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诱导
这日,皇帝依旧坐在文德殿中,这几天他睡的颇为不踏实,总是能在梦里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醒来便冷汗涔涔,故来每晚不能安稳入睡,只能躲到文德殿中借处理政务麻痹自己。
“高培。”他出声唤道。
“陛下。”高培从外头急急进来。
“叠琼阁那边…如何了…”皇帝的声音似乎有些嘶哑。
“回陛下,晚间时分吵闹了一番,送进去的晚膳也没用…吵着要见陛下,后来被叠琼阁里的老嬷嬷拦住了,又摔碎了几个花瓶方才消停下来…”
“由着她去吧…”皇上似乎颇为头疼地单手支住头,“朕是不会去看她的…”
“陛下不若去看看…”高培似乎有些为难,顿了半天吐出一句,“陛下不若去看看小姐吧。”
听见这个称呼,皇帝复又睁开双眼,一双锐利又泛着丝丝寒意的眸子投向高培,使得他浑身莫名打了一个寒战。
“如今也不必这么称呼她了,朕还留着她这条命便是念着以往的恩情,往后她是生是死,也不必过来禀告了。”案后那人沉沉开口,看不清脸上地神情。
高培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身子佝偻地更低,恭敬地回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望着黑蒙蒙的天空,靠在柱子上的高培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将军府其乐融融的景象。那时世子还小,整日里被逼着扎马步学习兵法,苦闷着一张小脸。夫人总是会笑眯眯地哄着他,一只手牵着叶慈,蹲下来用帕子给他擦汗,身后的将军总是虎着脸斥责小世子,夫人就会责备地嗔他,叶慈也会乖乖地递给哥哥她手里的糖,整日里追在他身后缠着他。纵然叶慈后来做了许多错事,但是毕竟也算得上是如今皇上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人,高培真心希望能有人多陪陪他。他看着整日里坐在文德殿中沉默封闭的帝王,内心越发觉得悲凉起来。
正想着,只见刘守义匆匆从殿外赶来,他也是跟了皇帝十几年的心腹,如今也是新的禁军头领了,见了高培,拱了拱手,“劳烦高大人为我通传一声。”
高培急忙还礼,表示受不得这样的称呼,转身进屋通传。
不久之后,一声沉沉地“进”响起,刘守义便进去了文德殿。
“启禀皇上,太子那夜出了宫…似乎是去了公主府…”
“嗯…”案后的人状似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刘守义站在阶下,思考良久,还是开口说了一句,“太子最近似乎在找什么人…”
“从今往后不必再盯着太子了,他想做什么便让他做去吧…另外…过几日等风头过去便让人将公主府后门的封条撕了罢,省得他拖着病体还要翻墙过去…”
刘守义抬起头看着皇上,他还是扶着额角,闭着眼睛,一副不准备再多说什么的样子。
“微臣领命。”
很快殿内又恢复了安静,空无一人的大殿,落针可闻,安静得有些可怕。
…
那日,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直入了临潢府,一路向北进了大内。
临潢府处城墙夯土筑成,夯层清晰可见,高约莫五六米,墙面是上窄下宽的横断面。与汴京道路平坦,生活繁荣的城内不同,临潢府城内西部山丘上还有一些寺庙和窑窟,地势颇有些延绵不绝之感。
马车的帘子被挑起,先露出来的是松枝的头,她的脸颊也明显凹陷下去,不似之前在公主府时圆润饱满,眼儿肿着似乎还泛着红。她四处打量一番,率先跳下马车,复又挑起马车帘子。紧接着耶律阿齐面色凝重下了马车,怀中还抱着一个纤纤弱弱的女子,那女子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依稀可见里面透出的红色衣裳,她小巧精致的玉足此时虚虚挂在耶律阿齐的臂弯处。她还头覆锥帽,看不清楚容貌,远远看着只觉得身形单薄,好像被这北地的大风一吹就能碎。
耶律阿齐抱着她径直入了日月宫,松枝和医者紧随其后。
半晌之后,这位医者恭敬地对耶律阿齐说:“启禀可汗,郡主已无大碍,只是思虑过重,只要好生休养便无事,万万不可再忧思伤神。”
耶律阿齐紧皱的眉头这才慢慢展开,他对这位老者点点头,又转向松枝道:“这位医者名叫直鲁古,擅针灸,他已经为郡主妥善治理过,如今说无事便是无大碍了,你不必忧心。”为了迎合她们主仆二人,耶律阿齐更是用了很多贴近汴京的说法,松枝自然也察觉到,感激地朝耶律阿齐道谢又恭敬地朝直鲁古行礼,直鲁古忙摆摆手退了下去。
