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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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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回忆起来,纪雪城仍然觉得,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她梦中的一场幻境。msanguwu

    她刚刚和同学拍完毕业照,回到住处,习惯性地打开电脑邮箱,检查自己最近投递的公司实习是否有回音。

    最近的一封收件,来自于五分钟之前,发件人显示为一个陌生的私人账号。邮件正文空白,只有一份pdf文档作为附件。

    起初,纪雪城还以为是群发的垃圾邮件或骚扰信息,然正处毕业季,她没道理怠慢任何外界信息,于是轻轻点开了文件。

    那是一份手写信件的扫描版,a4纸书写,内容不长。

    但就在纪雪城看清其字迹和行文内容的瞬间,她仿佛感到了晴天霹雳。

    走笔端正秀丽,横竖撇捺皆有章法,这是向娟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

    而一篇将近一千字的长信,中心思想则格外明确——

    剖白内心,以及交待身后事。

    “……确诊五年,我和名曰‘抑郁’的病魔抗争至今,实在太累。上周与小婕通话,她鼓励我支撑到明年春季,届时带我去名古屋赏樱。本来已经答应,但恐怕要食言。”

    “……她昨天来找我,陈情自己的苦衷,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很糊涂地把人送走。我走到女儿房间里,看她安静地睡着,觉得自己真没用。”

    “……我的婚前财产不多,罗列如下,希望留给女儿做将来学习深造的费用。我总是怕自己把她宠坏,平时管教严格,她偶尔也有怨言,今后麻烦小婕代我为其纠偏,见证她成长……”

    “努力很久,依然走到这一步,深感惭愧,但别无他法。此信勿使爱女雪城见之。余生了了,言尽于此。”

    纪雪城一字一字地阅读,快要无法呼吸。

    五年的抑郁症。

    向娟生命最后的五年,在疾病的反复折磨中度过。而作为和她朝夕相处的女儿,纪雪城荒唐地发现,自己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她浑身发抖,顾不上时差,失魂一般地给向婕打电话。

    那时正是国内凌晨,向婕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声叫醒,迷迷糊糊地接起,听见的却是纪雪城含着哭腔的颤抖声音:“小姨,你告诉我,我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向婕被惊得睡意顿无,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着实猝不及防,“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小姨,你别问为什么,告诉我就好。”纪雪城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砸落在电脑键盘上,“不是车祸,对不对?”

    隔着万里距离,向婕竟被问得无所适从。

    “怎么可能呢,”她还试图挽救,“我们何必用这个来骗你。”

    泪水把模糊了视线,屏幕上工工整整的字迹,晕成一块块深浅不一的光斑,犹如泡沫,一触即碎。

    纪雪城缓缓道:“我妈妈食言了,她没能跟你去名古屋看樱花。”

    向婕怔住了。

    过了半晌,她失声问道:“雪城,你告诉小姨,谁来找过你?是谁?”

    纪雪城茫然拭泪,“我不知道是谁。邮箱里收到一封陌生邮件,是妈妈的遗言。”

    向婕翻身下床,拖出行李箱。

    “我马上订最近的航班去你那里。你把那封邮件转发给我,除此之外,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想,等我过来,好吗?”

    纪雪城不知自己是如何挂断的电话。

    她近乎麻木地按下转发选项,然后拉上窗帘,关闭屋内的一切照明,把自己沉进人为的黑暗里。

    期间,手机不断响动,几乎都是晏泊的来电。

    再一次打进来的是偶,纪雪城接起。

    她知道,要是再无人应答,晏泊可能要来敲她的门了。

    “你终于接电话了,”晏泊悬了许久的心倏而放下,“你在哪里?我问了一圈,同学都说没看见你。”

    他熟悉的声音似乎从极为遥远的天际传来,沉闷而朦胧。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纪雪城的思维能力几乎趋于停滞,无法处理任何的外界信息。

    她用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他话里的意思,闷着声音回答:“我在外面。”

    晏泊追问:“具体位置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不,你别来,”纪雪城语气疲累,“这几天,我想一个人静静。”

