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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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中珠钗,映月生辉。mshangyuewu
在茶庐之时我不觉得,偏偏到了青龙客栈的无涯涧之后,坐在李季兰身旁看她欣赏山茶花珠钗时——
更近了些,更真切了些,
我才为自己的手艺惊叹。
“我自当舍不得戴,要珍惜一辈子。”
李季兰用这句话来表达自己对珠钗的喜爱之情。
“好,那就让这只珠钗陪伴兰儿一辈子。”
我心中炙热,感动于自己的心意和手艺都被她深深接纳。
“能在中秋节前解决案子,陆羽你功不可没。皇甫大人可夸了你?”
李季兰仍旧是将山茶花珠钗握在掌心,话题却转换到了案子上。
我反问道:“我与皇甫兄彼此为友,何须夸?”
“人嘛,不是都需要通过获得认可来追平自己的心态?陆羽你真的不稀罕那些夸赞之言吗?当然,我也不是单单指在案子上面,就像是刚才,你心里有没有盼着多听几句我对珠钗的美言啊?”
“我——”不自觉捂了捂心脏,“大抵是觉得能与兰儿你心意相通、彼此有共鸣就是最好的,无需太多华丽词藻。”
“罚你摘朵新鲜的山茶花来为我戴上。”
李季兰指向窗边。
我便是知道她在考我了,那盆茶花是有五年树龄的苗子,此刻正打着花苞,并未能瞧出绽放之姿。
我来到她斜对面的书桌后坐下,移烛近前,点水研墨,铺陈纸笔,心中自有构思。
所谓花朵之美,不在娇而在韵,因此为了把各种花卉画出韵美来,古今文人墨客皆爱用彩墨,且多以红色和黄色为基调勾勒出花朵的传神模样来,言之:
红者,层叠并聚炙热风姿也;
黄者,形影独成楚楚生怜也。
我陆羽便是要挑战一番“以黑色徽墨画茶花,不输彩墨舞双姿”的新轴,以悦李季兰之心,成己之动容。
无朱砂调绯红胭脂色,我便以大白云笔侧锋浅蘸墨砚和清水,晕出片甲大小的朵瓣一枚;无赭石出淡粉云霞纱,我便以大兰竹笔尖点浓墨,落纸勾瓣,与先前片甲朵瓣相衔接,倒也不失层次分明的栩栩之美。无石黄金粉成黄蕊,我则取香墨为媒、滴撒入花瓣正中,前淡而后深,以养视觉之好。
我亦知道,成瓣再佳也需有叶片衬托才能彰显山茶花的整体美感,因此我在心中默道:
“朵瓣太大则显空落,易让观者伤怀,需避之;朵瓣太密则显拥挤,易让赏者心塞,不可取。唯有让朵瓣大小得当、疏密有致才可得山茶花的笔意心意,不负接下来的成叶之锋。”
拿起笔架之上最大的毛笔,我以“半干半画”之法为山茶花添叶。
先以吸了半毫徽墨的笔刷落纸,待其静默之时换用蘸了清水的细工小笔顺出叶尖,如此反复数次,就得到了好似有光感的茶花新叶。我左右前后而看,幸己之所画:叶片翻翘而动、舒展而雅、半睡而静,好是相得益彰。
最后一步,就是画上茶花的枝干。
这压轴之笔,最是讲究一气呵成。
我找准了花与叶之间的不同着眼点,定神顺其,凝上半身气力于右手,将一只苍劲的主干和数只欣欣而生的侧干一挥而就,才退步手笔,感慨道:“此画已成。”
“兰儿。”我唤李季兰的名字,“你快过来看。”
她却是隔着茶几对我笑道:“今夜我既得了你亲手做的山茶花珠钗,又得了你所回应的山茶花之作,岂非双幸临门?”
“你怎知我画的就是山茶花?”我不禁问她,“万一我错解了你意思,真去那窗子边把未开的茶花花苞都摘了呢?”
