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长赢(十六)
如因有些懵:“宣我?”
沈丛霁也拧着眉毛,一脸不可置信:“宣她?”
小太监点点头,喘的厉害:“主子爷听说掌柜进了宫,于是特意打发我们来宣掌柜,主子爷说他有话要跟掌柜说。fanghuaxs春掌柜,麻利儿走罢,别让主子爷久等。”
如因看着沈丛霁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心里畅快,乐呵呵的应一声,转脸跟沈丛霁说:“姑娘勿怪罪,小人得先行一步了,主子爷召见,不敢去的晚了,恐让主子爷久等不快。”
采庸刚才被沈丛霁的冷脸惹得心里窝火,她打小儿跟着公主,是公主身边头一份儿的大姑姑,在外头哪里看过这样的脸子。也就沈丛霁,自视甚高,从来不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她声儿大了几度:“姑娘,咱们该进宫请安了,公主还等着跟您说话解闷儿呢。主子爷要见春掌柜,想来是有话要单独跟春掌柜嘱咐,咱们这些人,左不过闲来无事随便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不好耽搁掌柜的大事儿。”
论起夹枪带棒,从小娇养着长大的沈丛霁哪里是采庸的对手,一番话说的她气急败坏,可又无从反驳。
沈丛霁瞪一眼采庸,又瞪一眼如因,气冲冲的带着自己的小婢女快步走进西华门。
采庸轻笑一声,和如因互相纳个福,扭身子也跟沈丛霁进了宫。
如因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吕太监表情微妙,心里头咯噔一声,试探着问:“延晖阁……在哪儿?”
吕太监无奈抿抿唇:“紫禁城最北边儿,走过去至少得两炷香。”
?!
如因心里头的高兴荡然无存。
这皇帝,绝对是故意的!
有北风应着景儿打旋刮过来,如因抽了抽泛红的鼻尖儿,哀怨的瞅着西华门里头又直又深的甬道,认命的叹口气:“那就走罢。”
紫禁城真是太大了。
如因一边儿走一边儿在心里头腹诽,皇帝就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真是浪费,就是一天睡一间屋也不知道得睡多少年才能睡完。
等她走到延晖阁的时候两条腿已经有些发酸,脚底板也一抽一抽的疼。
如因立在延晖阁门外头,伸手拍了拍有点儿冻木了的脸颊,揉了揉冰凉的鼻尖儿,又扯了扯冷到发僵的嘴唇,对着明间儿的六扇灯笼框隔扇门艰难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不快点儿上来,”清越的男声忽的从头顶传下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燥意,“朕在这儿等了你大半个时辰了。”
如因循声抬头,这才瞧见皇帝正负手站在延晖阁二层的回廊上朝下看她,面色不郁,眉毛拧出个‘川’字。
常旺站在皇帝身侧,朝如因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赶紧磕头。
皇帝不是个好性儿人。
如因这回长了记性,甭管地上多凉,说跪就跪,‘哐当’一声儿磕了个毫不拖泥带水的响头,中气十足:“奴才给主子爷请安。”
头实打实的磕在青石板的地砖上,如因伏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起咯。”
地砖上有泥,把如因的额角蹭上一块指甲大小的灰,落在皇帝眼里更埋汰了。他连看也不想再看,转身进了二层的暖阁。
如因起了身,从明间儿进去,趁着走路的功夫伸手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整个延晖阁里头烧了热碳,烘的热乎乎的。季全迎上来,领着她上去。
延晖阁在外面看是两层,可上去如因才发现里头实际上是三层,中间还有暗层,放着一些书卷陈设,有幽然的檀木香气。
如因上去,皇帝正立在一盆水仙花前头。他穿一件儿黑狐皮端罩,腰间垂下两条明黄色的垂带,背影高大又挺拔。
水仙花娇嫩欲滴,半开半合,根茎细嫩。皇帝骨节分明的手抚在花瓣上,袖口露出寸许松石绿的剑袖,手掌劲瘦而有力量,隐约能看见几条青筋隐隐的浮在皮肤之下。
如因看的有些直眼——美男抚花,着实养眼。
她心里头忍不住想,以后如果请小戏儿入府伺候,一定得请几个像皇帝这样身高腿长的才行,那些秀里秀气的不成,看着就不够舒坦。
皇帝听见动静,侧过头看向她。
和皇帝的视线相对,如因一下子回了神。她暗自咬了咬舌尖儿让自己清醒,心里骂自己怕不是疯了。
“知道朕为什么宣你到这儿来吗?”皇帝唇角吊着一抹轻笑,只是目光依旧沉蔼蔼的,像是幽深的海子,一汪深邃,看不见底。
还能为什么?没憋好屁呗!
如因先在心里头咕哝一句。
可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原话说出口,肚子里头千回百转,虚情假意的场面话已经涌上喉咙。
如因刚想开口,忽然觉得鼻子里头被热气烘的一阵发痒。
还不等她用力想把这阵痒劲压下去,一个震天动地的喷嚏已经冲出鼻腔——“阿嚏!!”