    晏泊听出来她语气的不对劲:“你哭了?”他更觉得一秒钟也等不下去,“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过来。”

    “我没出事,”纪雪城的语气很决绝,“你不要过来,真的,就让我安静几天。”

    对于他们之间的相处而言,这道闭门羹已经算是强硬。晏泊知道,这会儿如果自己反其道而行,结果绝对要比按兵不动糟糕上百倍。

    无奈之下,他只得答应:“好,我不过来。但你必须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你确定没有遭遇某种棘手的危机,确定完全不需要我的帮助。”

    “向你保证,我没有任何的危机。”

    “好……”晏泊的心依旧悬在半空,“需要我的时候,随时打电话。”

    回答他的,却已经是忙音。

    那时的晏泊还未想到,这正是他和纪雪城的倒数第二通电话。

    而倒数第一通,就是分手。

    当日午夜,向婕落地英国,一出机场,即刻赶往纪雪城的住处。

    两人相见,双双红着眼睛。

    接着,是彻夜的窗边长谈。

    向婕将向娟生前的病情一五一十告知了纪雪城。

    生怕她多想,向婕着意强调:“你那个时候,才连十岁都不到,当然不懂这些。姐姐一直对我说,你是她患病期间的精神支柱,因为你,她才能撑那么久。”

    纪雪城面如死灰地摇头:“可是整整五年。年纪小不是借口,我对我妈的情绪变化毫无察觉,这不可饶恕。”

    “你这么想,姐姐才真的要伤心,”向婕伸手帮她擦去眼泪,“而且她的病情反反复复,你看不出来很正常。有那么几次,我甚至都以为她痊愈了,谁知道没过多久,情况又会加重。”

    “她为什么会生病?”纪雪城喉间干涩,“是因为我小时候不听话,惹她生气吗?”

    向婕心疼不已:“怎么能这么想?姐姐的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因此感到自责。”

    纪雪城心中如绞,向娟的绝笔字字浮现在眼前,泣血一样的自白。

    “我妈妈在信里提到了一个人,说是在她写信的前一天去找过她。”纪雪城怔怔问道,“小姨,你知道那个‘她’,是谁吗?”

    向婕看过向娟留下的那封信,对纪雪城提及的片段,印象十分深刻。

    “我记得那几句,”她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来见我姐的到底是谁。当年出事以后,我冥冥之中感觉,这个不速之客可能是让她冲动的原因之一,否则她何必特意写出来。”

    纪雪城面无表情道:“是我爸的某个情人吗?”

    向婕摇头:“事关重大,我不敢胡乱猜测。我当时本来打算去调监控,但你爸指责我家丑外扬,没有他的同意,物业也不会让我查阅记录。”

    家丑。

    原来令她痛苦如斯的生离死别,在纪文康眼里,只是一桩上不得台面的丑事。

    纪雪城原以为自己心死成灰,却不知还能有最后一瓢凉水,彻底浇息了所有余温。

    向婕见她渐渐冷静,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交待。

    “那封邮件的发件人,我托朋友查了,是个很普通的个人账户,ip地址在加拿大,之前已经弃置很多年。原主是十六岁高中生,大概率是被人盗取了账户。”

    所以,此路不通。

    除此之外,向婕还带来另一个消息。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纪文康在国内,可能还有一个孩子。”

    纪雪城木然:“记得。”

    “那个人,很可能进入嘉泰工作了。”

    纪雪城陈述事情原委,除了纪文康复杂混乱的男女关系的部分,基本都和晏泊讲了个明白。

    他安静听完,半晌无言,过了很久才感慨:“你妈妈她……很可惜,很遗憾。逝者已矣,但你寄托着她对生命的期望,这么多年,她也在陪着你呢。”

    纪雪城鼻头一酸,背转过身,仰头把眼里的湿润逼回去。

    “当时我提分手,你是不是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她没有马上等来晏泊的回答。

    肩上却传来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促使她慢慢转回身,撞进晏泊的视线包围里。

    “你那时没有和我说明原因,我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想,”晏泊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晶莹,“我以为,可能是你终于厌烦我,不喜欢我,才态度坚决地说分手。”

