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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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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临近,夜里也暖和了许多。不知池塘何处的薄冰碎裂,在这寂静的后院里,响起咔嚓咔嚓的细碎呻吟。

    王有财依旧看向夜空,“是又如何。你要去告发本官吗?”

    张普冷哼一声,“你明知我是大人派来监视你的。”

    王有财毫无惧意,“所以,你今夜,出不了这个宅子。”

    不等张普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的胳膊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陆昌反扭到身后,膝窝蓦地一痛,跪倒在地。

    王有财忽略掉张普那情绪复杂的目光,从地上拾起一盏红皮灯笼,走近,放到了张普的面前。

    这只灯笼丑的很。皱巴巴的,纸糊的边儿狗啃了似的,不是这里多了,就是那里少了,露出内里的竹骨架。

    灯笼皮上还用黑墨潇洒地写了四个大字“风流不羁”,正是一年前唐阮与张普做赌的那盏灯笼。

    “老张啊,咱俩共事,也有十几年了。”

    王有财蹲在身来,与张普视线平齐,灼热的目光盯得张普垂了眼睑去看地。

    “有些事,要没你帮我遮掩,我也走不到今日。”王有财的声音轻若棉絮,飘落而来,“从那我知道,你与南宫炽,从来都不是一路的人。”

    张普哼道:“你太看得起我。”

    王有财又压低了些声音,向张普凑得更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和你师傅一样,虽然助纣为虐,可本意并非如此。形势所迫,我也没什么立场骂你违背了那狗屁的仁义道德。人在这世上,得先活下去不是?可活下去,也总得知道为啥活着。要不然,咱们和那郇丘又有啥不同?”

    听见王有财提起师傅,张普猛地抬头,目露惊色。

    “你查过我?”

    王有财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师傅是个好人,所以我姑且认为你也是,今儿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张普又是一声冷哼,“不需要。”

    王有财才不管他需不需要,“你我苟活了这么些年,有什么事儿,赶紧趁着明日一起了结,别留下什么遗憾。”

    张普瞪他一眼:“想多了,没什么东西要了结。”

    王有财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小胡,“要不然,你那点未泯的良心难安,往后折腾的还是你自个儿。”

    张普张张嘴,没发出声来。

    王有财朝陆昌摆了摆手,“松手吧,叫他一个人想想。”

    从斗灯宴上回来,紧绷了月余的心弦得了松缓,困意与疲倦就翻山倒海而来。

    乔笙简单沐浴过后,早早就上床熄灯歇息。俊俊也如往常一样,寸步不离,蜷着身子趴在床边,乔笙伸手就能摸到它的脑袋。

    窗纸筛过月光,在地上透出模糊的光影。乔笙侧卧在床,俊俊的黑毛油光水滑,漂亮极了。

    她又想起唐阮来,也不知道他的事情办完没有,什么时候归家,在外面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性命之忧……

    都说睡前想念的人会在梦中相逢,可她每晚睡前都想着他念着他,却一次都没梦到过他。

    每早醒来,想起梦里没有他,心里都是空落落的,没来由得想骂他一句“负心汉”。玉穗曾笑说,她这是得了相思病。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苦中带甜,这滋味,真是折磨人。

    想着想着,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

    半夜三更,乔笙睡得迷迷糊糊的,有声音翻滚在喉管里,撕破混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闯入黑白梦境。

    像是俊俊的示威声。

    院子里的人俊俊都混熟了,只要不来招惹,俊俊从来不会发出这种,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撕咬的声音。

    除非是生人闯入……

    头皮一紧,顿时清醒过来,左手摸到枕下的弹弓后,乔笙迅速坐起,果然瞧见有个挺拔的影子立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俊俊弓身蓄势于明暗的交界处,从乔笙的位置看过去,能瞧见锋利的犬牙,仿佛只要那人再上前一步,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啃他的骨,咬他的肉。

    而那人似乎也是被吓住了,踟蹰在原地,没敢再往前走。

    乔笙握紧弹弓,努力稳住呼吸,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害怕。“你是谁?要做什么?”

    黑影屈起一支手臂,动作像是扶额。

    “姐姐,是我,我回来了。”

    俊俊还保持着敌意。

    这让乔笙从巨大的惊喜中拉回一丝理智,陆昌会口技,覃川也会口技,必然还有人口技了得,想要模仿唐阮的声音骗她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唐阮与官家那边正与南宫炽周旋着,她可不能轻易被骗,被当做人质来胁迫唐阮。

    “俊俊,过来。”乔笙拍拍床沿。

    俊俊倒着退了两步。

    黑影一步迈入了月光下。

    月光照亮了他的眉眼,也照亮了蹀躞上,挂着的大头娃娃。

    他低头看着站起来有半人高、呲牙咧嘴的狼犬,被人抛弃了似的,声音有些委屈,“姐姐有了新欢,就把我给忘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带着我的宝贝璨璨,找个墙角去哭一哭吧。”

    尾音未落,便有柔软的身躯撞入怀抱,香风拂面,在他的眼角眉稍轻扫出柔和笑意,如三月春花,灿如烟霞。

    乔笙把脸埋进唐阮的衣襟,发顶柔软的碎发扫刮着他的下巴,直痒到心底去。

    箍在腰间的玉臂也好似穷尽了力气,像是要把整个人揉碎进唐阮的体内,好再也不分离。

    感受到这股浓浓的思念之情,唐阮的嘴角直往天上翘。指腹摩挲过乔笙微湿的脸颊,低喃道:“看出来姐姐想我了。”

    乔笙稍稍抽开些身子,“你吃过饭了吗?”

