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这一夜,人人通宵不寐。mqiweishuwu
李将军自去明察暗访,缉拿凶犯。
王大人则在房中,漏夜草拟密折和书信。
密折是上给皇帝的,书信则是写给他的公主娘子。
这样复杂,随时会担责任的形势,当然禀告得越详细越好。
皇帝早早知道,心中有数,自有筹谋,不至于临时灭口。
自家娘子眼界视野,比自己高明得多,又是皇室公主,只有事无巨细让她知晓,才能为自己谋划:
此事要不要站队?
又如何站队?
兵士们到处搜拿,宝船的灯火通宵达旦。
玉京诸事不理,只一心一意在舱房中照顾和尚。
房门外的尸体已经被抬走,连走廊都冲得干干净净。
他向兵士要了盆水。
没有合适的面巾,就从自己屋那堆干净布帛里,撕下一幅。
他将软布放入水中,彻底浸湿。
拎起一角,也没有拧干,水滴滴答答滴个不休。
玉京抿唇一笑,紧挨着还闭着眼的和尚坐下。
如同霜雪般的皓腕伸出,那张湿布,被轻轻覆在和尚脸上。
转瞬,他又拎了起来。
一串水珠,从布帛上滚落,掉在和尚像枚青橄榄一样的喉结上。
喉间橄榄核一样的尖尖,上下动了动,水珠沿着颈项滚落。
水珠冰凉,还在昏睡的和尚,在梦中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玉京笑容恶劣,似是正在捉弄自己家养小猫的顽童。
皎洁的光,映衬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
“大和尚,你好生无耻。为何要假装昏睡,死缠着让别人为你擦洗。”
他的用词,几乎与和尚的梦呓一模一样,只是低沉的语声,藏着难掩的笑意。
玉京很得意于说“大和尚无耻”的说辞。神情十分愉快,如同刚刚偷吃了许多烧鸡的小狐狸。
下一刻,他的手又将那布帛拎了回来,双手微微使劲,将水稍稍拎干一些,才重又覆盖在和尚的面上。
“好罢,看和尚这样虔诚,阿京就勉为其难为你擦擦脸。”他吃吃地笑。
“大师,你可知道,你是头一个让阿京这样殷勤,连阿爹阿娘可都没有机会,让我亲手侍奉。”
纤长的手指轻轻抚在覆盖着和尚脸的湿布上,他的动作十分轻柔。
布帛缓缓擦过和尚的额头,经过清水擦拭,肌肤更加光亮柔和。擦过和尚的眉,那斜斜飞出的剑眉更长更浓密。
他将手指连同湿布,移上和尚的眼睛,心头却一下惊跳起来。
手心中触感分明,被布帛覆盖着的和尚,好像在眨眼。
和尚竟然是醒着的?
刚刚自己那些故意颠倒出气的话,被他听到了?
有些害怕被发现,却又有些期待他发现了,会是什么反应。
脸色一定很好看吧。
心头胡思乱想,脸上将那些得意愉悦的神色,收敛得干干净净。
玉京眼观鼻,鼻观心,面上全是忧心的神色。
这才将湿布从和尚脸上移开,露出狭长的眼帘。
两排睫毛如长长的翅翼,垂伏在眼帘之上,一动不动。
原来是错觉。
玉京依旧肃容为和尚擦口与鼻。和尚的鼻梁高挺如山,一张薄唇英俊得有些凉薄。
“水……”和尚又呓语了。
刚才不是错觉,他真的要醒了。
玉京赶紧去端了碗水来,不敢再作妖,半扶着和尚,艰难地将水一点点喂进他的薄唇。
橄榄状的喉结缓缓滑动,真的在吞咽!
玉京的神色更加端严。
喝了几口水,半倚着玉京的无幻,长睫轻轻颤动,他的眼皮随着长睫扇动,微微翕开了一条缝。
“承……承安公主?”和尚的语声很低,中气不足,如在梦中。
这一声听在玉京的耳中,却如同霹雳炸响。
他正准备垂死挣扎,矢口狡辩,否认到底。
和尚的眼睛渐渐睁开了些,清浅的瞳仁映出玉京忧心的脸,神志稍稍清醒了一些。
无幻努力看向玉京,好半晌才道:“是施主啊……贫僧怎么了?”
这下,玉京的小心脏稳稳落下胸腔。
原来方才那句,仍然是和尚在梦呓。
和尚梦里,都总是不忘喊着承安公主。
玉京偷偷一笑,才敛容答:“大师遭贼子暗算,被吹了软筋迷香,又着了风寒,所以一病不起。”
和尚强撑着自己,努力地点点头:“辛苦施主,妙空呢?请唤妙空来照看贫僧,您赶紧去休息吧。”
玉京忙道:“是王大人和李将军吩咐小人,一定要尽心看顾大师。贼子是船上楼船水兵,还戴了人·皮面具。”
“两位大人认为,只有阿京不是东楚人,不易被贼子冒充。所以吩咐,只有小人才能靠近大师、照顾大师。”
和尚吃力地点点头:“太辛苦施主了,多谢。”
玉京看他这么好说话,反而想逗他,脸上神色犹豫:“有一件事,小人不知当问不当问……”
和尚迷茫抬眼,看他满面惊讶,说:“你说吧。”
玉京迟疑了片刻,问:“为何一整夜,大师都在呼唤……呼唤那无耻公主。”
他将“无耻”两个字声音放得十分地重,似是在咬牙切齿。
和尚的斥责,也被他用话换成了呼唤。
和尚白玉般的脸,此刻竟然有些微微发红,好半晌才宣了声佛号,久久没有下文。
玉京咬了咬自己肉嘟嘟的唇:“大师要是不愿告诉小人,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玉京也就不敢问了。”
榻上的和尚满面愧悔,忽然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想来是贫僧修行不够,昏睡期间竟然连番梦见那罗刹鬼一般的女子。”
罗刹鬼一般的女子?