这个喷嚏来势汹汹,把皇帝也吓了一跳,手上一动,水仙花被晃得左右摇晃,细嫩的花茎差点儿被皇帝掐断。
回过神来,皇帝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埋汰的女人。
“瞧你那嘎七马八【22】的模样!”皇帝负起手来,“春如因,朕真想摘了你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皇帝看着她额头上那块灰,又气又想笑,唤常旺,“给她找块帕子擦干净。”
如因自个儿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低头喏喏:“实在是外头太冷了,奴才一路从西华门走过来,冻得不行。阁里暖和,冷热一交替,一时没忍住冲撞了您。奴才失仪,万岁爷勿怪罪。”
常旺给她递了条巾栉,如因一眼瞧见巾栉边缘绣了一团极小极小的金色十二章纹,想来是提前给皇帝预备的。
如因擦了把额头,又擦了擦鼻子,反手将巾栉塞进袖筒里:“奴才弄污了帕子,这条帕子就赏奴才了吧。”
一条帕子而已,皇帝未放在心上,挥挥手:“你们先下去。”
常旺和季全打个千儿沿着楼梯下去,就剩了皇帝和如因两个人。
人一走没,如因单独对着皇帝才觉得臊得慌。她还想勾上皇帝呢,可不能因为一个喷嚏就前功尽弃。
她脸颊飞上一抹粉色,微微低头,露出一截儿白玉一样纤细的脖颈,温言解释:“奴才是南方人,没经过这么冷的天儿。头一遭儿,有点儿受不住。”
她的耳朵冻得通红,声音也有些发颤,皇帝心里微微有些内疚。
他是皇帝,金口玉言每句话都是圣旨,春如因不过一个姑娘家,因为他的一句话在紫禁城里顶着寒风走了这么老远,确实有些不太地道。
内疚也不过只在皇帝心里停留了一瞬,就接着消失的无影无踪。春如因的柔弱不过是糖衣炮弹,皇帝很快恢复头脑清明,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春如因。
他别开视线清清嗓:“朕叫你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皇帝的声音威仪十足,如因也不免肃了肃脸上的神情:“奴才恭听。”
“你心里头有什么盘算,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朕,三番五次在宫里头晃悠朕也知道绝不是偶然,”皇帝冷眼看她,“你有什么打算朕懒得搭理,只是一点——别把手伸得太长。”
这话说的一点情面也没留,如因跪下,诚惶诚恐:“主子爷这是何意?奴才愚钝。”
皇帝轻笑一声:“你愚钝?朕看你聪明的很。朕告诉你,朕只有一个妹子,她看中你,点你到身边伺候,你就收了小心思安安稳稳的伺候公主,不要借着公主的名号去使别的手段,你听懂了吗?”
如因低眉:“奴才不敢,公主抬举奴才,准奴才入宫伺候已经是天恩,奴才不敢有其他心思。”
皇帝的声音比外面天寒地冻的北风还冷:“春如因,不要把朕当傻子。魏家高门大户,以你的身份,主动跟魏家退亲是为了什么?好好地不在苏州待着,千里迢迢北上京城又是为了什么?春如因,你这样的女人朕见过不少,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朕念在与流玉姑姑的情分上给你留了脸面,你自个儿可别玩砸了锅。”
对于皇帝知晓她与魏家的旧事,如因早有准备。皇帝不是一个昏聩的人,相反,他励精图治,头脑灵光,派人去调查自己一点儿也不稀奇。
要想靠近皇帝,她与魏云铮之间的婚事是避不开的。
如果避无可避,那就大方承认,本身她与魏云铮之间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一切都合规矩。
如因抿抿唇:“回主子爷,奴才阿玛过世之后,奴才不得已接手了家里头的生意。可魏家乌衣门第,魏二爷更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儿,在身份上,奴才跟他已是云泥之别。魏家重规矩,不愿意开口毁婚毁了奴才的名声,奴才也自当替魏家考虑,这才主动退了亲,全了两家的脸面,也全了奴才额涅与魏家福晋之间的情谊。”
“这么说你还挺仗义?”皇帝懒得跟她废话,“这次你的衣裳得了皇额涅垂青,是你有本事,也有运道儿。你的衣裳朕看过,素素净净的,不过绣些寻常花草,不知道皇额涅怎么偏偏看中了你的衣裳。原本按照朕的意思,朕不打算赏你,可皇额涅发了话,朕不能不听,让你得了个便宜。往后本分点儿,守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别把手伸得太长。朕心里给你记着账,若是哪天再起些不该有的心思,朕新账旧账同你一起算,决不轻饶你。”
如因抬头,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可视线对上皇帝,她瞧见了皇帝眼睛里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不屑。
如因一下子短了气儿,像一朵鲜活的娇花一下子蔫下去。她又低下头,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奴才谨记,再不说话。
皇帝有些后悔自己说的太不留情面,他成日里对着的都是一群男人,再不然就是一堆太监,话深话重都没什么要紧的,发了火骂两句甚至踹上两脚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春如因是个姑娘,是个不太普通的姑娘,在外头也是有脸面的人物,恐怕没被人这样直龙通的斥责过。
可对于春如因这种不是困在后宅的女人来说,只有说的重一些也许才起作用。生意场上鱼龙混杂,她能混的风生水起可见不是个没有本事的草包。
皇帝怕自己心软,转身不再看她,视线落回到刚才那棵水仙花上。
花小巧玲珑,嫩茎纤细,皇帝恍惚中觉得这盆水仙和跪在地上的春如因一模一样。
他的心乱起来,有些失去控制的快跳了几下,皇帝有些不知所措,沉着声仓惶打发如因离开:“退下!”
如因低低的应了声是,心中叹息一声。
看来通过这些委婉的手段是达不到目的的,要想成功,也许只有再寻机会,下一剂猛药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嘎七马八: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