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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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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儿是为我而来吗?

    我只当作是。czyefang

    她穿着一身浅杏色的秋装,头戴一支宝红色石榴花颜步摇,独立于靠近门口的空茶几边,目光与我相遇。

    若非考生不可随意离开座位,我真的很想立刻走到她身边去,不说相逢后的喜悦与相思苦,只说:“有你在,真好。”然后听她主动告诉我,是因何而来?因何而在?因何可得一桌案独自看茶看人?

    我从桌面上拿起她相赠的“成须堂”茶杓,以此来传递自己把她放在心上的感情。她对着我遥遥一笑,眸眼间带着对我的期盼与看好。

    我转身,面向官僚们和纪家父子坐着的高处看台,只觉得自己身后多了一股坚实的力量,那股力量,正在无声中鞭策着我,仿若在说:陆羽,在第二关的试炼中,你也会再入佳境。

    礼官高声宣布全场肃静之后,主考官便从记事官手捧着的托盒之中拿出簿子,按照学生们的座次牌号一一报出第一试合格者的姓名。

    我看向四周已经空缺的座位,心生寂寥之感。

    人,若以茶为志,则不可败于寻水与择炭,如若茶事的开头就有负于四季轮回,过后又何谈“茶味能合乎心味”呢?

    我不愿把他们称为输家,只替他们可惜,可惜他们没有将带来的器物与茶叶物尽其用,以至于初试败走,未能继续品鉴第二关的宫廷好茶。

    等到主考官念完最后一位初试合格者的姓名,礼官又是鸣锣一响。

    我本以为那一响算作是对留场者们的祝贺,谁料竟是为“官茶”的入场而拉足气势。

    官兵们两人为一组,依次将半人高的大茶桶搬入到“试台”的正中央,待到六桶“官茶”都已经就位后,主考官率副考官、皇甫冉和纪家父子一同,毕恭毕敬地向圣上所在的龙位处行了一个大礼。

    礼毕,主考官对众考生道:“此为官茶,桶上结五福临门纽绳,绳上悬挂四季平安的响铃,桶壁烙印‘官制’二字,桶底书写茶名与年限,如你等所见,此中之物都是未开封的珍品。因此,这第二关所考,就是让各位蒙上眼睛,一一上前来识别茶叶品种。”

    主考官对手下一招手,便有三员宫廷内侍模样的男子手捧长方形木盒上前侯令。

    主考官指着那些宫廷内侍的手中之物道:

    “他们都是服侍圣上的大总管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辨茶识茶功夫最是了得!即便是于暗室中摸索十种偏僻茶方,也能一一甄别出仔细来。考试之时,你等便从内侍们的手中接过蒙眼布条,自行将布条遮眼后绑系于脑后,过后自会有人提醒该如何做。”

    众考生都齐声应了:“明白。”

    此时,副考官站出来道:“还请各位考生珍惜这次的闻茶触茶机会,此木桶中的茶叶,也是圣上在喝的。你等没有寻思出个所以来不要紧,辨别错了也不要紧,关键是不可口出民间粗茶之名,免的有损皇恩皇威,给自己找苦吃。”

    我看见:

    纪檽峰像是差点笑了出来,只在左右手中换扇来做遮掩。

    这也难怪,副考官的话的“提醒性”过了头,反而弄巧成拙,给了众人“皇城内外,吃穿用度,天壤之别”之感。如此一来,谁人能够感受皇恩?谁人能会圣上体恤民间疾苦呢?

    似乎有所意识,副考官咳了几声,正色道:

    “本官看众考生都已经准备好了,那就正式开始——”

    轮到我的时候,我不卑不亢地往试台走去。

    官茶于我,只有宫墙里的存储位置之重和君主入口时的茗香之雅,此外,全然没有别的“高高在上”之感。

    所以我不似别人——

    过于谨慎,则无法自如发挥;过于胆怯,则无法言之有物;过去自轻,则无法立于人前。还不如怀抱一颗寻常心,视官茶为己茶,己茶就是属于自己的寻常之茶,如此又怎会不能辨?不能述?