    “但是现在,我忽然发现,情况好像还不至于那么糟糕。也许在你人生的排列项里,还有太多的重要事情,把我暂时搁置其后,没有关系。”

    “我不在乎位次,只要你别丢下我。”

    他的手还停留在纪雪城的颊侧,温暖穿透过肌理,抵达她的灵魂。

    纪雪城微微偏过头,一个带着凉意的吻,落在了晏泊掌心。

    在晏泊的强烈要求下,那张高中毕业照,最终被纪雪城带走,和向娟的合影一起,并排陈列在书架上。

    从别墅回来,当晚的纪雪城辗转反侧,她的思绪不可避免地被回忆所触动。

    更重要的是,时隔几年,对于向娟信中提及的那个“她”,纪雪城似乎有了新的猜测。

    向娟不是没有和纪文康的其他情人对峙过。

    纪雪城记得很清楚,她刚上初中那会儿,某天和向娟去商场购物,迎面撞见一个漂亮女人,满身的当季奢牌时装,皮笑肉不笑地和向娟打招呼。

    向娟冷静地叫纪雪城去附近地咖啡店里等她,直到十分钟后,才面色如常地来找她。

    基于对母亲的了解和对文字的敏感,纪雪城直觉,所谓的“她”,可能有点特殊。

    比如——

    她也有一个孩子。

    但揣测终究只是揣测,纪雪城没有证据。

    过往的人物如同云烟,飘浮在她眼前。千头万绪里,她忽然之间想到一个人。

    那串被她冷落很久的电话号码。

    翌日周六,纪雪城勤勤恳恳地早起上班,从坐在办公椅上的那一刻起,手里就没闲下来过。

    周末,连食堂都不加班,到了中午饭点,大家各自点外卖解决。

    纪雪城拎着自己的中餐,搭乘电梯上楼,没回工位,直接走到林淑容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声音。

    纪雪城落落大方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林姐,我中午点餐,商家多送了一份水果,”她笑吟吟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塑料小盒子,“我看是丹江的特产水果,就送过来给您了。”

    林淑容有些惊讶,接过来一看,便说:“还真是。谢谢你啊小纪,我也正要吃饭呢。”

    她这两天没点外卖,而是带了自己家里做的便当。

    看着她从保温袋里一样一样地拿东西,纪雪城忽觉时间不可耽误,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说:“林姐,有件事,我想向您请教,可以边吃边说吗?”

    林淑容算是乐于指导下属的领导,平时也时常有员工趁午休时间前来与她探讨工作难题,因而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坐吧。”

    饭盒各自打开,浓郁的香气顿时充斥了办公室。纪雪城单刀直入:“林姐,我的母亲,也是丹江人。”

    “嗯,我知道,”出乎她的意料,林淑容平静道,“而且我认识她。”

    不按常理出牌。

    纪雪城愣神了。

    “如果你想问的是我们相识的前因后果,我可以知无不言。但你如果想问我关于部门中某位同事的事情,恕我难以透露太多。”

    林淑容的态度远远超乎纪雪城的预料。

    “我供职于嘉泰,领我的薪水,尽我的职责,只要是优秀认真的同事,我不会在背后多说什么。”

    “对他是如此,对你也一样。”

    纪雪城的心沉了。

    星期天,纪雪城盘点了家里各类日用品和食品的库存,借身体上的忙碌抒发昨日的不佳心情。

    两人的消耗速度果然比一个人来得快,存量已经告急。纪雪城计划上午去附近地商超采购,晏泊理所应当地要求随行。

    到了超市,就见门口摆了一株巨大的圣诞树,工人正踩着梯子挂装饰。入口的玻璃感应门上,挂着一把槲寄生,有小朋友触景生情,央求父母替自己加购一顶圣诞帽。

    “下个月就是圣诞节了,”晏泊见之,同样有感叹,“时间可真快。”

    “是啊,新年也快到了。”

    晏泊推着购物车,闲庭信步,“元旦假期有计划吗?没有的话,请空出来留给我。”

    纪雪城往车里放了两大瓶洗衣液,“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我可不敢打包票。实话告诉你,有一年的新年假期,我在出差的航班上度过,隔着时差,跨了两次年。”

