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真人”
只是此时的白骨骷髅,没了肩上的另外两颗头颅,也没了背后背负的白骨倒十字,所以少了一分神圣的诡异,又因为身下血肉组成的曼珠沙华花,多了一丝妖冶的苍凉。
跪地双手合十的白骨骷髅缓缓起身抬头,静静看着范闲,裸露在外的牙齿碰撞间发出了令人战栗的声音:“成功了,福音回响了他,他最终成为了圣骸,组成我载体的一部分。”
收容中心分别收容的另外两颗头颅和白骨倒十字发出微微的震颤,那震颤微弱到无人发现。
“他得到了永生啊羔羊,死者永生。”圣三一的皮囊渐渐合拢,最终又变成了那男女难辨的熟悉面貌。
——已死者未死?
“你再看看我。”圣三一抱起篮球转了一圈:“旧日福音教会所付出的远远不是制造一次袭击伤亡上千人,仪式的前置布置他们准备了许多年,波及到的无辜者可达数万,除了屠杀外,他们献祭了圣骸和大量狂信化作载体材料,可他们最终得到了什么?”
范闲深深看了一眼圣三一,心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尴尬。
就这点来说,旧日福音教会本来是能圆满的,从此一跃而起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虽然在机械神教和联邦整体的压制下依然还会是邪教,但本质却会出现不同,有九星位格和没有是两个概念。
范闲略加思索,断言道:“原来如此,你有组成你载体的那些骸骨的记忆?”
“何以见得?”
“难道还需要我给你做个思维导图吗?很简单的逻辑,你的回应表明你知道【福音】是什么,你知道你自己来自何处为何而生,可在这个环境下你不会接触到旧日福音教会的详细信息,更没机会接触到有关晋升的知识。”范闲面色平静的轻声说着,看待圣三一的目光越发平静,内心也彻底宁静了下来。
“如今的你也不会是真正无所不知的【三位一体】,如果你真的有知秘师类似的能力,你不会举这个例子,至少不会对我举这个例子。” 范闲静静看着圣三一:“我的条件很简单,我需要福音,为此我愿意做你的狗。”
圣三一看着范闲,好一会后才似是确定了范闲的决心,缓缓点头:“我与你签订我们永世的约,你所要的,我会写入契约中。”
“疯子,走吧。”孔俊波头颅复杂的看着范闲:“你赌输了,他显然并不打算直接给你仪式步骤,而是给你什么东西让你用来执行仪式沟通福音。”
“赌输了,如果你要呼唤福音,那就不能回溯得保留和他的契约。”角木蛟看着圣三一,面色复杂:“我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知道你的第一个秘术?”
范闲闻言不语,果断双膝跪下,猛的一叩首,以士下座静静趴扶。
圣三一放下篮球,缓缓蹲下身,右手轻轻抚摸着范闲的耳畔和脸颊,眼中带着慈悲的大爱:“范闲,我与你签订我们的约,我已赐你在地上的一切之罪,赐你生杀篡夺之权”
角木蛟头颅落到地上,静静看着范闲抬起头目光平静,便低声相劝:“走吧,现在还来得及,像我说的,我们可以去找旧日福音教会,虽然耗时漫长,但并非没有机会。”
圣三一对范闲说:“非信我者,我要你杀光他们的丈夫,溺死他们的孩子,凌虐他们的父与母,让他们的妻怀上你与你后裔的子嗣”
在范闲和角木蛟的视线中,圣三一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缥缈,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感受从圣三一体内扩散。
在角木蛟的视野中,范闲,或者说范闲的意识,正在迅速的变得扭曲,如同被铁锤敲打,一下下变得变形扭曲,这种扭曲并不是体现在生理上的,而是他的意识中。
范闲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改变,自己的心中正在燃烧一种念头,正在对眼前的圣三一生出崇敬,正在感觉眼前的圣三一祥和,正在不由自主的生出亲切感。
——果然,这个契约是具有强制性的,被他扭曲了精神后,哪怕是在这次预知中死掉,残留的影响也会顺着预知中的信息追溯而来。
范闲跪在地上,幽幽叹了口气。
——该结束这次预知吗?该自杀了吗?
在范闲的眼中,这个世界和别人是截然不同的,绝大多数的人的世界中,有爱情有亲情有友情有信仰有理想有妥协有他们的世界多元,复杂,所以才有内心的纠结。
而对于如今的范闲来说,这个世界只有三个东西:风险、成本、收益。
范闲会退避吗?当然会,只要风险和成本大于收益,他理所当然的会选择退避。
人的尊严和生命在他看来是有价码的,范闲自己当然也是有价的,只不过比其他人更加昂贵。
这种昂贵也不是出于是我这种简单的原因,而是“正道”在他心中有无限高的价格,而作为正道载体的他自然具有比普通人更高的价格。
一切都是可以置换的,其中所需要考量的没有能不能,只有值不值。
而如今,这计算价格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了,向着不值的一方面倾斜了,风险已经确定几乎接近了100,成本也远远高于收获。
似乎该理智地收手了。
“收手吧范闲,收手吧。”
范闲的目光缓缓转向角木蛟,范闲一把抓起角木蛟的头颅,塞入自己的头中。
就像小处男为了导管什么都能幻想,范闲为了走下去同样什么都能做到,既然成本过高,那就节省成本。
“范闲!你要做什么!?你在做什么!?”角木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大叫,他几乎能感觉到,一直被范闲压制着的感觉正在放松,他正在从无根浮萍拥有一具身躯,范闲正在把身躯的控制权交给他。
到了这时,角木蛟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强行压抑住用身体说话的本能,在精神层面看着被挤到左肩位置的范闲头颅:“你”
范闲只是平静而冷漠的看着角木蛟:“角木蛟,你愿意为了我而死吗?”