    我从其中一位内侍的盒子取出一条秋叶色的布条,来到特别的“试茶椅”上坐下,调整好双腿姿态,便用布条蒙住双眼,等待试炼。

    心中有谱,所以淡定;

    身后有人,所以坚韧;

    掌内藏乾坤,所以大气;

    指尖点江山,所以清弛。

    因此,我并不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朦胧的玄色之中,反而是越发地觉得视线清晰:如溪底观鱼,数得片片鳞甲;如拨雾看花,避得根根尖刺。

    内侍问:“陆羽,你可都准备好了?”

    我一身轻松,舒然道:“学生陆羽,已经准备妥当。”

    “好。”内侍转身取茶,“且待闻香。”

    我有从陈秉承老爷的藏书楼中借阅相关书籍,并且勤写笔记,已经将历代帝王所爱的茶叶名字梳理清楚且牢记于心。我还亲自画了地图,标记下了专供皇家享受的茶园的地理分布方位。

    所以我不惊慌。

    茶叶来之,则接之;托茶盘于手,则闻之;闻之难辨,则以手触之。

    若是连指尖都无法推出茶叶的种植地和品种,那就退而求其次,直言自己的不足,不多做自以为是之谈。

    “起茶——”

    礼官言罢,一名内侍开始绕六个大茶桶一圈,然后停留在其中一处,从中拿出一个油色纸张包裹的茶叶包来。一名记事官上前,双手捧一白色茶盘,等待内侍将茶包打开,倒茶叶于盘上,好连着托盒一并捧到考生手中。

    “启茶——”

    礼官按照程序喊出。这是为了让考生对鉴茶的节奏心里有底,不会不知内侍挑茶拆茶到了哪个步骤。

    “递茶——”

    我从内侍手中接过茶盘,只感觉白瓷触感清凉入泉水、细腻入脂玉。再用左手轻翻茶叶,却初觉此茶与我所做的“功课”里面的品种都有所不同:其形不似雀舌,其梗不同莲心,甚是微妙。

    “考生述茶——”

    我沉着以对,又一次细细把握手中的茶叶。展其叶,不可得细微脉络;卷其身,不可得放锥形状;再拈其两端折之,竟是出来一种鹰嘴般的凌厉感,弯钩处,有滑手破皮之险。

    将茶叶暂时放回盘中,我凝神细思:积存了一段时间的好茶,应是朴实无华,不该如此锋芒毕露才对;又及这一枚枚茶叶的模样,怎会与我之所闻和书之所载有天差地别,不可择一而论?更有甚者,是茶柄与茶尖的成型线条实在牵强,绝非皇家用茶的品质。

    一一琢磨疑问答案,在一片安静之中我仿若能够听沙时计的落沙声。

    不再犹豫,我开始闻茶:取数片茶叶于掌心,凑鼻而嗅,香味馥郁似花,少了许多茶叶应有的醇质气息和干甜清香。又三指抓茶叶上下晃动生风,隔一拳而闻,如同置身雨□□院,面对一株似落未落、浓香犹存的白玉兰。

    约是一刻钟后,我决意交出自己的答卷。

    归还试品,我对询问答案的主考官回应道:“此非茶叶,而是菩台金莲的叶子。”

    台下发出阵阵惊愕之声,众考生好似都在质疑:

    陆羽糊涂了吧?怎可将从千里迢迢而来的“官茶”桶中取出来的“茶叶”说成是“花叶”呢?又或是陆羽破罐子破摔,分明对考题拿捏不准,才急中生智用了这一套来应对。

    “本官再问你一次,”主考官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你说自己方才所鉴的是何物?”

    我不变心中想法,坚定地说道:“是菩台金莲的叶子。”

    “如何见的?”主考官追问,“茶叶与树叶有何区别?”

    “回大人话,学生以为:方才所鉴之物不带茶纹、茶梗、茶心尖;不具茶香、茶韵、茶滋味;不得茶形、茶调、茶品质。唯独是利刃如鹰钩,浓香胜玉兰。其质重于茶,其形大于茶,是为花草的叶片洗晒炒熟后所制之物。”

    我停了停,大胆无畏道:“此物不应做茶饮入圣上之口,学生好茶,能触摸茶叶而感冲泡后的茶味,私以为菩台金莲的叶子加泉水冲泡无味、加热水滚沸嫌涩,有碍于龙颜大悦。”

    当我说完这些,台下的躁动之声更胜之前,几乎就差一个胆大的学生站出来,向那些官僚们直言一句:“陆羽胡说八道,理应被逐出考场去,让我等以儆效尤!”

