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这个点还算早,路上却也有不少准备上山的白衣了,大多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许是昨日的功课还未做完,想着赶早去补一补,今日便可早些结束。
整个白衣村,有七千多名村民,白衣一千三百四十九名。在白衣村的历史上,这个数,算是绝对少的。
白衣内部亦有等级,最顶端的有七名,组成执事堂,在外都称大执事,实际排位也分先后;其次是高级白衣,目前,整个白衣村一名高级白衣都没有;再次,便是中级白衣,昨夜在通天冢内誊录卷宗的一众,都是中级,总共二百三十七名;最末的则是像童尘这样的普通白衣。
如何划分等级,要看他们第一次进入通天冢后,带出的是什么等级的功法。
等级提升只有一个途径,誊录自己从通天冢内取出的卷宗,旁人替代不得。
末等白衣最为可悲,他们在通天冢内往往很少取到功法,自然无法通过誊录来提升自身,只能永远停在最末等。
通天冢,用大执事的话说,是这世间最复杂、最奥妙的算法。
它收录着从古至今,这世间出现过的所有修行法门,它甚至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孕育出新的功法。
它无时无刻不在转动,每分每秒都在变化。除此之外,通天冢地面上的无方殿则存放着自古以来,白衣们记录的诸多人物生平,奇闻杂事等。这一部分,所有白衣都可随用随取。
对于修行的人来说,通天冢是通天的阶梯。偏偏,凡是能修行的人,皆不得步入其中。若有修士不信,硬要进去闯一闯,轻则道心破碎,根基全毁,重则魂飞魄散,一命呜呼。
白衣们存在的意义便是替修士下到通天冢,拿取功法。作为回报,修士们会拿出一部分资源给养白衣,并保护他们。
可惜,进入到通天冢内部后,会被传送到哪里,取到什么功法,谁也无法干预或是提前知道,全凭机缘。
每名白衣在六岁的时候,都会首次进入通天冢,评定等级。
第一次入冢后,童尘什么也没有带出来,成了最末等。
从之语斋到集市上,有一段距离。走惯了,也就还好。
哪个拐角,什么节点,遇到什么人,说什么话,童尘早已烂熟于心。
出门没多远的拐角处,有一方老木板搭起来的雨棚,夹在两棵古松中间,可以容下三五人避雨。
路过的时候,童尘放了些之语斋里的吃食。
虽只是些淡饭粗粮,可村子里的流民,或者无家可归的孩童在饥饿的时候,若是看见,拿去也能一饱饥肠。
这个习惯童尘保持了好久,起初的时候知晓的人不多,还会遗留。时间久了,倒没见过盈余。反倒有不少村里的良善人,也会效仿,算是日行一善。
“先生好。”摇头晃脑的白衣童稚每日勤读,虽不认识,看到童尘的时候,总会歇下来道一声好。
“先生这称呼有点老气。”他总要在心里默念一声,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先生样,微微致意。
“多俊的儿郎,可惜是个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的残疾。”洗衣晾晒的成熟美妇免不了叹上这么一句。
“臭婆娘,又在思春!”屋子里的汉子骂骂咧咧。
“王铁蛋,信不信我回屋撕烂你嘴!”
