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4
天气越发转凉。moweiwenxuan
新川向来是个四季不太分明的城市,尤其是秋天,往往只在两三周的气温骤变中混乱而过,今年却难得感受到了浓烈漫长的秋意。
像一叠老照片,画面泛着古旧的黄。
星期五的晚上,原本是一周里快乐时光的开始,部门里却因明日的加班通知愁云惨雾。接下来的两个月,有三四场专家交流会要组织,还有明年的年度产销计划、营销计划,再加上年末的业务汇报……
即便不发通知,恐怕明天的办公室里也不乏怨气冲天的加班人。
发完通知邮件,林淑容很体贴地在工作群里艾特全员:“大家都辛苦了,今晚早点下班,回家好好休息充满电,工作留给明天~”
此话一出,大家也不客气,各自收了东西直奔电梯口,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关电脑。
倒是纪雪城落在了最后。
【我到你公司楼下了,你什么时候结束?】
晏泊的消息来自五分钟之前。
纪雪城直接给他打电话:“我刚好,马上就下来。”
晏泊隐约听见她收拾东西时的碰撞声,笑着说道:“不着急,我人就在这儿,跑不掉的。”
“……”
纪雪城没搭话。
她搭乘电梯下楼,一眼看见停在马路对面的车,熟门熟路地上了副驾。
“你今天下班还挺早。”晏泊看了眼时间,“忙季结束了?”
纪雪城边扣安全带边说:“什么结束,才刚开始呢。明天还得来公司。”
晏泊惊叹:“你们这工作强度,也太吓人了。”
纪雪城拉下副驾的小镜子,看着自己了无生气的眉眼道:“没办法,身不由己啊……”
她感慨结束,发觉晏泊迟迟未动,而是盯着车窗外。
“看什么?”她疑惑道。
晏泊指向一个身影,“那个人,是你们公司的吗?”
纪雪城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好巧不巧,竟然是宋哲阳。
“是啊,”她面色微变,“你认识他?”
晏泊摇摇头,启动车子。“不认识,但见过。”
“在哪里见过?”
“精神卫生中心。”
纪雪城震惊,难以置信道:“精神卫生中心?”
晏泊解释:“你别误会,我看到的情况是,他和值班护士起了一点争执,好像是他妈妈在住院,到了要缴费的时候,他不大乐意。”
“他妈妈住院……”纪雪城喃喃。
是了,于可心无意透露过,他家里有人生病,常常因此请假。
原来,他妈妈的病,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我的意思是,这人连自己亲妈都想撒手不管,看上去不大靠谱,”晏泊说,“你平时跟他打交道,记得多留心。”
他忽然一句关心,倒是让纪雪城心中一暖。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跟着纪雪城的指挥,汽车很快行驶到纪文康的别墅门口。晏泊大老远就看见有人等在前院里,便问纪雪城:“接待规格这么高?难道出入都有人迎接吗?”
纪雪城从车窗玻璃望出去,远远看见的是孙琴的身影。
“那是孙阿姨,别墅这边的管家,跟在我爸身边做事快十年了。”待车停稳,纪雪城和他说道,“大概是因为你第一次来,要彰显重视吧。”
晏泊当下还挺高兴,可当孙琴同他们问好,开口就叫晏泊“姑爷”,顿时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家都是这个风格?”他悄悄和纪雪城耳语,“确定不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
纪雪城被他如临大敌的反应逗笑,“她叫我‘小姐’,当然就会叫你‘姑爷’。你会适应的,相信我。”
这话约等于无形中认证了他的身份。晏泊心里瞬间舒畅,发挥自来熟的特长,和孙琴寒暄起来,恨不得对方再多叫几句。
孙琴引他们直至餐厅,纪文康已经坐在上首座位等着,捧着平板电脑看当日新闻,听见来人的动静也只是抬头一笑:“来了啊,快坐。”
餐具早就摆好了位置,分列他的左右位。纪雪城和晏泊面对面坐下,谁也没先动筷子。
“路上堵吗?”纪文康把平板递给孙琴,端起碗喝了口汤。
晏泊:“今天路况还行,没怎么耽误时间。我们想着,既然是见长辈,也不能让您等太久,压着限速开过来了。”
“不用这么着急,安全还是第一位。”纪文康展现自己的宽厚,“我前些天听你爸爸提起,你又换了工作?”
