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玉京心中,最为震惊。mqiweishuwu
他知道,和尚不是对公主全无感觉——
至少,恨公主恨得牙痒痒。
当日,和尚之所以会出手,救下玉京,也是因为心中对公主那一份森森恨意。
他以为和尚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承安公主。
却不料和尚中了迷药,昏睡之际,口口声声呼唤的竟然都是公主……
难道说,他其实一直对公主念兹在兹,无法忘怀?
他的心中,对公主也存了许多绮靡艳冶的想头?
人岂非只有在最脆弱之际,才会吐露心中牵挂的人的名字?
笑意闪进玉京眼中。
他悄悄垂下长睫,掩盖住,不让对面的李将军看见。
就在人人都各怀鬼胎,暗中揣测之时,昏睡中的和尚,又再开口梦呓:
“承安公主,你好生无耻!为何要像那罗刹女鬼般,死死缠住贫僧。”
玉京的脸色,顿时,变得像开了个染坊,五彩斑斓。
旁的人,有的暗自懊悔自己胡思乱想,亵渎圣僧。
有的则在心中,更加编排一出圣僧和公主相爱相杀的香艳话本子。
王元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张老医师,敢问圣僧病况如何?”
“宵小歹徒吹入的,只是一些让人筋骨无力的迷药。叫人用冰凉的清水,擦洗圣僧的脸和额头,再将菉豆熬了汤,喂他吃了,解一解毒,就无碍了。”
张老医师喘了一息,才接着说:“海上风浪甚急,圣僧如今昏睡不醒,神志不清,是迷药的效用,加上风邪入侵所致。方才我已用银针探穴,一一试过,无甚妨碍。只是起居用药,要着人仔细侍奉。”
他拈拈银白的长须,笑道:“等圣僧一醒,就用不着老夫了。他的医术,比老夫高明得多。”
王元冰拱了拱手:“有劳老医师,这一路,圣僧就托医师多多照拂了。”
正使王大人在内间和太医署的张老医师叙话,就圣僧的病情,安排方剂、人手、护理方法等事宜。
副使李将军,则在外间组织手下兵士收集、盘问、排除可疑人士。
待到各人负责事宜,安排妥当。
才看见,玉京蹲在黑衣人尸体身边,正歪着头,左看右看。
“小兄弟有发现?”李将军也上前一步,打量那尸体,想要看出有什么特异之处,引得这少年,看得这样仔细。
玉京起身,从舱室拿了盏油灯,用火折点燃。靠近尸首,指着一处,轻轻道:“将军,您看。”
李将军随着玉京持着的油灯灯光,看过去。他只看了两眼,蓦然发现问题:
灯光流转,照映得清清楚楚——
那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脸,有一处,竟然像铜镜一样会反光。
那光泽淡淡荡荡,若非是蹲在面前,仔细地各个角度去看,根本不易发现。
李将军侧头看一眼玉京,赞道:“小兄弟好机灵,你认为这反光,意味着什么?”
玉京知道,对方怕是对自己起了疑心。
毕竟他是南越国的人,说是被公主捆绑,却又被太子一路相送。
他和圣僧朝夕相处,在只有他在场的情况,圣僧偏偏出了事。
歹徒是他拿住的,可也已经死无对证。
他似乎有点懂得太多了。
只怕,这位李将军已经在怀疑,自己是南越国所派细作了。
他当做不知,应对太巧妙,只会更加加深怀疑。
玉京坦然道:“李将军谬赞,小人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人。”
“心中极害怕,但圣僧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有人想害他杀他,小人只盼早日找到凶徒线索,让大师脱除险境。”
他指着尸体脸上反光处:“小人观察了很久,发现这里竟然是金属的色泽。我推断,这不是凶徒本来的皮肤。”
李将军点了点头。
这南越国来的少年,如果推诿不懂,不知道。
他反而会立即判断,对方就是细作:聪明已露,等他问时却又退缩隐藏,这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
如今听玉京答得坦坦荡荡,知无不言。
他的疑心反而去了大半。
“你倒是个重情义的。”李将军随口赞了句。
玉京虽然仍然显得太过聪明,但是他诚实应对,又确实受圣僧恩惠,有充足的动机查探,反倒不像图谋不轨。
以后时刻盯着他,自然能看出这个人究竟是忠是奸。
“将军谬赞,小人也懂得人生在世,最重要便是情义二字。”玉京声音虽然很轻,却很坚定。
李将军大笑,拍拍他的肩头:“好小子,你这话对我胃口!”
他的手伸出,在黑衣尸体的脸上,轻轻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皮,被揭在手中。
这家伙果然戴了人·皮面具,又能在这船上出现自如,必然是混在船上这些人中的一员。
戴面具,是怕被相熟的认了出来。
果然,那张人皮甫一揭下来,兵士中立即有人发出“咦”的一声。
“出列。”李将军立即将发声的那位,点了出来,“你认得他?”