“我都听见了。”童尘无声走过。
绕过靠近村口这边稍显破落的一段篱笆矮墙,人户渐渐多了点。宅院接连,勉强可以算作巷弄。
“新鲜的酒酿,来一碗不?”一入巷,挑担喊卖的老妪便会准时出现,然后不死心的问上这么一遍。
童尘从未买过。
行至巷尾,早耕初回的汉子一如往常擦肩而过,只是憨笑。
朝阳恰在此时升起,转弯便能瞧见闭目养神的大爷,靠在竹椅上,对路过的行人,充耳不闻。
“下山的时候也是这般安静便好了。”童尘实在受不了每日晚间下山时,一群老弱鳏寡的指指点点。
从巷尾到集市,不再有什么人,倒是会时不时的窜出几只野狗野猫,一阵吠叫。
市集上这个点都是叫卖声,白衣们也要吃喝拉撒。一些懒散惯的或是老油条,多半这个点还在谈买谈卖,遇到同样身着白衣的,无论识不识得,都要打声招呼问声早。
许是在执事堂走动的缘故,识得童尘的人不少。只不过,很多他只是眼熟,并叫不出姓名。
靠近湖边的摊位都是些卖水鲜的摊贩。
湖面上,木舟上以钓为生的大叔,背对着集市,已然稳坐。
“让一让啊让一让。”头顶布匹的染娘干净利索,在行人中穿梭,朝着档口移动。
“新鲜的五花排骨,要的赶紧啊。”屠夫的喊叫在“哐!哐!”的砍剁声中依旧响亮。
穿过市集,是一片桃林,常年花开,不见四季,绵延不知几许。似要将村子里的市井浊气与通天山隔离开来。
这桃林,常年弥散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也不曾见有人修剪过,枝丫造型却不显凌乱。
约莫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穿过桃林,桃林一过,通天山便近在眼前了。
山体极陡,四面都像是被刀劈过的一般,丝毫没有下脚之地。不过,这都是外人所见。
距离山脚还有百米,是一面巨大的方形石墙,明显是人力所为,上面写着:“闲人止步。”
四字只占了石墙不到一半的位置,后面似乎原本还有些什么字,但被人削除了。
石墙下偶尔会有一些衣不蔽体的孤寡鳏老,希望上下山的白衣路过,可以施舍些碎银或者别的什么物件,好拿到村上换口填饱肚子的吃食。
白衣们多数都是视而不见。
这样的事每日都在发生,见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况且白衣那点俸食,除非是在通天冢内得了什么好的机缘,否则也只够偶尔打打牙祭,填饱肚子。
若是有人对此质疑,白衣们就会若惊若恐的答道:“独善其身。”
山体上悬挂着十来条粗黑的巨大铁链,像是巨蟒一般,从云层垂落而下。
每逢日照,铁链的有些角度就会折射出刺眼的寒光。
铁链上全部都拴着用老榆木和精铁制成的厢房,不大不小,足足可以容纳五至六人。机括启动的时候,铁链摩擦在山体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白衣们上下山乘坐的就是这种升降梯,类似这样的升降梯,仅此一处,就有十余部之多。
早上才被老汉折磨了一通的郑月半此刻也在上山白衣的队伍中。
时辰尚早,上山的白衣还不多。这一部升降梯上,除了童尘,只有郑月半以及和他常年厮混在一起的一个瘦高白衣,名唤颜高。
待到三人站稳后,童尘启动机括,升降梯开始缓缓上移。
“听说了么?”郑月半对颜高说道:“昨夜,几位大执事亲下通天冢,据说取到了二部千年不遇的机缘。这下我算是安心了,不然还真没法向四海山那边交差。”
“胖子!别乱说。”颜高望了望身后的童尘,小声道:“咱们昨夜都是一起离开的,你从哪里听的小道消息。在末等白衣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像什么样子。”
“哎!吆!喂!竹竿!你还真把中级白衣当个身份啊?”郑月半望了望身后的童尘,对着他咧嘴笑了笑:“尘兄,早啊!”然后,转身继续和颜高有说有笑:“别说咱们了,就算是七位大执事在修士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小声点会死啊?”颜高压抑着声音,略带沮丧。
“真是有你的,尘兄一不能听,二不能说,你有何可担心的?”说完,郑月半又扭头对童尘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回头继续:“再说,尘兄可是在执事堂内行走的,消息应该比我们灵通。”
听郑月半说的在理,颜高也不好再拿腔,弱弱问道:“千年不出世的机缘是这么好取得?你听谁瞎说的。”
“这个你可甭管,我那见山书舍你以为白开的?”郑月半一脸得意。
在白衣中,从哪一方面来看,郑月半都不算出众。
他心不够静,纸上功夫亦不见长,咬文爵字吃不透,笔头也不曾烂过,记性更是好不到哪去,胆魄这东西谁提他和谁急。
真要说一点,那就是脑子活络,考虑事情精细的很,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不像很多白衣,条条框框,一板一眼。
在多数白衣还挣扎在温饱线的时候,他就在集市上开启了书舍,名曰“见山”。
见山书舍售卖从通天冢上誊录出来的奇人异志,杂文趣谈。
当然,这些都是通天冢允许外传的书籍。普通人也最爱这种易懂通俗,野史笑闻。
从白衣到阔绰户,郑月半花的时间很短,偏偏读书人言传身教,金钱粪土,即使心里是羡慕的,嘴上却是“士、农、工、商”,把商排在了最末,很不待见。
久而久之,甚至传出他之所以能开的起书舍,是因为四海山的郑大管事和他有一层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