李季兰仍旧是坐着不动,心事心绪、感情真情、情意爱意却早已跟对面的人和对面的画作融为一体。
她粉面带笑,“陆羽,我要赋诗一首,你将我的诗作题在《墨茶图》的留白之处可好?”
“自然是好。”
我重拿墨条研墨,提笔蘸香待写。
冬来折枝寒梅下,却忆秋时画粱燕。
泰沧旧事何人见?家书逢春应自看。
我知一纸能寻芳,红黄不及一墨艳。
岁岁十五团圆夜,独记今宵茶月灿。
烛光朦胧,淡香袅袅。
一画共意,双人同思。
李季兰在我身侧站立,“我爱这一幅墨茶。方才我一直见你只用一墨来作画,就知道你心不二用,对爱情和热爱之物都是始终如一。”
“是兰儿你挑的这块徽墨好,不然这幅画也传递不出那么多心思来。”
我又指着右上角的文字道:“还有兰儿你的诗也作的好,有心之人定是能够知晓:这画中的茶花,正是泰沧亭郑姓园丁所栽培的:家书;这画中的笔墨,正是我陆羽所做的《墨茶图》。”
她问:“你哪里见的我在诗作中提及你了?”
“寻芳,是我陆羽正在研制的新茶,只对兰儿你提起过,别人是不知道的。我是打算将‘寻芳茶’彻底制成之后,才向茶庐之外的人公布出去。所以,你诗作当中的‘寻芳’二字,可不就是隐约于我吗?”
“不错。”李季兰欣喜道,“我竟不想‘寻芳’二字用在诗画之中也如此贴切。”
我问:“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正在研制当中的新茶叫做:寻芳?”
她道:“寻,有好奇和专注之意;芳,有茶香和心香之美。二者兼得成名,恰到好处。”
“那日我在护国镖局喝了高镖头拿来的大碗浓茶过后,但觉苦涩无甘,就寻思着要将浓茶改良才好。又想到镖师们一路风雨兼程,需要盐分来补充体力,就决心调制出一味好的‘盐茶’来。还需是制成茶饼,方便镖师们携带。”
李季兰听完,豪气道:“若我是高镖头,得知你有此心意,还不备了厚礼到茶庐去重谢?到时候,他莫说是乐意免了银子主动护你上长安去面圣,更是能把你当成是护国镖局的恩人来让镖师们代代敬仰。”
“能力所知,所以用心去做罢了。”我真挚道,“不然在等候入宫奉职旨意的无所定时间里,我还跟那拿了香试第一的学子那般不上进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他是他,你是你。”李季兰道,“你心中装着大格局,跟他是不同的。”
将《墨茶图》收好以后,李季兰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坐乌篷船夜游枫桥,我说好,却又不知这个时点前往是否合适,所以有所犹豫。
在我的迟疑之间,李季兰已经走到房间门口,“准备好了吗?”她问。
“只怕船家们不出工,你我只能在枫桥之上走。”我乐观一笑,“如此也无妨,过桥也有过桥的风情,尤其是在这大好的月色之下。”
李季兰不提自己得了纪檽峰纪大公子的方便,可特许在中秋夜间用船,只借口道:“船家们想趁着中秋佳节揽活儿,我们何不成人之美,悦己之欢愉?”
