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雪满弓刀
纵使没有了亲卫,但左骨都王的凌厉响箭术仍然不可小觑。
逃遁过程中,仍是拉弓如满月,回身射击。
黑马驮着项麻子和张以秋两个人,速度却丝毫不减,打着头阵。张以秋在马背上大喊着:“让这厮再跑快一点!”
黑马扭头瞪了张以秋一眼,四蹄的频率似乎是变得更快了一些。项麻子将背上弓箭递给张以秋,说道:“张小兄弟,你射他,我专心御马!”
张以秋接过项麻子的弓箭,有些发懵,说道:“我不擅射箭啊!”
不擅?那是压根不会!
项麻子也懵了,这等用刀好手居然不擅射箭?毕竟这个时代,箭术相当于习武之人的科目一。
“我尽全力追上他,让距离缩短,你射他便是!”
张以秋见黑马和项麻子如此努力,与左骨都侯的距离也越拉越近,一咬牙,抽出一支羽箭,准备搭弦上弓。
这和平时射箭馆里那些箭不一样啊?!羽箭背后不是应该应该有个小凹槽可以挂在弦上吗?弓身上的瞄准镜呢?
“射他啊!”黑马已经追上了左骨都侯,项麻子急得张口大喊。
不管了!张以秋右手大拇指捏住箭的尾部,尽全力拉满弦,对准左骨都侯身下战马。
嗖!
羽箭离弦,直冲脚下荒地,还没进去不少。
项麻子见张以秋如此惊为天人的箭术,两眼有些发黑。不过好在紧跟着他们的骠骑卫也在奋力追赶,蹄声在铺了一层薄雪的大漠上咯吱作响,如同节奏明快的鼓点。
几个骑得快的好手已经进入了射程范围,几只羽箭连发,直奔左骨都侯后心飞去!
但毕竟,骑射是匈奴的传统技艺。
左骨都侯更是弓术好手,只见这蛮人从背后箭筒掏出数只粗大羽箭,搭箭上弦行云流水,手中粗大的骨弓瞄着空中,仿佛融入这雪夜景色。
随着骨弓五次细微的摆动,弓弦五次剧烈的振动!
啪啪啪啪啪!
左骨都侯竟是一息之间射出五只响箭,将袭来的箭尽数击落!随后左脚狠狠一勾,整个人倾斜在马身外面,而骨弓上不知何时又搭上了一支羽箭。
随着这只羽箭离弦,一名紧跟在张以秋他们身后的骠骑卫被直接洞穿,而此箭劲力之大,洞穿之后携着那骠骑卫继续飞行,击碎了紧跟其后的一匹战马的面甲,直入颅骨,将那骠骑卫钉死在马头之上!
雪夜静谧,大漠广阔无垠,天地间只有苍穹以及雪沙交融的土地。
身后的骠骑卫一个个的倒下,很快还能跟着张以秋的仅仅不过三四骑。
“那杂种没箭了!”项麻子已经看到了左骨都侯空空如也的箭筒,双脚猛地用力,缰绳啪的一甩,黑马嘶鸣了一声,爆发了全部的脚力。
与左骨都侯的距离越来越近。
忽地,
这蛮人扯下头上金质发饰,甩开膀子一甩,直冲黑马面门而来!
这鹰顶金冠在黑马瞳孔中急速变大,尖锐的鹰喙仿佛随时可以击穿精铁打造的面甲。
黑马背上飞下一个黑色的、矮小的身影。
金色的利刃尖锬没入了这团黑影,飞溅的血花炸在了张以秋的脸上,炸在了黑马的面甲、鞍座、当胸上。
张以秋的大脑空白了一秒钟,随即脸庞变得滚烫,胸中愤懑难以压住,直冲喉头,甚至有些反胃,让人变得眩晕。
项麻子用血肉之躯挡住了这针对黑马的致命一击。
黑马悲伤地嘶鸣了一声,张以秋也将胸中意气狂吼而出。左骨都侯见这必杀一击未成,手中也再无可用之物,转身掉头驭马,仓皇逃离。
张以秋并未抽打缰绳,双腿也并未敲击黑马的肚子,他整个人向前倾去,试图将大风的阻力降到最小。
黑马已经竭尽它之所能,爆发了马生最快的速度。左骨都侯的战马也并非等闲之辈,生死存亡之际也四蹄狂奔。
约莫半个时辰后,苍茫大地上只剩了两匹快马,两个马背上的人。
左骨都侯感觉到战马已经接近极限,爆发出的速度正在慢慢减弱。匈奴首领从马背上立起身体,闭上眼睛祈祷天、地、日、月,祈祷龙神,祈祷他的先祖冒顿单于,当他睁开眼睛之时:
远处的草原与天地相接之处,突然冒出了点点星火,似是流萤。
一息,红色的星火开始扎堆,并冒出了更多的火光。
二息,点点火光连成了一条火线,从左到右目无尽头,像是将这天地割裂开来。
三息,左骨都侯听到了一声“龙吟”。
他开始狂喜,他是草原的儿子,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今天他命不会终结在此处,在那不知名的汉人刀客手中!
