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此墨彼墨
翌日,苏岕一大早就到墨倾房中。msanguwu见她还在熟睡,便兀自坐在房中,边看书边等着她醒。中途翻书页的时候,偶尔抬眼冲她看看。
墨倾的卧榻未落床纱,眼下她沉沉睡颜尽显。青丝如瀑散落枕边,面部柔和,两排睫毛纤长浓密,被窗处漏进来的几缕晨光在脸上投出两排暗影,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红艳,润有水色。一时间,苏岕神色怔愣住,久看之下,竟越发觉得这张睡颜不像个男孩子。
他搁下书册,待要近看,忽见床榻之人呼吸转急,额头已开始渗出密密细汗。她薄唇微启,口中在喃喃似语,分辨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捕捉到“血”和“不要”之类言语。
苏岕紧步近前,扶住她的肩冲她唤道:“阿墨,阿墨,快醒醒……”
墨倾眉心拧起,几经挣扎睁开眼。只将他看了一瞬,随即将眼眸阖上,侧脸过去挪了挪,在枕畔悄无声息抹去了眼角坠落的泪。
“你做噩梦了?”
苏岕将人扶坐起,神色很是急切。
“嗯。”
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些,其它尚好,他也轻松了许多。转身去桌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梦到什么了啊,都吓成这模样?”
墨倾笑笑,“就是一般的噩梦啊,哪有吓成什么样。”
苏拧眉看她,视线扫过她的眼角, “ 我可不觉得一般的噩梦都能把你吓得掉眼泪呢。”
她垂首饮完茶水,又将杯子递给他,“你大清早的跑来作甚么?”
昨天晚上同苏岕并排躺在石头上,听着蛙鸣虫叫,数着星星,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想来又是被他背回来的。
“你不是说今天一起去集市的吗?”
苏岕盯着她的脸,生怕她下一刻就反悔。
她缓了一会儿,“哦,那你先出去,我得更衣。”
藏云山人员少,弟子更是寥寥。墨倾入山七八载,同门修习者,她也只见过苏岕。关于人员的衣衫配饰,山门也未有什么统一的规格。墨倾一直以男装示人,本身并未有过多衣衫。今日随手捞来一套换上,出门方发觉跟苏岕撞了色。见他也没在意,自己也懒得回去再换别的。
用罢早膳,钟离期对他二人做了一番交代,便放人下山了。
道途中苏岕风格不改,看到啥都好奇,都要指给墨倾看,哪怕每次下山都见过的,他也不放过。墨倾也反应依旧,苏岕指啥她看啥,苏岕说啥她听啥,不过倒也经常插插话。
一路上,苏岕发现世间趣事的眼和嘴,就没消停过。
墨倾趁他换口气儿的时候,开口向他问道:“小苏,你跟钟离先生一块儿下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她总觉得只要下山,他就异常活跃。以往她未来时,他都是同钟离先生一道。她委实好奇,那会子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以前还小,每次跟师尊下山,都是他带我熟悉那些没见过的,有的时候我记不住,每次下山免不了问出同样的问题,师尊都不厌其烦同我解惑。后来就慢慢了解并熟悉了一些藏云山上没有的事物。”
“哦,原来钟离先生这么有爱。”
“嗯。现在山上除了你我,便是师尊和师祖了,我们是小辈,师尊当然对我们有爱了。”
也是,只有有爱的师父才能带出这么有爱的徒弟!苏岕的耐心,深得钟离先生的真传。
墨倾迈步到路边草丛,苏岕看着她弯腰折了一根狗尾巴草。
“阿墨……”
“嗯?”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为什么你每次叫掌门都不叫师尊,而是叫钟离先生呢?”
墨倾扭头看过来,“那你为什么每次叫掌门都叫师尊,而不叫钟离先生呢?”
“……”
苏岕一时哑然。传道授业者,被尊之为师尊或是师父,本就是该然。这又如何去解释为何?