“唔,既然兰儿你说船家会出工,那我就信。”
我随她一同走出房间,走下楼去。
不想夜晚的枫桥竟是这般热闹,许是“泰沧亭亭主梅一弦骤死”一案顺利告破、明日就是中秋佳节的缘故。我瞧见了装饰在桥上和岸上的各式花灯,也听见了游人们的嬉笑声,心情颇是畅快。
李季兰买了猪油松果酥和桂花酒,跟船家打了招呼之后,就指着一处望月正好的船翘处的两人位置对我道:“你看,信我准没错吧?一起饮酒赏月去。”
登船,来到船翘处,她坐在右边,我坐在左边,月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公平,平分在了每一个人身上、每一棵草木的花叶上、每一艘乌篷船的船身和船工们手中的摇桨上。
“我看水中月和天上月都是好。”李季兰未吃糕点先倒酒,“水中月是动的,天上月是静的,相互一交错,心中之月就是有诗意的。”
“我亦同感。”我从她手中接过酒碗,“另外这摇桨拨水的声音和两岸的人声也是好,江南呀,就该是这样充满人文气息、也充满人间烟火味。”
“人都不觉累吗?”李季兰看着油纸包着的小点心,“照理说百姓们上午听了皇甫大人审案子,下午拍了天福寺的领素饼长队,晚上总该在家中歇息才对,竟不然大家都怀了积极的好心情,相聚在此共拥明月、共渡秋风。”
“是啊,我也不觉累,像是策马跑了山道、起个大早去县衙论案、站一个上午在公堂听案,也就是昨日今日一瞬而过的事情,反而是增长了精神。”
我吃了一口猪油松果饼,立刻爱上了它香而不腻的口感。
李季兰问:“你说,都是同一轮明月、同一处景致、同一批赏月人,佳节前后与佳节当日有何不同?”
我想了想,道:“不同的只是天地之间的年岁,我等凡人和我等所见,都是无别的。”
水光反衬着我与她的衣衫,桂花酒味香可人,我与她碰婉对酒。
时光漫长,船开水波悠悠,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佳境与佳人,我陆羽并拥;
美酒与美人,伴陆羽并侧;
情意与良人,与陆羽并肩。
此夜足矣。
中秋当日,清早。
我在丹桂树下挑选晚上要与兰儿同饮的茶叶。
张继来找,道:“陆兄,我说过,我张继爱好盐铁之事,所以从当地盐商手中得了一袋好盐。又闻你泡茶时会加盐,所以特地把盐分装了小袋带过来给你。”
“张继,”我疑惑看他,“你真的没往里面参不妥之物吧?”
“你要信我,我说是盐就真的全都是盐,不带一丝谎话。”
张继拉开袋子上面的抽绳,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收下了盐袋,回送给张继一个桂花香包,并请他到庭院中赏秋花。
“听说腐熟的茶叶渣可以给茶花当花肥,不知陆兄你是否尝试过?”
“你瞧这袋冬肥和鱼骨粉,就是郑姓园丁送过来给我茶庐当中的丹桂树用的。”我指向南侧的一个角落,“所以我未曾用过民间的偏方,也不信鸡蛋壳敲碎后晾干碾磨成粉后,可以完全代替鱼骨粉之说。”
“如此可见,你对自己养的花木都十分仔细。”张继对院中新栽的兰花感兴趣,“这东西听说天福寺的皎然师傅也爱看爱养,就是不知道山寺当中的禅静和梵音,能否换得兰花更进一筹的素雅?”
“养花要想养好,就要用心。”我蹲在报岁兰前面,用掌心轻托它的绿叶,“它们可不是仅仅靠不染尘埃的环境就能长好的呀!”
张继道:“我在皇甫大人的府邸里也见过兰花,还看见过管家指挥家丁们往兰花盆中加稻壳呢。”
“稻壳可以起保温作用,要想让兰花安全过冬是少不了的。”我起身,“等到飘雪之时,我则是会用稻杆盖住兰花土,要是碰见猛雪,就不得不在地上立把雨伞来护着它们了。”
“我突然想呀,”张继看向茶庐居室,“要是陆兄你在秋末之际远赴长安,倒不如将这个茶庐让给我住下,你的花花草草也好由我来照看。”
张继又补充道:“我可没有要将此地占为己有的意思,就是不想让它空着,也不想以后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此地杂草丛生、居室蒙尘,起了伤感之心罢了。”
“我明白。”
我拍了拍张继的手背。
午后,我来到护国镖局。
在外把守的四员镖师一见我的身影,就像是迎来了上宾一般,立刻将我往里请。
我反而是有些尴尬,毕竟走江湖的人热情起来,总是豪爽万分:上回我是喝了大碗浓茶,这回又不知道会被他们用何种江湖上的“待客之道”来款待了。
走近议事堂,我听见高镖头正在向自己手下的镖师们训话:
“你等可都看见了,那些曾经来我镖局‘凭吊’梅一弦的志士们,在得知案子的真相以后,皆是口出唾弃梅一弦之言,口气之毒、用词之恶,跟先前完全不同!这说明什么?说明人是善变的!”
