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鲜的生活
柏林墙推倒了,苏联解体了,中国社会和人们的生活也在经历巨大的改变。有很多人下岗了,也出现了一批主动辞去工作的人。“下海”的人越来越多。社会上的工作机会也有很多。人们似乎都不再满足于每天上班挣百十来块钱的工资。都想倒腾点儿什么赚一笔。北京城满大街跑的都是黄色的小面包车,人们管它叫“面滴”。人们在公共汽车站时常可以看到一两个小姑娘小伙子等车不耐烦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手停辆面滴,一招手10块钱就没了,在人们羡慕的眼光里拉开侧门往里钻,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开走了。大多数人都不舍得花这10块钱啊,普通人一个月才挣100,200的,10块钱够全家两三天饭钱了。这种黄色小面包车很紧俏,甚至脱销了。马路边上卖冰棍的老太太都向人打听“有指标没有哇?我一亲戚想开出租公司,能弄到面滴指标咱俩都能挣着钱!”
“今天在公司里有人问谁有火车内胎和飞机反光镜,他有朋友要!说的跟真事儿似的,大伙儿都没琢磨过味儿来,有人还当真事儿了,抄起电话就问朋友,打到一半儿才明白,火车哪儿来的内胎啊,飞机哪儿有反光镜啊,哈哈哈哈哈”
我哥回来了。他比我大六岁,是我爸妈在张家口煤机厂工作时出生的,开始起名叫余莽莽,取自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中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后来上户口的时候觉得有点绕嘴,就去掉了一个莽字。他 1991年从长春光学精密机械学院毕业分配到北京天桥仪表二厂,这刚辞职出来,找了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在北太平庄。晚上就和刚开始上“大学”的我一起挤在大伯家的小书房里,大伯是北大历史系教授。这间屋子里全是书架和书,看不到墙。10平米的狭长小屋,进门对着墙边上有一个很软的海绵垫小沙发,进门左手屋子中间放着一张灰色的单人弹簧折叠床。屋子里基本上就没有空了。弹簧床和小沙发我俩轮流睡。因为无论是小沙发还是弹簧床连着睡两天都浑身酸痛。必须换着睡。
屋里有个小黑白电视,神奇的是有时一打开直接就能收到star tv卫视中文台和mtv卫视音乐台。也没接闭路天线。不太清晰但也能看。可能是转播站离得很近吧,但也没看到转播站在哪里。但有时打开就没有节目全是雪花。转播站下班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多数晚上我们吃完饭没事就用大伯的收录机听 fm 915 joy fm,有个英语主持人叫 larry london,是个美国人,还有个普通话不太好但声音很阳光很热情的女主持人来自香港叫明明。 他们在广播里说可以来信要joy fm的网球帽,通信邮箱是香港九龙红磡湾邮政信箱84228号。我和我哥分别写信去要帽子,过了半个月还真分着从香港寄过来两顶白色网球帽,不过做工很简单,joy fm字样是印的,不是我想像中的做工精致刺绣标志的那种样子。
我每天上学都骑车从北大西门进,东门出,经过清华南门,五道口火车道有时还要等火车,然后往南到正在建设中的四环路,北辰路,刚办过亚运会的亚运村,到安贞桥往南,安定门,宽街往到北新桥东直门东四十条到学校。下课和同桌同学方钧还有班长肖岩一起从三里屯服装摊儿上转一圈儿,然后从工体门口往西骑。经过东四十条,张自忠路,什刹海,到平安里是个丁字路口,但可以穿过胡同两人宽窄窄的小路往官园骑,过了官园不远方钧就到家了,他们家在车公庄住。班长肖岩住花园村。是个大个子,他天天腰里别着个sony的随身听,说mc hammer的歌特好听,他还听迈克尔杰克逊的dangerous和paula abdul 的歌,节奏也挺强的,他说这个叫奇怪名字宝拉阿比杜的女歌手是给迈克尔杰克逊作曲和编舞的。我找爸妈要了98块钱买了个国产随身听,这样我就可以骑车的时候听广播听磁带什么的了。我借了肖岩的这些磁带翻录了骑车的时候听。有一天我们放学一起骑车刚出机电院门口,他指着路边停着的一辆加长轿车说,“我表哥前几天结婚,婚车就是这种加长别克的,特别气派。”我看过去,一辆深蓝色方方正正的又长又宽又扁的豪华加长轿车,有三片精致的羽毛一样的标志立在车头,车尾后备箱上面还有个脸盆大小,月牙形的天线一样的设施。方钧的高中同学潘波有时也骑车,他天天拿个aiwa的随身听。家在中央电视塔北边隔岸相望的一个部队大院里。方钧潘波和我一样,都是91年没考上又复读了一年。