这个问题恰在晏泊的应对范围内。
“嗯,换了。”他态度坦诚,“我还是更喜欢原先的专业,也想做对口的工作。适应了一段时间,目前感觉还可以。”
纪文康赞许道:“确实。对不对口的倒是其次,主要是前途更明朗。当父母的,哪怕嘴上不说,心里总是对自己孩子寄予厚望,肯定也盼着你有更好的发展。”
汤勺和碗壁轻轻碰撞出细碎的声响,纪雪城俯首吃饭,听着晏泊绕出纪文康的逻辑:“我爸妈……还好吧,他们对我从小就是放养,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几乎不怎么管,让我自己拿主意。”
纪雪城嘴角无声弯了弯。她心想,在她这位没怎么听过晚辈忤逆意见的父亲面前,大概也只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晏泊,能在无形中抗衡几个回合。
纪文康抬眼,不着痕迹地从晏泊面上扫视而过。
“是嘛。看来男孩子有男孩子的养法,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养法。我们家对雪城,管得倒是严一些。”
晏泊再度出其不意:“您和我爸妈一定特别有共同语言。他们也是这么个想法,管我妹妹更多,我小时候不懂事,还经常吃醋来着。”
这话却令纪文康大笑:“兄妹组合的烦恼,可不是人人都尝过滋味的。”
他看向纪雪城,“我看独生未必全是好处。你们要是有这方面的计划,还是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多个人作伴,家庭的气氛也就不一样了。”
纪雪城悚然,筷子差点拿不住。
她心知后几句话纯粹是冲她来,且已经不是第一次,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失了方寸。
“好处坏处,也不绝对,”她勉强挂了笑脸,发挥出和客户打太极的功夫,“晏泊他们兄妹的相处,确实挺让人羡慕。”
晏泊后知后觉,终于听出来这是长辈紧随催婚其后的环节,很是尴尬。
他硬着头皮帮纪雪城打圆场:“那也不一定……我和渺渺,小时候也天天吵架……”
纪文康自认为把他们的互动看得很透,话讲到这个份上,他也深感点到即止,于是转头过问晏泊其父母的近况。
饭后,有故友给纪文康打来电话,他回了自己的书房接听,让两个年轻人自便。
纪雪城领晏泊来到二楼,停在一扇门前。
“这就是我以前的房间,”她拿着一把小钥匙转开锁,“仔细算起来,我好像也没有住很久,大学期间一直不怎么回家,后来就搬出来自己住了。”
她推门而入,开了灯。
房间很大,格局方正,虽然常年落锁,佣人照样定期打扫通风,因而没有什么气味。和楼下的装修风格不同,这里是独属于纪雪城的天地,明显更加清新明快,只是长久无人居住,略显得冷清。
晏泊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一眼看见桌子柜子上的相框。
“这是……”他看着照片上的服装猜测,“你高中的时候?”
纪雪城确认过,点头道:“嗯,高中毕业的时候。”
照片上背景是学校的草地蓝天,十七岁的纪雪城怀抱一大束鲜花,穿着国际高的制服,对镜头微笑,眼神深邃而笃定。
晏泊称赞:“真不错,很有你现在的风范。”
“少拍马屁。”
“我说真的,”晏泊无比诚恳,“我读高中那会儿,跟你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当时我爸总说我呆头呆脑,我原来还不服,现在一看,果真是这样。”
纪雪城终于有些受用,“那下回,让我看看你的高中毕业照,行不行?”
晏泊一口答应,心里盘算着如何精挑细选。
相框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他盯着照片里的身影,忽然又说:“你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居然已经在读大学了。”
两岁的年龄差,尽管在他们的观念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体现在人生历程上,倒是格外真切。
经他提醒,纪雪城也回过味来,轻轻颔首附和:“还真是。好像只隔了一年,我就遇到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可是也无需多言,两人都会意——
拍完毕业照的一年多以后,他们相遇。
然后开始彼此磕绊的初恋。
不能不慨叹命运之神奇。
晏泊把相框放归原位,心中饱胀,像浸透了酸甜的果汁。
纪雪城房间里摆出来地相片不多,每张却都很有代表性,除了高中的毕业照,还有参加器乐比赛、运动会的领奖照,以及在国内外景点的旅游打卡。
他们算是在同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一辈,家境也相当,晏泊欣赏她的记事照片,每一项,几乎都能在自己的经历里找到与之对应的条目。
兴致上头,他拉着纪雪城讲起自己,旺盛的分享欲停也停不下。纪雪城安静地倾听,终于等到他说完,才慢慢开口道:“晏泊,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不可以对任何人说。”
晏泊对她的情绪变化向来敏感,听她语气便知,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非比寻常。
他郑重答应:“好,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纪雪城站在窗边,无意识揪着厚重窗帘的一角。手中布料繁复缠结的暗纹,像极了她此时的心绪。
“你知道的,我妈妈,在我十四岁那年去世。”她沉沉道,“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得到的说法一直是——车祸。”
“但是在我大学毕业那年,有人告诉我,那是个骗我的谎话。我妈妈不是死于车祸,而是……”
“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