    “在宫里吃过了。”

    “那叫水给你沐浴?”

    “在宫里洗过了。”

    “那……那你没再受伤吧?”

    刚刚哭过,所以鼻音有些重,难得露出些小女儿家的憨态来,惹得唐阮偏头,亲了亲乔笙长睫上的几滴泪珠。

    “有没有受伤,姐姐亲自验验不就知道了?”

    木床闷哼一声,青帐扬起又落下。

    唐阮的吻细细碎碎,落在耳后颈侧,泛起一片酥麻。

    纵然不是第一次,乔笙也还是脸热心跳,偏唐阮还逗她,“许久不见,姐姐生疏了不少。”

    唐阮的鼻尖磨刮着她的耳缘,不必看,她也能想到这人笑得多么恶劣。

    放在之前,她总是红着脸,沉默地回应着他的嬉笑之言。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跟唐阮相处得久了,不知不觉被他给带偏了。每每有人呛她,她也忍不住想要回怼两句,眼下就是这个心情。

    “许久不见,国公爷倒还是轻车熟路,看来没少练。”

    本想看一看唐阮哑口无言的模样,可惜,论说话,乔笙从来不是唐阮的对手。

    只听那人大方地承认:“是没少练。”

    这句话,倒是把乔笙震惊到目瞪口呆。

    愣了愣,觉得唐阮大概率是在开玩笑,轻推了一下他的肩,嗔道:“国公爷要练就找旁人练去,别扰我好眠。”

    唐阮笑嘻嘻地把乔笙揽抱在怀,“梦里练的。”

    “嗯?”

    炽热的气息吞吐在耳畔,“姐姐夜夜入我美梦。”

    小别胜新婚,恍如陷在一朵热云里头,浑身使不上力。乔笙觉得,自己就像个棉花娃娃,脑袋身体填满了棉花,任唐阮摆弄。

    唐阮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飘渺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没听清处几句,脑袋里却翻来覆去、毫无道理地始终纠结着一件事:

    为什么唐阮能夜夜梦到她,而她却梦不到唐阮?真是不公平!

    俊俊耷拉着耳朵蜷在门前,时不时望一眼轻摇的青帐,然后无可奈何地把头埋进臂弯。

    芙蓉帐暖,露坠梅梢。直到后半夜,木床的闷哼声才渐渐止息。

    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完事后,两人俱是毫无睡意,随便打了些热水,浸湿了帕子擦了擦身,就和衣靠在床上,闲聊着等天明。

    “时间、地点都卡得那样准,你与官家是如何知晓南宫炽的计划?”

    在狱中,唐阮用粽子糖暗示过她这是一个局,其他的,并未多说,事后官家也没与她多言。所以从始至终,她都不清楚唐阮与官家究竟密谋了些什么。

    唐阮自然不会隐瞒,“都是王有财告诉我的。”

    那日王有财去狱中找他签字画押,三言两语间满是对乔笙的觊觎。

    他忍不住出手打了王有财,而王有财说那些欠揍的话,就是猜到他会动手,这样才好避过仝非的眼睛,把那支装有南宫炽后续计划的细铜管,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他。

    “我猜,当年在江淮,他或许是察觉了南宫炽对姐姐起了杀心,这才假意求娶,想要以此来护住姐姐。”

    乔笙有些难以置信,“莫非……他便是靳忠?”

    可这两个人,长得完全不像啊!

    别说是她,王有财在赵拐面前也晃过数次,赵拐这个亲爹都没认出来,那么王有财又怎么可能是靳忠!

    唐阮鼓着腮帮子想了想,“或许改日可以问问他。”

    乔笙点点头,“既然你与曹兴都还在京都,那么领兵前往俪城和流放岭南的人又是谁?”

    “这还不简单。”唐阮打了个响指,“两张假面皮就能搞定!”

    倒是忘了陆昌还有这个本事。

    披香殿夜谈的最后,李乾烨扔给唐阮的信封,正是陆昌拜托贺丘传回宫的那封信。

    信上所写,正是南宫炽在军中安插死士一事。陆昌在信中自荐,说愿出手相助,拔除这些暗棋。这才有了后来的联手。

    京郊军营里的死士悉数除尽,分开秘密审讯,以解药相逼。没用几天,潜伏在前往俪城军中的死士,也都被这些人给咬出来了。

    乔笙斜靠着唐阮,忽然想起方才在他的小臂上摸到过一块凸起。

    便捉了他的右臂来,将衣袖绾至肘窝,果然有道三寸长的浅疤,蚯蚓似的,蜿蜒在他白皙的手臂上。

    “这是怎么弄的?”

    “张太医给我解毒时弄的。”

    那时他身中两面毒,为了让百毒散快些生效,张太医逼不得已给他划了道口子。

    半月的时间里,伤口结痂、剥落、愈合,忍过疼痛、瘙痒,只剩下一道浅淡的粉红疤痕还残留在手臂,印证着曾经的惊险。

    好在,有惊无险,都熬过来了。

    月影淡去,晨曦将窗纸涂抹成淡青色。

    又是崭新的一天。

    正月十六,招财纳福,万事皆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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