她不想回答,他也不追着不放。一直以来,在遇着不想回答或回答不出的问题时,她经常跟他打转,他对她这个习惯也早已习惯。
关于这个问题,墨倾并非不想回答,只是不知该如何答。她在山上这许多年的修行,一半由钟离期负责,一半由青阳子亲自指导,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该叫哪个为师父。最主要的是,她并未向其二人中任何一位行过拜师奉茶礼。
一路闲谈,已能听闻街市嘈杂之音。这处是个地势偏远的小集市,地处蜀国东南,与亓国接壤。集市虽然规模小了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市面上应有的东西,这里一件也不差,往来交易人群络绎,自有一番热闹场面。
墨倾也不是一两次逛街市了,大街上的小玩意儿横竖也不过那么几种,倒也生不出什么新奇意思。兴致乏乏之际,见着前方有人聚集一处,便多瞧了几眼。路过时听得内里有人说书,原是江湖卖艺的,行走江湖靠说说小段子赚点路上的花费。
围观者不断叫好唏嘘,他二人也停在此处,挤进圈内听一听故事。
但见空场的正中央站一男子,五十来岁,手中折扇略显破旧,形容消瘦,但双目有神,精神矍铄。一张嘴“哒哒哒”,可谓口舌生花,说到精彩处,连带着下巴上那撮山羊胡也上下抖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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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听来,讲的是一个国家忠烈大将军的戎马一生。但二人来得晚,只赶上了最后一段。
“……众看客有所不知,人言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大将军为国家可谓是殚精竭虑,忠心耿耿,不料却惨遭小人陷害,说其图谋不轨,为皇帝降旨赐死。这忠烈大将军一生中金戈铁马,战场上未能够马革裹尸,最终却死在自家院中,天可怜见,想来必是死不瞑目罢。”
“到底是谁害的?”人群中骚动起来。
“就是啊,快说啊……”
说书人打开折扇,将众人环视一遍,摆手道:“众看官切莫心急,待拙者详细道来。”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将军万万没有想到,出卖自己之人,竟是昔日之手足。 曾经的渡尽劫波、肝胆相照,在今日之权与利面前,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话又说回来,影响如此大的事情,皇帝下此旨意未免过于轻率,着实让人难以理解啊!不过,这也应了一句话:古来圣意均难测,从此辉煌归旧尘!”
啪!说书人纸扇一合,抬手向众人一一行礼,“众客官,至此,拙者书已全部讲完,谢列位捧场!”
“好!”
周围有人鼓掌,并有人上前投递铜板。
墨倾未出生言语,只随众人递了些许钱财。身边已有人在小声议论起来。
“哎,这段故事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另一人也凑了过来,“可不是,跟亓国墨太尉那事倒有几分相像。”
“说不定讲的就是那件事。”
“这可没个准,这些走江湖的说书人,满天下的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可以拿来编成故事。”
“不过……这差别也老大了,这故事上的皇帝念在大将军昔日之功,还留了人家子女一命呢。那亓国的可没摊上这样的主。”说话之人已然唏嘘。
最先说话的那人又发问了:“那墨家女儿不是还没找着吗?前阵子还有人在打探消息寻人呢,据说赏金可不少。”
“可是公子被处死了啊。可怜哟,墨家从此无后了。唉……”
众人言语间,无不摇头叹惜。
墨倾本已转身,欲与苏岕离去。不期听到最后那句,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生生砸到她的头顶。脑中嗡鸣,顿时身形不稳,晃了几晃。
什么?!哥哥……死了?
苏岕忙将她扶住,“你怎么了,阿墨?脸色怎突然这般差?”
墨倾依旧恍惚,只强稳了身形。
“没事。走吧。”
方行了数步,她又蓦的顿足。双眼盯着前方不远处,稍舜,便抬脚急切往前跑去。
“阿墨?”
苏岕不明就里,也抬脚追了上去。
“怎么了?”
墨倾已停在此处,双眼还在够望着。终是未寻到什么,她神色低郁,落寞道:“以为是个熟人,原来看错了。”
一抬头,见他面上担忧之色,便扬唇轻轻笑着,“真的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墨倾一言不发,苏岕话也少了许多。
夜里就寝前,苏岕终是捺不住,拦住她道:“阿墨,你跟墨家有什么关系吗?”
“什么?”墨倾微有讶异。
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今日街市上,你听到跟墨家相关的事情,就变得很激动。还流了眼泪。”
她那个时候很急,已然忘了掩藏她眼角的泪水。
她沉吟着,“墨家……曾经有恩于我。”
“原来是这样。要不是因为你是男儿身,我还真以为你就是那个墨家的在逃小姐呢。”
墨倾只淡淡一笑,不再作声。
临了,苏岕又问道:“阿墨,你名字的‘墨’,跟墨家的那个‘墨’,一样吗?”
“一样。”
“唔,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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