“你等不能总指望在本镖头的带领下去跟各大商号的老板们打交道,生意场上的事情,还是要看一个机缘:双方合的来,这趟镖就走得成;合不来,这趟镖就告吹。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至于你们问到的人心,本镖头也只能这么说:为商者皆有双面和七窍玲珑心,要是随便能被外人看透,往后还怎么在商场上游刃有余?你等只需先将手上的镖安全走达,慢慢积累起信誉来,往后自然不愁合作的商号,都听明白了吗?”
镖师们齐声应道:“是!”
高镖头点头道:“好,都散了吧!”
高镖头吩咐手下到厨房去拿了两斤牛肉过来。
我想着硬是制成了腊肉的下酒菜,多吃几块也无妨,却不料端上桌的却是一个大的方形食盒,里面放着一只未被切过的牛上腿肉。
我以为是两人一同温酒,各自拿了刀子过来,边切边吃,正要说:“高镖头你先请——”却被他飒爽一拍肩膀,热情道:“这牛上腿乃是我护国镖局的秘制名品,如今拿了一只过来,还请陆公子莫要嫌少。”
“不少,不少……”
我忙道。只在心中暗想:怕是算上张继、刘长卿、皇甫冉一同凑桌,也吃不完啊!
高镖头亲自操了刀,将牛上腿肉片成了厚薄不一的片儿,又舀了水葵、盐豉、生姜末儿拌做蘸料,才招呼道:
“这牛肉讲究的不是趁热吃和大口吃,需是像这般风干过的用来切成片才好;吃这牛肉片也是有规矩的,需是先吃厚的再吃薄的,寓意厚积薄发、生意兴隆。”
谢过高镖头,我问:
“你们镖师在行镖的路上,饮酒食肉是为了补充体力,喝茶吃饼是为了填饱肚子,可知道浓茶有伤肠胃?特别是饮冷浓茶,更是对身体有害。”
“那也是没办法呀!”高镖头露出无奈表情,“我们走江湖的,哪能每天吃好喝好?有干粮吃、有茶水喝,就知足了。”
“实不相瞒,”我谦谦道,“陆羽有意做出一味有别于别的咸茶的盐茶来,专门适合镖师们饮用,不知道高镖头可否多来茶庐做品鉴?”
“你这个想法极好!”高天威兴奋道,“只要是你陆羽做的茶,不论咸甜酸辣,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况且你邀了我来尝这口头鲜,我就更没有拒绝之理了。”
“多谢,有走镖经验丰富的高镖头你来赏味,我想也是错不了的。且待以时日,我陆羽必出成果。”
“好!”高镖头想我投来坚信不疑的目光,“本镖头有预感:此盐茶一出,必定是风靡我大唐国土每一处的镖局!”
“借高镖头吉言,”我拱手道,“陆羽若能有所贡献,也不负面圣之前的制茶技艺提升。”
“陆公子你是个活得明白的人,所求定会如愿。”
此时,有人来报:“禀高镖头,镖局中秋拜月的高台已经设好,还请前往查看。”
“知道了。”高天威挥手让来者退下,转而对我客气道,“本镖头有事先忙,陆公子请便。”
“好。”我起身,“陆羽告辞。”
同时,我也不忘叫人把那没吃完的牛上腿肉合蘸料一同打包,好带回茶庐去慢吃。这也代表了我对高镖头的款待的领情,能让他知道我是喜欢吃这份牛肉佳肴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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