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今晚无星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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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夜色很阴沉，一反之前连着许多日，都星月灿烂的景象。mbaiwenzai
这样的天气，可能会下雨。
宿管太太透过窗户看了看，忍不住皱起了眉。
虽然睡前已经检查过一遍，但想了想，她还是不放心，拿起旁边的提灯去看看孩子们睡得怎么样。
宿管太太一路看过去，发现大家睡得都很好。她稍微放松了些，路过女舍的时候，想起纳特女士的嘱咐，特意去找了找那个叫克洛伊的孩子。
小床上鼓起一个人形，看样子睡得很好。
宿管太太忍不住笑了，她看见屋内的窗户微开，想起以今晚的夜色可能会下雨，于是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进去准备把窗户关上。
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惊动这些孩子们，宿管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正准备离开，去突然心头一紧。
在她的身后，一双深灰的眼睛，正沉默地看着她。
宿管太太惊吓之下，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好在等她看清楚那个小姑娘，才慢慢冷静下来，应该是自己不小心吓到了这个孩子才对。
宿管太太先用提灯照亮了自己，表示自己不是坏人，然后才弯下腰，歉意地拍了拍女孩的背，准备哄她继续睡觉，动作温柔而又和缓。
在这样的动作之下，女孩紧绷的背渐渐放松，宿管太太刚刚放下心，就突然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女舍内响起。
“克洛伊走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宿管太太惊出一身冷汗，她甚至来不及询问女孩为什么这么说，就先本能地伸出手往克洛伊的床上一探。
被褥下，是软乎乎的一团，宿管太太白着脸掀开被子，下面是一件被团起来的冬衣。
宿管太太倏地回头，急切地想问女孩是怎么回事，她的嘴唇颤抖地蠕动着，一时之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然而在她身前，本该已经熟睡的孩子们，却一个又一个坐起来，看着她，用稚嫩却平静的语气讲述着。
“克洛伊说，她要去找姐姐。”
“她不回来了。”
“福利院的东西她都没有带走，她只拿走了她的洋娃娃。”
“冬衣留给其他的孩子。”
女孩们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的响起。
宿管太太想起了，这间女舍里住的，只有新来的那批孩子。
克洛伊，克洛伊，她会去哪里？她又能去哪里？
宿管太太想起了纳特女士嘱咐她时，提起过的事情。
她突然如梦初醒，急切地跑出去，摇响了树上的铜铃。
那本是福利院的起床铃、上课铃、用餐铃……
这一刻，则是预警铃。
清脆单调的铃声响起，惊动了这个暗沉沉的夜晚。
十分钟后，福利院所有的人来到了女舍，包括其他同样来自天使之家孤儿院的孩子。
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的精致，仅仅披着一件大衣的纳特女士蹲下身子，看着女舍领头的那个孩子，“你知道克洛伊的消息，是吗？”
女孩点了点头，不等纳特女士询问，她就主动说了出来。
“克洛伊，一直想要找到她的姐姐。”
“她的姐姐，是被一群奇怪的人带走的。”
“一周前，福利院附近出现了类似的人。”
“他说可以带克洛伊，去找她姐姐。”
“克洛伊答应了。”
“她昨天和我们告别，说要去找姐姐。”
“她走了。”
纳特女士深呼一口气，仍旧保持着理智，敏锐地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女孩答：“晚睡铃敲响后不久。”
另一个女孩补充：“从小窗户那里翻出去的，所以宿管太太才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纳特女士，抿紧唇，似乎在担忧她会处罚宿管太太。
旁边的爱莉小姐神色焦急，忍不住插口问：“带她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克洛伊怎么就知道那个人和带走她姐姐的，是一样的人？”
灰眼睛的女孩开口了，先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感觉。”
“你见过就知道了，那种感觉，只要接触过一次，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爱莉小姐不明白，什么样的感觉，能够让克洛伊那个聪明的小姑娘，不顾一切地就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走了。
最小的那个女孩从大孩子身后探出头，怯生生地道：“就像故事书里，那个没有人理，最后大笑着死去的疯子一样。”
灰眼睛女孩赞同地点点头。
爱莉小姐还是不懂，纳特女士却突然惊醒，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海浪吊坠。
爱莉小姐还在问：“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克洛伊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要带她去哪？去做什么？”
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最后，只有一个男舍的孩子，小声补充：“我担心克洛伊，有偷偷跟着她去看过，但没有看到正脸。就一次……之后她就很凶地骂我，不让我跟着了。”
“但是，我闻到了一股，很腥很腥的味道，我的鼻子很灵的，那天又是顺风，我肯定没有闻错。”
爱莉小姐听完，努力让自己去分析，或许那个人是个渔夫。
可是，米亚城是个港口城市，以大海为生的人数不胜数，这根本算不得上什么线索。
爱莉小姐心中生出了无助。
女舍内一片寂静。
宿管太太瘫坐在地上，捂住脸，愧疚地呜咽出声。
老胡子看不过去，粗声粗气地开口：“还愣着干什么？大家都去找啊，现在时间还不久，肯定可以找到！”