    好在是没有那样的人,也没有那样的糊涂官。

    “好!”主考官抚掌而笑,随即对内侍下令,“松开陆羽眼前的布条。”

    光线重新入眼的那一刻,我看清楚了自己刚才所鉴之物,的的确确:看似茶叶而非茶叶,混在茶中难分辨。

    “你所言不错,本官有意暗示内侍拿‘菩台金莲的叶子’以假乱真来考你,不想你能够识破道破,是个真正有才学之人。”

    主考官示意我起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如此本官便可以在这接下来的第三试当中,安心品尝你所制之茶了。”

    紧接着,主考官又以眼神叫我不必答话、也不必理会台下他人的看法。

    他将过关的牌子拿给我后,就让我下去歇息了。

    午膳时分,我主动去找李季兰。

    不知是情怯还是拘谨,我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了,只会将自己的干粮从包袱里面拿出来,摆放在摊了桌布的台面上,问她要不要尝一口。

    李季兰笑道:“我知道你爱吃茶饼,也会自己做些茶饼,所以就拣你做的茶饼吃。只是这茶饼吃着稍干,当下又无才泡好的清茶,倒也欠缺了点什么。”

    “清粥好,我去‘香茗酒楼’的棚子里舀两碗过来。”

    说着就要行动,却被她叫住了。

    “不必。”李季兰拉住我的衣袖道,“那边人多声杂,去凑他们的热闹做什么?陆羽,你不问我为何而来吗?”

    我复坐下,不想多提“纪檽峰”的名字。佯装不懂道:“我没想过兰儿你会来,只想过自己结束这天的考试后,再去‘青龙客栈’找你。”

    她把一只茶饼对半拗开,用油纸包着其中一半放到我手里,道:“前几日纪檽峰请我来观试,我说好,因为陆羽你在考场。我想有我在,即便是不能起到什么亲自上阵相助的实际作用,也能够让你从容安然吧?所以我就来了。”

    “反过来说,”她看着我,“你想到身后有我,定是会给自己多加一份底气和勇气,你会想:有兰儿在,不管什么坎都可以迈过去。”

    我喝了一口清泉水,才将嘴里的拿小半茶饼吞下。

    原来,兰儿对我的在乎,并不是从男女情感上的两两挂心相映而来,却是一种独特的支撑感和动力感。她想告诉我的,不是她有多么放不下我和多么想把自己思恋传递给我,仅仅是一股力量感,一股我可以感受到的却如同秋凉般真实的力量感。

    我在心中小叹:

    原是我陆羽还不够格在兰儿心中用“在乎”取代“相助”。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陆羽竟然连一个“想”字都无法当着兰儿的面说出口,更别提一个如山高似水深般的“爱”字了。

    见我不说话,李季兰也不管我因为什么而独思。

    她面带很积极的表情,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明媚道:

    “陆羽你知道吗?我看你坐在大茶桶前面鉴别官茶,又不矜不伐地直抒自己的见解,心中真的汹涌澎湃。特别是当你说出‘圣上不该饮此茶,此茶怒龙颜’的时候,我就很想冲着高台大声喊:是!”

    “兰儿,你不觉得我陆羽就是个不怕死的吗?”

    我的口气有点小怒,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冲她发泄些什么情绪,就是心中莫名不快,如同她“看到的全是陆羽的格局气势,而非陆羽真正藏于心中的情愫”一样。

    “死?生的对义词罢了!惧者自扰,胆者不感。”李季兰笑了,笑的爽朗,“我赠你八个字:命只一瞬,名留万世。”

    我是这般盼着跟她说些关情的小话,她又是那般不顾地尽言己之所见。

    口中茶饼,嚼之无味;

    杯中泉水,饮之无趣。

    我索性侧过身去,仰天望天。

    兰儿,豪迈之语可否等到整场茶试结束之后再说?

    柔情之语虽细虽小,但我陆羽也盼着听一两句入耳。

    因为。

    深秋多思,多思易惘。

    不求秋千梧桐雨,但求伊人倾城声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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