“我我没得选。”
“嗯,那你愿意为了让我有成神的一丝机会,痛不欲生地活着吗?”范闲的目光依然平静而冷漠:“奉我成神。”
善巧方便慈善基金会的办事处,不再是之前那样的一个小隔间,而是整整一层楼,有着接待处和咨询处以及登记处等多种设置,其中的员工也不只是上清元宝教的天师,事实上天师们所落实的大多是管理岗位和执行部分,绝大多部分工作都采用了员工辅助ai的方式。
在一间咨询室中,年轻人看着眼前褐发的老者,长长吐了口气:“先生,我很苦恼,我明明选择了躺平,选择了摆烂,可我的内心依然痛苦,每当我从虚拟现实中喘一口气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空虚和痛苦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说摆烂很好”
老人看着他捋了捋胡须,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回想起体内寄生虫所呢喃的经文,长长叹了口气:“孩子,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在看到你这样的生活的第一眼,就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不娶妻不生子吃糠咽菜,可以每天只吃能量粉,可以献出一切换取这样的生活,你觉得最终得到你这样的生活后他会痛苦吗?”
没等年轻人继续说话,老人便幽幽叹气道:“他不会的,如果他能践行一生,那就真正意义上成为了旧日里,一位名叫庄子的哲人所说的“真人”,真性情,真自在,真自我
你现在的痛苦来源,不是你选择了躺平,而是你除了躺平看不到任何选择,你选择躺平只是因为你目前的最优解就是它,它是你对这个世界最温和最无声的反抗,它是你的优选但它并不是你想要的。”
“所以我?”
“探寻自己的内心,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为之践行一切,甚至殉道。”老人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可话语在那年轻人看来却有些温暖:“为了自己心中真正所在乎的东西死了,也不会觉得不值得不是吗?你会觉得不值,那就只是因为它并不是你真正在乎的,只是你的自我在后天培养的思维中认为应该在乎的。
找到你内心深处真正在乎的东西,那种不惜一切代价,可以践踏一切人间的伦理和法律,无视一切道德,只要能靠近就死而无憾的东西,让你被千夫所指千刀万剐也甘之若饴的,真正无价远高于你的生命的东西。”
老人目光平静:“有些人会说,这是不自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怎么可能真正爱别的东西,可要我来说,这才是自爱到了极致的表现。
找到它,践行它,你就能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年轻人又问了很多问题,最终带着更多的问题离开,只不过一开始的问题是问别人,现在的问题是问自己。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老人最后一句话。
“孩子,你儿时的时候,看到什么东西一眼就能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下就能发现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
“找到它”年轻人看着下城区的穹顶长长出了口气,人对于天空的本能向往在重叠城市的下城区被完全压抑,所看到的,只有炫目又冰冷的穹顶。
“付出一切代价也不会后悔吗?那代价是什么呢?”
是血与火都在此刻沉寂,北华夏特区的南部已经看不出野外和城区,每一个位置都可以是军方的打击地点,每一片曾经的城区都已经化为了废墟。
父亲提着两个塑料袋茫然地站在废墟上,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大地。
左边的塑料袋是他儿子的残破尸体,右边的是他女儿的。
碎水泥和钢筋掩埋着孤魂野鬼,是还没死去,却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痕迹的孤魂野鬼。
无辜的人们躲在废墟地下,麻木空洞地看着碎石间隙中透露出的一点阳光,然后借着阳光射入的缝隙,看着一枚枚“流星”落向大地。
那不是流星,那是一场倾盆大雨,那是集束导弹雨,密集连绵的集束导弹雨,人类如同过往的两千年一样,在大地上挥舞着“呼风唤雨”的伟力。
大雨落下,又是一片活着的孤魂野鬼在世上失去了痕迹。
“大欢喜大慈悲世尊者啊我们都做了什么”一个欢喜密教的老男同看着大雨倾盆,猛然惊醒过来,眼中浮现出了迷茫和空洞。
到了此时,这些追求着大欢喜的人中,才突然有人发现,一切似乎已经失控了。
战争是一辆奔驰的车,一辆只有悲欢没有离合的车。
它永远不会因为个人的主观意志而停下,军工厂需要订单,军部需要战绩和战争,械秘师可以在这里实验技术,其他体系的秘师在这里拥有实践机会,思枉众有无数机会得到大欢喜,只要继续拖延,继续延长战事,大家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除了被掩埋在地下如同草芥的孤魂野鬼以外,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可能够停下来吗?
能,当正在品尝血肉香甜的人吃饱喝足,自然就有了停下来的可能,而在此之前,哪怕思枉众的众多教会集体自杀,也不会停下,没有思枉众也有五枉众,品尝过血肉的甜美,又怎么能停下呢。
简单的问题无比复杂,但这复杂的问题却又能简单总结,谁叫打仗是一部分人赚大“钱”的生意呢。
“这个世界病了,需要被截掉一段脏器,彻底清洗干净。”老男同嘀咕着,抬头看向直直冲着自己落下的一枚导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废墟。
听着废墟中,在爆破声中几乎难以察觉的呻吟和抽噎后,一跃而起。
“呱——!大欢喜口牙!”
导弹在半空引爆,连肉泥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