松枝望着躺在毡褥上脸色苍白的少女,一时间眼泪又涌上眼眶,眼前又模糊起来。自从前几天途中接收到林温拔剑自刎的消息后,紫清顿时便昏了过去,醒来便一直哭泣,水米未进。未曾想又过几日,竟然听到汴京城破,燕王称王斩杀十二臣子的事情,紫清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气急攻心之下,拔下头上的钗子便直直地朝胸口刺去,幸亏耶律阿齐眼疾手快替紫清挡了一下,钗子没有正入胸口。紫清本来也几天水米未进,力气较小,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害,不过还是流了很多血,那一刻,望着紫清脸色苍白,胸口汩汩冒血的样子,松枝只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
在马车上醒来几次,紫清都是一副一心寻死的模样,松枝吓得几天几夜没合眼,跪倒在榻前,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做傻事。耶律阿齐也是很紧张地时不时让人过来探望情况,后来干脆也搬到她们的马车中,同松枝一起日夜照顾紫清。
终于,在又一次紫清不吃不喝绝食抗议的时候,耶律阿齐发了脾气,他一下子把手中的小碗扔到马车外去,吓得松枝一个哆嗦,那会儿甚至想着如果他敢对郡主动粗,哪怕是赔上自己这条命也要保护郡主。
没成想,耶律阿齐平复了一下心情,拧眉用生涩的汉话对紫清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非常难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为什么要自刎,他是为了什么?”
听到他提起父亲,紫清抬起头,戒备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难道你现在还认为在假山时我们的相遇是偶然吗?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安排怎么可能那么巧你遇上我,而皇后娘娘的宫女却没有大声呼救,而是默默退下去引了皇帝皇后一群人过来!”
紫清依旧抿着嘴,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的巧合之处,“你不必挑拨,舅舅舅母自幼对我…”
“别天真了小郡主,如果我国拼死与之一战,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在国家面前,一个小小的郡主又算的了什么,而且你可知早在宫宴之前,便有侍女无意中给我看过你的画像,我当时觉得奇怪,后来才得知一切都是皇后,也就是你的舅母早有安排。”耶律阿齐不紧不慢说出这一番话,如他所愿的紫清的脸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你…”紫清牙关紧咬,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恨恨地盯着他。
“而且,在燕王逼宫前后的几天,有一批私兵曾经在公主府附近出没,不过后来被人扣住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耶律阿齐故意放慢了语调,“你的父亲原本是想半路拦截队伍把你救走的。”
紫清蓦地睁大眼睛。
“所以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自刎了吗?燕王虎视眈眈而你又要被迫和亲,内忧外患,他进退两难。为臣子本应该忠君爱国,可是为了你他破了戒,劫持你之事一旦事发,死罪难逃。我猜想你父亲应该是把这件事交给了另一个他非常放心的人,然后坦然赴死,目的就是激发皇上内心的内疚,倘若真有被发现那一日也能顾念旧情不至于将你直接处死,你父亲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要你活下去,所以你现在还要死吗?”他死死地盯着紫清。
紫清听到此时,已经紧紧咬着嘴唇,眼泛泪花,此时耶律阿齐又适时送上最后一击,“而且我想那个你父亲极度信任的人最后应该是背叛了他,熟悉你的父亲又和燕王如此默契…事已至此,已经不用我多说了吧…你父亲托付的那人就是…”
“别说了!”紫清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大声哭了出来,“别说了…”她浑身颤抖着,尖尖的下巴已经挂不住泪珠,一滴一滴掉在衣襟上,晕染出一片片深深的痕迹。
松枝也哭着上前抱住她,感受她此时受到的巨大冲击。松枝心疼地不停用手抚摸她瘦弱的脊背,“郡主,别哭了,郡主…珍重身体啊。”
耶律阿齐怜悯地看着她,“你父亲如此费劲波折,如今,你要违背他的心愿吗?”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紫清的肩膀,“活下去吧,只有活下去才能看见那些背叛你父亲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紫清默不作声,只是依旧埋头再松枝怀里哭泣。那晚送过去的膳食,她用了。耶律阿齐长舒一口气,便知此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