可真是个好称呼!
玉京唇角扯起一个冷笑,声音却更加关切:“她可是在梦中害你,杀你?还是大师疑心,这次吹迷药害你的歹徒,受了她指使?”
和尚迟疑半天,忽然双手合十,低声道:“罪过,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施主问,和尚也就说了罢。但盼望再不要告知第二个人。”
刺激!
和尚竟然也有了秘密!
他到底梦见公主怎么了他?
玉京心里像是有无数蚂蚁乱爬,痒痒得慌。
他迫切想要知道下文,赶紧保证:“法师放心,玉京对天发誓,你所说的话,绝不告诉别人。”
和尚点了点头,玉京一眼瞥见:无幻白玉般的脖子,此刻竟然也是一片红粉霏霏。
和尚缓缓道:“贫僧竟然梦见……梦见被那公主抱在怀中,她的脸贴着贫僧的脸,还说要……要贫僧亲手撕了自己雪白的袈裟,任她侮辱……”
和尚整个人都在发颤,像是在描述极为恐怖的经历。
玉京听了,又是震惊,又是好笑:这不就是他趁和尚昏睡,所作的妖吗?
和尚看来半梦半醒有些知觉,只不过他把那些都当做了是做梦。
和尚颤声道:“贫僧出口斥责这妖女无耻,谁知她竟然弄来许多水,将贫僧袈裟也弄湿了。承安公主反而说是贫僧无耻……”
他迟疑了一瞬,又问玉京:“贫僧……贫僧真的无耻吗?”
玉京瞧着和尚那张恐慌的脸,几乎快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
却又不得不忍住。
他强忍笑意,连那张小脸都有点扭曲:“就算是梦里,也是那公主欺负大师,如何能够说大师无耻?”
和尚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可是贫僧竟然……竟然梦见这样荒唐的画面……”
看得出来,这位虔诚侍奉佛祖的大和尚,现在确实很痛苦。
玉京微微一笑,往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小人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师会连番梦见,只怕心中其实一直想着那公主,也未可知。”
和尚蓦然震动,想要挣扎着从他肩头坐起,却因为力气不够,又重新跌回了玉京的臂弯。
玉京忍不住偷笑。
好软筋散!
可真是个乖宝贝!
他就知道,软骨、软筋的散,可比那合欢媚药有趣的多。
“施主莫要胡说!”和尚虽然没有力气,可这句话音量却不小。
玉京也不想把人欺负太狠。到时候和尚脸皮薄,又假装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那岂非得不偿失?
他忙开口安慰:“大师教训的是,小人本来无知无识,也是道听途说。做梦的事,谁说的准?也许是那无耻公主,给大师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才会连番噩梦,都会梦见她。”
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
和尚心中稍安,瞥眼看见了玉京打来的那盆洗脸水,道:“施主,那就劳你扶我起身。”
玉京连忙伸出双手,将他牢牢扶住。
和尚手脚无力,强自坐起,已经喘气连连。
玉京伸手帮他顺了顺气。
他稍稍休息,才又示意扶他站起。
玉京使出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将和尚撑得站起。
可和尚腿脚也无力,站立不稳,几乎是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玉京身上。
“大师,这是要去哪里?”玉京忍不住问。
和尚吃力地伸出一指,努力指向不远处的空地。
玉京不明所以,但还是依他所言,整个身体牢牢架住和尚,两个人相扶着,艰难走向那块空地。
一步,一步,又一步。
漫长得像是过了几百年的光阴,他们总算挪到了那块空地上。
侧头看和尚,等他吩咐。
“劳烦施主,将那水盆递与我。”指了指刚才玉京为他擦脸,打来的大半盆水。
将水盆递给他。
和尚颤巍巍接过,两只手都在发抖。
玉京忙伸出一只手,托在水盆底下,帮他扶稳了。
谁知道和尚反而轻轻推开他:“施主,请让开一些。”
实在猜不透和尚要做什么,玉京试探着放开,退后一步,双手却还前伸在空中,想着他要是摔倒,可以及时扶住。
和尚却又说:“施主,劳烦你再退远一些。”
玉京虽然不解,还是随着他催促的话语,连连后退。
待到玉京退到合适的距离,和尚才颤巍巍的高举双手,将水盆举过头顶,水在里边叮呤咣啷乱晃。
“大师,小心啊。”玉京看那水盆歪歪斜斜,随时都会倾倒下来,忍不住提醒。
谁知道下一刻,和尚的手彻底倾斜,整盆水骤然全都从他的光头上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