    晏泊闻言苦恼思索了一会儿,又坚决道:“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今年不管你加班还是出差,我都和你一起跨年。”

    纪雪城笑眼望他,无声地答应。

    两人在个护商品的区域转悠了大半圈,纪雪城对着购物清单喃喃自语:“奇怪……漱口水原先不就摆在这儿吗,怎么不见了……”

    晏泊不疾不徐:“再找找吧,可能是布局改过,估计就在这附近。”

    他当然不急,因为他正享受和纪雪城逛超市时,那种平淡琐碎的日常感。

    此时此刻,他和纪雪城仿佛真正是一对新婚伴侣,从琳琅满目中挑选,组合成他们自己的生活。

    沿着每排货架搜索寻找,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一处少有顾客的货架前。

    晏泊刚才微微走了神,神思畅游之际,他偶然察觉到身边人脚步渐缓,才魂归原位。

    “找到了?”他回望纪雪城,却见她面色古怪地盯着旁边一排货架。

    他心中疑问,循她视线看过去——

    整整齐齐,花花绿绿。

    一水的润滑超薄带螺纹。

    霎时,广播里播放的圣诞金曲像是突兀地被消了声。

    这里没有导购,也没有接踵而来的其他顾客,明明是周末生意兴隆的大型商超,却好像突然独独给他们预留了专属空间。

    晏泊鬼使神差,脱口问道:“要买吗?”

    三个字依次砸在地上,坠出余音袅袅。

    纪雪城抬眼望着他。

    “我觉得……”

    她慎之又慎,如同学生时代应对每一场考试。

    “有备无患吧。”

    回程一路,乃至整顿午餐,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采购成果安静地待在超市购物袋里,纪雪城破天荒地没有即刻去整理。

    默契使然,晏泊同样选择暂时的视而不见。

    饭后,晏泊游魂似的收拾好餐桌残局,听着洗碗机运行的声音,心有所感似的往浴室走。

    那什么……

    有备无患嘛。

    与此同时。

    主卧的卫生间里,纪雪城撑在洗手池前,心中似有千千结。

    即便她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仍旧被一股紧张裹挟。

    坦诚地说,和晏泊的第一次,虽然不乏彼此间的生理吸引,但对她而言,其实更多是好奇心使然之下的尝试。

    年轻的冲动在层层保护下施展得当,尝试的结果很显然——

    他们契合而着迷。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二十岁的纪雪城,她没有好奇的借口可用。

    她必须诚实地告诉自己:她对晏泊,有欲望。

    纪雪城缓缓抬头,直视镜中那张被水汽熏得红润的脸。

    承认吧。

    否则他不可能留在这里,直到今天。

    走到客厅的时候,看见彼此身上穿的皆是和吃饭时不同的衣服,他们都愣了愣。

    纪雪城率先没绷住,噗嗤笑出声。晏泊反应慢半拍,而后没忍住红了耳朵。

    “我们还……挺默契。”纪雪城说。

    “嗯,挺默契。”晏泊追着她的眼神,喉结微动。

    不用再问什么。

    表情即能说明一切。

    氛围一旦点燃,连空气都能成为助推剂。自动窗帘慢慢关合,收敛了天光。

    昏暗成为最后一粒助燃的火星。

    晏泊的亲吻是这样热烈,纪雪城靠着墙,脚底阵阵发软,简直身不由己。

    明明已经情动,他却还能分出心神说话。

    “我最后提醒你一件事情,”他喘息,“我还在试用期。”

    纪雪城双手扣在他后脖颈,气息同样紊乱:“我知道。算你绩效。”

    晏泊笑得肩膀颤抖:“不给转正?”

    “得寸进尺。”

    “真是资本家做派。”

    晏泊嘴上揶揄,手臂却一使劲,把人面对面抱起。

    他的声音略带一点沙哑,如同砂纸,摩挲纪雪城的耳朵。

    “说说看,你想在哪里?”

    “家里有一百八十平方米,”纪雪城双腿圈住他腰身,“不如……”

    “都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键盘敲出火星子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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