“报告将军,他是小人同舱的杨寄,也是个楼船水兵。”出列的兵士恭恭敬敬地答。
“杨寄。”李将军喃喃重复了一下,有些印象。
他想了一想,走进舱房,找到正在安排照料无幻大师人选的王元冰。
李将军抱拳:“大人,请移尊步,末将有话要禀告。”
王元冰看他一眼,向张老医师拱手:“先少陪了。”
两人走到船舱外,李将军脚步不停。
王大人看了看他背影,知他要禀告的事情,不想让别人听见。立即心领神会,跟着他上了甲板。
此时,夜已深沉,星光照耀,却照不透沉沉的黑。
海风吹拂,甲板上没有其他人。
李将军这才转身行了个礼道:“大人,我已询问过所有相关人等,也着人进行了初步验尸。末将很确定,我们这艘宝船,并无外人入侵的痕迹。”
他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拿给王大人看:“这玩意,是从尸体的脸上剥下来。凶徒是我帐下一名楼船水兵。”
王元冰神色数变,想了想,才问:“他被人绑着杀死在舱室之外,那必定是有同伙。既无外人入侵痕迹,一定就是我们船上的人。”
他沉吟片刻,才又说:
“能够吩咐动你的精兵,只怕,在船上还有一定的地位。”
李将军恰到好处的露出佩服的神色:“大人高明,我也是如此说。”
他叹了口气:“敌在明,我在暗。这件事最为可怕的地方,是我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他的目光投向楼船走廊,那里有许多的人影。
李将军静了一瞬,才说:
“这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个凶徒的同伙。”
王元冰皱眉:“圣僧岂非垂饵虎口,危如悬卵?我们派去照顾他,保护他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反而是凶徒。”
他扫一眼李将军手中的人·皮面具,忽然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他们既然会易容改扮,如果装扮成你我之间任何一个人,在这船上岂非可以畅通无阻,为所欲为?”
他越说越是后怕,李将军是武人,还不觉得怎样。
他是弱不禁风的世家子,若是半夜将他杀了,抛下船去。一路冒充他,纵是后来被认出来,他也岂非冤枉得很。
李将军将声音压得更低:“这面具薄如蝉翼,质地如丝如绢,做工也十分精巧,除了略有反光,十分不易辨认。”
两人都是心思剔透的人物,王元冰一点就明,也轻声问:“你的意思是这样的品质,只怕背后的人物……”
李将军点了点头:“我们未必得罪得起!但是,圣僧也绝不能,死在我们使团中。如今也不知,这只船上谁堪信任。”
“所以,末将思来想去,照顾圣僧的人选,只有那个南越国来的小子,最为合适。”
王元冰皱眉道:“他真能信得过?南越公主抢他,太子相送,身份可是十分微妙。”
王元冰越想越觉得不妥:
“我曾亲眼见过他的字,是一笔极精绝的簪花小楷,他显然受过极好的文化教育。跟他所说的遭遇,似乎有出入……”
“此人懂得也实在太多,这人·皮面具,他比我先看出来。”
李将军此话一出,王正使也悚然而惊。
他迟疑一瞬,才道:“莫非,他是潜入我们使团的细作。”
李将军的手微微握紧,又放开,他摇摇头:
“我看未必,如果真是细作,反倒应该竭力藏拙,越不引人注意越好。看他只和圣僧朝夕相处,只怕是和圣僧有些渊源。”
王元冰微微一笑:“所以你想将圣僧交由他照顾,一则看他到底什么居心,二则,他在明处,我们反倒不用防着他。他纵然有什么别的想头,也需尽心尽力照顾圣僧。”
李将军笑道:“王大人高明。圣僧如果真的不幸出了什么事,南越国只怕也得跟着陪葬,末将一定亲率铁骑,为圣僧报仇。”
可如果真牵扯出他们惹不起的东楚权贵人物,只怕连东楚的皇帝陛下,也会让他们永远闭嘴。
王元冰点头道:“李将军安排就是,元冰无不从之。”
李将军在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
自己是想出了事,有南越国背锅。
这位王大人更是滑不溜手,连这交托的命令都不肯下。
出了什么事,他只是识人不明,自己可得先挡上去。
可他们是真的哪边都惹不起。
李将军只好勉勉强强应了,自去找玉京。
玉京正在和尚房中,关切地看张老医师如何施针。
李将军看见他,大步走过来,抚摸一下手指上的玉扳指,才说:
“我与王大人商量过了,之后几天,就由小兄弟你,全权照顾无幻大师的病。”
李将军头一句,就将王元冰扯了进来。经过商量,自然是共同的主意。
王大人想置身事外,李将军却是巴不得越多人一起承担越好。
“大师对你最为亲近,你又是个有情有义的。且今日的凶徒,只有你有些交道,说不定能想起什么线索。”
他想了一想,终于实话实说:“何况小兄弟够仔细,这人·皮面具,可以化身千万。人多口杂,一群人保护大师,若被混了进来,防不胜防。只由你守着圣僧,重兵守在外层,不让别人靠近,更为妥贴。”
玉京有些惊奇的看向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名正言顺照顾和尚的差使。
“为何不是妙空小师父全权负责?”他不由问出疑惑。
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是异国人,这些人不是应该最不放心他吗?
李将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瞬间想了个理由:
“凶徒刚才已经查验,是我麾下的一名楼船水兵,问题出在东楚国内部。全船统共只有小兄弟一人,不是东楚国人,反而嫌疑最小。”
“嫌犯不熟识小兄弟,不可能预先准备你模样的人·皮面具,若是制面具的高人就在船上,这样的巧手工匠,单从一双手的形态,已经能排查确认了。”
玉京点了点头:“大将军高明。”
想到和尚睡里梦里,还不忘高声相骂公主,他倒是十分愿意接下差使。
天长日久,和尚可就逃不脱他的掌心!
“小人求之不得,愿日夜侍奉大师左右。”玉京又向张老医师行礼,问了许多圣僧身体的注意事项。
“阿京,你放心。本将军也会安排重兵在外围保护,你照顾好大师饮食起居。有什么事你就叫我们。”李将军又给他一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