张以秋眯起眼睛,看到远处那连天的火光,以及火光照耀下两种不同颜色的旗子。他也是通读过汉书的人,哪会认不得其中一面旗子就是匈奴左贤王的样式。
又是一声号角响起。
只见那连成线的火光分出一条火线,仿佛一条火龙纵向像二人方向飞来。
“追啊,你接着追啊!”左骨都侯似是受到了神明的眷顾,发出癫狂的笑声。
“怎么说?”
张以秋伏在黑马背上轻声道。
黑马回应了一个不忿的响鼻。
一人一马,和一个名叫项麻子的普通斥候,皆只有几个时辰的缘分,相聚分离再相聚,不约而同做了相同的决定。
明月如镜高悬,原野烽火连天。
张以秋摒弃了心中种种念头,口中轻声道:
“塞上风。”
黑衣刀客和黑色骏马,化成了一道黑色的塞上风暴。
耳中黑马的蹄铁踏在泥草地上,富有节奏,发出每四声为周期的哒哒声。
耳中,
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拔刀出鞘的摩擦声。
张以秋并不知道如果死在这里会怎么样。
但他不在乎。
当支援的部队到了之后,李敢率着骠骑卫奔向张以秋追击的方向。他先是找到了几具骠骑卫的尸体,将尸体裹好放上马后,继续顺着凌乱不堪的马蹄印追去。
接着他找到了项麻子,项麻子的身体被完全洞穿,双目圆睁,手中紧紧的捏着一个针线精美的香囊。
李敢哪不知穷寇莫追的道理,他气愤、胡乱地挥舞着他的八尺林槊,以此发泄。
汉子摘下头盔,用带着血污的手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发令道:“继续往前找!”
往北寻了五里后,几个骠骑卫找到了一半人头,送给李敢。即使只见过一面,他也能认得出来,这是左骨都侯的头,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把环首汉刀,是项麻子的那把汉刀。
再向北五里。
“将军,找到了!”
李敢和骠骑卫随着那来报的斥候向北走去,眼前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这是一个原野上的屠宰场。
草地被遍地血液染成了红色,残肢断臂铺满大地,断掉的兵器数不清,碎掉的甲胄亦数不清,而这屠宰场的中央,李敢看到了那匹黑马。
本是雪白的马铠变成了血红的马铠,身上所插之箭超过三十,且箭箭没羽,而黑马全身舒展开来,像仍在做最后一搏。而马身上还落着一套黑色轻甲,正是霍去病为张以秋披上的那件。黑马肚子下方压着另一个高大的匈奴尸首,也头戴金色鹰冠,似是情报中所说的右骨都侯。
骠骑卫在这尸山血海中寻了半天,却不见张以秋的踪影。
李敢又让骠骑卫把兵器归拢出来,但他一把一把仔细辨认过后,也没有张以秋那把宝刀。
他心中多了那么几分侥幸,说不定刀客已经逃脱了呢。
李敢留下几名斥候继续向北寻找,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带死去的弟兄们回营。
几日之后,霍去病和李敢在营帐中商议。张以秋一人将左、右骨都侯两个万骑长斩杀,让霍去病有点始料未及。
“只是可惜了我给项麻子说的那门亲事。”霍去病手中捧着香囊若有所思,“本来天下快要太平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
李敢翻身下座,大步流星,将营帐门帘掀开,问道:“可有发现?”
斥候答道:“毫无踪迹。不过我们在不远的山体上发现了八个奇怪的字,刻字之劲常人不可为之,似是张少侠所为。”
霍去病耷下去的眼皮猛的抬起,眼中爆发出一阵精光:“刻的什么?”
“我也不能完全断定,但似乎是‘破左贤王,封狼居胥’。”
霍去病猛地失神,口中喃喃道:“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河东出豪侠,我只恨相见太晚!带本将军去,李敢随我来!”
马不停蹄,一日之后,霍去病借着月光看到了山体上歪歪扭扭的八个简体大字,但勉强能辨认出是斥候所说那八个字。
“好一个封狼居胥。”李敢也面露崇敬之色,“就是字不怎么好看。”
霍去病白了他一眼:“让你刻,你能刻上去吗?”
“快看天上!”一个斥候突然举起手来,指向天空。
霍去病眯起眼睛,随着斥候所指方向看去。
一颗红色的陨石从天际滑过,并且越来越大,拖着暗红色的尾焰,坠落到了北方,引得大地震动。
“匈奴的将星,陨落了。”霍去病正色道,“回营,准备出发!”
一行轻骑向大本营奔驰而去,霍去病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八个字,但突然发现山崖之上有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北斗七宫外,多了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