普尔赞同地点点头：“对对对，我们都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我也去，等等，我们可以叫上约翰他们一起，他们经常在附近打工，对这里的小路小道熟得很，两人一组，我们赶紧去找！”
宿管太太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克洛伊是在她的手里弄丢的，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说着，大家都动作起来，虽然不知道那个人要带克洛伊去哪，又是要去做什么，但大家都开始做起自己能做的。
和附近住户处得很好的社工，已经开始计划着拜托他们一起找。
然而就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一道声音拦住了他们。
纳特女士站了起来，语气平静：“都不许去。”
不等其他人发出疑问，她已经冷静地开口了：“这件事情不对劲，他费那么多功夫要从福利院把克洛伊带走，一定有其他目的。”
如果仅仅是想要一个孩子，哪怕是想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米亚城也并不缺流落在街头的孩子，管理松散的福利机构更是有太多，实在没必要来彩虹福利院这个官方机构。尤其克洛伊，还和之前轰动整个米亚的案子有关……
“你们大张旗鼓地去找，只会惊动他、甚至他们，给克洛伊带来更大的危险。”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他们信赖这位领导他们多年的女士，纵然还有疑虑，但仍愿意听从她的安排。
“出一个人，和我去警局报案，其他人留守孤儿院，把大家聚在一起，以防万一，省得会有人再找过来。”
纳特女士面容冷酷，一种奇特的理智笼罩着她，她回过头，视线在自己的老朋友身上一一看过去。
她在爱莉的身上停顿了一瞬间，爱莉小姐下意识迈出一步，以为是选中了自己，但纳特女士的视线却从她身上掠过，停留在了老胡子身上。
老胡子年龄已经很大了，岁月的风霜凝结在他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他的胡子太多太密，让人除了那双眼睛，看不到其它五官。
福利院的员工们，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老胡子常年待在图书室，偶尔会在下班后偷喝点酒。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除了福利院的大家，他似乎和外界没有任何交集。甚至于，大家从来没有见他离开过福利院。哪怕是买酒，他也是拜托普尔，又或者是哪个大男孩，曾经还为此被纳特女士狠狠训斥了一顿。
还有，他是福利院来得最早的员工，比纳特女士还要早。
他很神秘，就像是挂在院中老树上的那口铜铃，理所当然又让人下意识忽视地，在福利院待了很多年。
纳特女士沉默地看着他。
老胡子的手在抖，在这种注视中，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熟悉这种场面。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也是这样，挑中了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小人物。
他突然闻到了刚刚那个孩子口中，很腥很腥的味道。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什么的味道。
他曾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可原来并没有啊……
原来是这个啊，这个啊……
纳特女士看着他，突然收回了视线，“爱莉，你和我——”
“我去，我去！”
老胡子突然沙哑地开口，最后一声甚至于像是在嘶吼，吓了周围的人一大跳。
爱莉小姐忍不住道：“您怎么了？”
他恍若未闻，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平静地重复：“我和您去。”
“天黑了不安全，还是我陪你去吧。”
说完，他也没有等纳特女士回话，就匆匆下楼，去准备出行的马车。
福利院没有现在米亚流行的昂贵汽车，但有一匹马，一匹很瘦很瘦，又很老很老的马。
一匹让人疑惑它为什么还活着的马。
就像老胡子也会疑惑，他为什么还活着一样。
纳特女士注视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她最后安排道：“老胡子和我去报警，爱莉，你看好大家，我没回来的时候，一切就交给你来安排。”
爱莉小姐郑重地点点头。
纳特女士慢慢开口：“今晚，就不要睡了。”
留下这句嘱咐，她没有再回头，离开了彩虹福利院。
铁门外，老胡子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沉默地坐在前面，像一道孤影。
纳特女士上了车。
似乎是怕老伙伴不堪重负，老胡子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瘦骨嶙峋的马。
老马沉默地舔了舔他粗糙的掌心，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开始行动起来。
车轮在清冷的街道上滚动，老胡子专心看着前方，从未看过周围一眼。
哪怕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出过福利院。
“您要去警察局吗？”他佝偻着背，和以往完全不同，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尊敬。那不该是一个福利院的员工面对院长，更像是一个仆人面对掌握他命运的贵族，一个奴隶面对决定他生死的主人。
那更接近于一种恐惧。
“不，”纳特女士平和地道，“来不及了。”
“我们去米亚精神病院。”
说完，她想起老胡子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外界，于是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就是曾经的修道院。”
“去那里。”
说完，她摊开了手，垂眸看去。
苍老的掌心里满是血迹，而那沾染上斑斑血迹的，是一个海浪形状的吊坠。
她早该想到的。
天使之家孤儿院的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么多年的和平，终究像是海浪一样，磨平了她的警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