说起骑自行车走读上学这件事,我在房山矿机厂子弟学校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叫刘伟民,他特别喜欢画画,画什么都惟妙惟肖的,他喜欢看漫画书,小叮当机器猫什么的,每个星期都带几本,我借他的漫画书拿回家看,第二天再找他换。我记得有一本漫画是火车往天上开的,但画面很灰暗甚至有些惊悚。我不太喜欢,他说很喜欢这种有想象力的漫画。这些漫画书都是他姐给他钱买的。他每个周末都去西四他爷爷家,她姐也去,就给他钱买这些他喜欢的东西。他还在飞碟探索杂志邮购过一个简易望远镜镜片,他按照说明书拿赢纸筒做好一个简易的天文望远镜,借给我说能看月亮。我跟着他到他家门口,他却没让我进门,很快拿出来给我。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月面上的环形山。他特别聪明,数学经常拿115分以上(满分120)。我当时是几何代数课代表,老是第二名,八九十分。跟他聊天时他说周末去西四他爷爷家,老骑自行车到处逛。我也想骑车逛。九零年冬天的一个星期天,他和我约好在西四广济寺门口见面。我奶奶家在西四义达里胡同,他爷爷家在西四新华书店西边广济寺北边的胡同里。我周六晚上坐班车到西四奶奶家住,第二天早上9点到广济寺门口等他。看着马路对面的西四包子铺进进出出的人,门上挂着的蓝布棉门帘被蹭得油光锃亮的。我们一路骑车一直从西四骑到工人体育场,那是我第一次在市里骑自行车,也是骑车时间最长的一次。那天很冷,我没有带手套。他带了副线手套,给我一只,我们俩人双手还是都冻得通红。回来都12点多了,就去西四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吃。结果现在我每天都要骑自行车走读上学,每天还比那次骑得更远更累。
92年9月底我还骑着车去过动物园那边的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找高中同学岳辉玩儿。他是91年考了432分,在房山中学复读了一年,92年考了480多分,上了北建工。我老是在想,如果我没去十中浪费半年时间适应那个住宿环境,和岳辉一起去房中复读,应该一样也能考上北建工。那天晚上我们在北建工的食堂吃完饭,我帮他拿着两个暖水瓶排队一起给他宿舍打热水。今天轮到他打水。旁边有好多穿着裙子的女生叽叽喳喳的排队。漫天的乌鸦嘎嘎的叫。岳辉说这边就是离动物园近,乌鸦多。
我坐在班里最后一排。左边是王剑,右边是方钧。王剑邀请我去他家玩儿。我和王剑一起骑车到和平街北口接着往北走,到一个叫大屯的地方再往北骑了十分钟,进了一片麦田,前面一辆拖拉机拉着稻草沿着田埂土路开过来,王剑停下车往前指着说看到没,我家就住那片楼。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一片高高的围墙,圆形角楼和铁丝网,左边墙外有几座很普通的火柴盒住宅楼。王剑说他爸是退休警察,原先是王府井帅府园派出所的。去王剑家呆了一会儿,他家有个一万多的大kenwood建伍音响和刚从national改名的29寸的panasonic松下平面直角电视。王剑也经常听joy fm。有一次我们同时听到joy fm里面预告在港澳中心有个丹麦dali 达尼音响的推介活动,访谈一个丹麦的销售推广经理叫las woh,我和王剑去了。las woh 看起来个子挺高,有点谢顶,但看起来很年轻很腼腆。他坐在那里,在记者访谈结束后,我用英语上去跟他说 “glad to meet you,and i have a small question, how old are you &34; 他微笑着用生硬的中文说”我二十八岁“,然后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i am twenty-eight。并给了我和王剑一人一张名片。后来joy fm的访谈节目里面播出记者访谈也问他有多大,他说28岁。我和王剑对视一笑。
“我觉得这方便面挺值的,9毛8一包,就电视里做广告那个,叫康师傅”
我剪开一包,下在锅里。刚买了5包。这是来自宝岛的原装的第一批康师傅方便面。包装很厚实,内层是亮亮的银色,与之前吃过的两毛钱一包的包装薄的几乎透明的白象方便面有明显的不同。我总觉得白象方便面有一种哈喇味儿。这个没有,面条口感和味道也很新鲜。我下学骑车路过平安里的一个胡同路边的小店里买的,店主说是刚刚上的货。我是第一个买的。他也是看电视广告播,以为这么贵不好卖,没敢多进。我觉得自己又离好生活近了一步。记得第一次知道这个牌子还是在一个飘飘摇摇短波广播里,那是个短波电台,经常播放好像是外国人用温和流利的中文讲的圣经故事,中间也会插播有活力的广播广告。其中有午马唱面面面的康师傅方便面广告歌。我用心地把面煮出来,放了菜料包和肉酱包。就是不一样。以前方便面多难吃,哪有两包调料的?还这么精致的包装。我一滴不剩的倒碗里,发现里面还真有三粒牛肉丁。“这方便面太贵了吧”大伯在一边说 “一块钱可以买两斤挂面了,你这个一顿就没了还吃不饱”他说。“不贵啊,多好吃啊”我慢慢地吃着。“我记得咱们第一次吃的方便面是爸从英国带回来的,你忘了,鸡汁方便面,叫出前一丁”余莽说着也下了一包康师傅“我尝尝”
我吃得特别香。连里面的胡罗卜丁都吃了。我可是从小就不爱吃胡罗卜的。甚至一闻胡罗卜味儿就恶心,反胃。这次可破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