?推翻一位君主的下场温定昭不是没有看见过,可正当她面对这一群毫无人心可言的愚官时。
她才真正明白这个国家的君主,该亡了。
直至一夜天亮,路过一处溪流时才下了命令准许休整一段时间再赶路。
“不是说是白日不赶路,夜晚才赶路吗?怎的连轴转,还是说这批货送的地方不是大镜山?”温定昭说着正欲撩起衣袍,去溪边接水时,沈上清上前拿过了那水袋,小心装满后,将那口仔细擦了擦递给了温定昭:“喏,喝吧。”
赵兴挠挠头:“先前确实是这样的,难不成是大镜山那边要的急?再者说了,现下到底是何人带兵出征的圣上还未说,虽说已有传言是镇国将军”
“是他,我的兄长。”她出声打断赵兴,眼神稍黯,苦涩竟不达眼底。
一时间赵兴错愕不已:“你你你兄长是温定朗?那你就是”
“逛春楼抢花魁的温定昭?”赵兴咽了咽喉,朗声说道。
温定昭:“”
不过是去了趟暖春楼,拐了个男花魁回来,连着这乌霞城的赵兴都知道了。
说着赵兴往前拱了拱,挤在了温定昭与沈上清两人中间,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悄声问道:“后来你将那男花魁怎么了?花那样大的价钱买回去,你不会整日与他玩乐吧?”
温定昭看了一眼闷头不语的沈上清,勾起唇角回道:“既然长得好看,为何不玩乐?”
闻言,赵兴拧眉:“诶哟温姑娘,那可不行。你要明白咱们虽为女子但也应当有一腔抱负,不如你将那花魁送到咱们这乌霞过几日的祭月坛上,好过比拼一下。若是赢了那可是能赚上不少呢。”
“谁跟你‘咱们’女子,这儿就我一个女子。”温定昭顺势往一处干净的地上一坐,侧过头笑盈盈继续接道:“祭月坛上,都是些仪表不凡的男子么?我那位小花魁吧相貌平平,不值一提若是让他上台了,只怕第一轮就被比了下来。”
她说完又瞥了一眼沈上清,只见他已侧过脑袋,面露愠色,但仍不盖那两只红的发烫的耳尖,正欲要说什么张了张两瓣唇。
见那少女一脸狡黠,也知道即便是自己开了嘴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赵兴背对着沈上清,自然没看到他那位沈大哥此刻正面红耳赤。
他赶忙摇头,眼睛里忽然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祭月坛算得上是乌霞最为重大的活动,各地男子都能来此参加。当然,祭月坛这还有另一个名字,那便是‘姻缘坛’,小花魁比不上,那便拐个祭月坛的大花魁回京岂不乐哉?哦对了,温姑娘你那小花魁此次没能带来么?”
“哪能没带啊,此次可不就是为这那小花魁来这乌霞城的嘛。过几日你就能看见了,我便问问那小花魁可愿上去比试一番,若不愿,我寻个大花魁回京都也是一样的。”
温定昭说着,眨了眨那双杏眼,那抹轻佻从眼底眉梢漫出来。/p>
沈上清抬手扶额不语,他一生精通于算计。可独独遇上女子,他只会吓得无措站在原地。温定昭一口一个小花魁,而后又有带他人入府的意思,他竟会有一瞬间觉得不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何时会因为她,而如此在意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心道。
定然是自己的胜负欲作祟,一定是。
祭月坛,沈上清早就听闻过。讲白了就是一群未嫁未娶的年轻人在一起联谊,后来被人戏称“姻缘坛”也并无道理。
至少那些男子,确实是个顶个的玉树临风,方才他听温定昭对自己那几句评价,忽而又觉不满似的,执起手边的碎石,顺势捏了个粉碎。
“沈大哥?”赵兴那张聒噪的嘴又移到了沈上清身旁,勾肩搭背道:“怎的火气这么大,这碎石怎么你了就把它捏成了渣。同为男人兄弟我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沈上清转过头,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看了眼赵兴后,冷冷道:“滚。”
途中三人一直在队尾,倒也没兴起什么风浪起来。直到当天夜里,死了一个随行的人,且死状极其残忍,被生生挖去双眼,尸体被吊在了首领倚着休息的树干之上。
鲜红的血珠尽数砸到了那首领的脸上。
当晚首领当即跳脚,随即惊慌失措道:“来人,都给我查,仔细查!”
“首领,属下从那具尸体里查到了这个。”说着将那信封小心翼翼递到了那首领的手里。
谁知那首领看完后,竟吓得往地上一瘫,哆嗦着将那纸撕了个粉碎,神志不清喃喃道:“假的,定然是假的。这信肯定是伪造的。”说着双目瞪得滚圆,指着面前三十几人怒吼:“是你们谁在里面装神弄鬼?”
说着执起那手边的马鞭:“既然都不说,那便每人吃我一鞭子,我倒要看看你们安不安生。”说着,抬手指向了温定昭:“你个头最小,你先来。”
温定昭简直是要被气笑了。
沈上清正欲上前挡住她时,温定昭抱着臂嗤笑一声骂道:“你无理无据,凭什么打我?自己做着这偷鸡摸狗陷害他人之事,现下恼羞成怒了只会拿下属撒气,果真无能之辈,实在下、、流。”
“个头小,没想到嘴巴竟这样会呛人,今日我便要瞧瞧你要嘴硬到几时。”那首领脸色发青,面目狰狞扬起手中的鞭子往温定昭脸上挥去。
几乎是同是,温定昭抬手拔出了沈上清身侧的长剑,剑光疾起,那马鞭被划成了两截。
她虽为闺阁女子,可也到底明白剑在手中,则命便也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这一世平日里无事便往兄长那兵马场里跑,虽说功夫没那样到家,但足以学会格斗自保。
“你敢违抗命令忤逆我?”
温定昭讥笑一声:“那又如何?”说着抬脚便往那首领胸口处踢去,这一脚温定昭用了极大的力气,将那首领踢得人仰马翻:“你当真以为我们这三十几个兄弟真死心塌地听命于你么?”
“定国公与那镇国将军,骇退敌寇三千里,剑指苍穹。十年前西域之战,是他们连着三天三夜未眠,威震九天。手刃头颅归京来,保下了整个荣国。他们将所有的功勋尽数捐给了全城百姓一分没要。”
“如今因着你那奸佞之言,个个把十年前的恩人视如死敌。不闻战马嘶鸣,只闻笙歌宴舞,大荣国有你们这群渣滓存在,当真耻辱至极。今日这话你若不服,你便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张贴在各城门处。让天下臣民来好好判一判,这世道公平是否烂进了那卑贱的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