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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掌心红痣(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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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霍扶光一声令下,她带来的人马迅速尝试撤离厢房,无奈楼下场面亦快控制不住。

    右贤王部下忠心骁勇,得知右贤王已薨又尸首异处,自是红了眼,已将酒楼门窗锁死,前赴后继冲上来,竟是打了玉石俱焚的主意,不计生死势要剁碎了霍扶光等一行汉人,抢回王爷头颅。

    随行六名玄武营卫左右护住霍扶光杀出厢房又退回来,盘桓在屋内逃脱不出,绀蝶与谢昭宁自两侧架着叶斐,正欲随之再次突围,倏然听闻一声呼救。

    谢昭宁闻声侧眸,原是那寨主正缩在角落里,雄壮虎躯蜷缩颤抖,他也是命大,竟于两方人马交战中毫发未损。

    他见谢昭宁望来,两手合十一拜,跪地卑微哀求一声:“殿殿下,咱们事先说好的,保保我一命啊!”

    谢昭宁蹙眉沉吟一息,果断扔下叶斐给绀蝶,绀蝶见势唤他一声“殿下!”,阻他未果,眼见他跨过一地尸身血海,按住那寨主肩头,一把将他扯起来,复又跟在自己身后。

    “去护三殿下与叶公子!”霍扶光塌着右肩,半身浴血,左手灵活持着短刀,闻见绀蝶那声,便与身侧玄武营卫道。

    那六人便应声一换站位,将叶斐与谢昭宁也围在正中护着,霍扶光侧眸一瞥,正见谢昭宁半架着那寨主尾随在他们身后,脸色倏尔古怪,她染血菱唇一动,想说甚么又硬生生憋回去,只像是短促骂了句“多事!”。

    谢昭宁便从她那复杂神色中瞧出端倪来,心下不合时宜得有些沉。

    “杀出去!”霍扶光不再理会谢昭宁,转身下令,直面廊外楼下混乱血战,高举手中右贤王随身短刀,只简单一喝,“回了辽阳,咱们流水宴庆三日!!!”

    “回辽阳!”那六人伙同绀蝶举臂齐声应喝,豪气干云,做出冲锋姿态,无畏大喊:“杀!!!”

    谢昭宁只觉那一声狠狠击中他心头,将他三魂七魄都敲得不住震颤,那样的向死而生,是他曾经向往、却又被深宫牢笼狠狠磨去的东西,他一刹热血激昂,骨子里武将的血液沸腾翻涌,他竭力压住那叫嚣的疯狂,强行守住灵台一方清明,挟一柄胡人弯刀转在腕间,似一抹裹着流光的飞雪,温雅中又高远清峻,亦如其人。

    他们一路以夺下的胡人兵刃悍勇向前,杀至刀锋卷刃,压着匈奴人后退,由房内突出重围,到得楼下大堂,与其余乔装成商旅和车夫的玄武营卫汇合。

    大堂内桌椅翻倒,杯盘破碎,满地狼藉。

    众人已杀至血性四起,胡人数目仍多出汉人两倍有余。

    汉匈间自千年前便已结下血海深仇,其间两族随时间长河浮浮沉沉,有愈加交恶亦有短暂修好——文旅互融、开路通商,可百十年前,趁前朝式微,胡人南下入关,侵夺汉人良田故土,烧杀抢夺,奸-淫-掳掠,致使北疆三州沦为人间炼狱亦是不争之事实。

    匈奴人欠汉人的血债,自霍玄挟着刀锋入得北疆界碑起,一时一日缓慢扳回,那看似如沟壑般的仇怨在逐渐填平,可那是人命啊!失亲丧子的血仇又如何能够摆在称上称上一称,得一句真正平允?反之,实则在瞧不见的泥土之下,那沟壑愈发向下伸展蔓延,得今日一个契机,彻底翻于台面之上。

    匈奴人世居广袤草原,那些被霍玄与南匈奴单于一纸契约强行锁在翼州渤海郡方寸之间不得纵横四野之人中,又有多少是与右贤王一般,竟日积月累,生了反骨出来?不少吧,怕这些人数,并不会太少。

    铜壶滴漏杵在大堂墙角,无人在意之处,“滴滴答答”往外一点一点漏出水来,箭舟不断浮起,现出水下刻度,楼外明月徐徐高升、缓慢往穹顶攀爬,看似只堂中与楼门一段短程,却似隔着千山万水,总也不能如期抵达。

    “住手!勿论胡汉,尽皆住手!”肃兰守城军终于闻讯赶来,破门而入,匈奴守卫与玄武军各自以本族语言高声制止染血争斗。

    霍扶光与周身玄武军闻声一震,适才停手一瞬,便遭匈奴人猛烈反扑,队形遽然惨遭冲散,那人高马大又缩头缩脑的寨主霎时被挤了出去,无人在意间,斜刺里一柄弯刀“咻”然直冲他飞来,他眼尖窥见,“啊!”一声抱头惨叫。

    谢昭宁半被护在阵里,半被困于刀光剑影之中,闻声腕间一转,弯刀脱手而出,“哐当”一声击中半空那刀,不待两刀“叮哐”落地,他一脚踹开身侧胡人,拽着那寨主一提一转,错步换位,复又扔他回护卫圈内。

    “噗”一声,谢昭宁躲闪不及,后背正中敌人一刀,受力前扑,趴在那寨主肩头,锋利刀刃撕裂厚重大氅,切开皮肉深陷进去,谢昭宁禁不住一声闷哼,眼前一黑,才知原利刃入骨是这么个滋味。

    “殿殿下?!!”那寨主惊愕侧身,怛然失色,颤声扶住他手臂。

    霍扶光闻声一转,闪入他俩身前,她个头娇小、身法灵活,只一柄短刀转在腕间,矮身往谢昭宁侧方滑过去,抬手狠辣精准往伤他那人颈间一抹,那人眼珠一突,手上长刀掉落,捂着脖子哀嚎一声倒地。

    谢昭宁身侧一空,余光一瞥见是她,不待忍痛道谢,却见她眉目冷肃不耐,对他态度简直与白日里判若两人,竟寒声漠然朝他再哼一旬:“多事!”

    谢昭宁便将那一声“谢”,咬牙憋了回去。

    他迅疾缓过一瞬,后背鲜血混着汗,藏在厚重棉衣里已濡湿一片,却神色如常地撑着寨主站直身姿,忍着痛,眸间从容平和,语气淡然中隐着一份骨子里不容侵犯的尊贵与傲岸,哑声道:“无事。”

    霍扶光见他如此镇定自若,只当伤得并不严重,挥刀左右劈砍格挡胡人攻击,解他俩周身危机,没好气又瞪他一眼,一掌将他拍进护卫圈中,复又抬眸再嘱咐玄武营卫:“护好三殿下!”

    她话音未落,人群里有胡人高举右贤王麾下木符,趁乱拿匈奴语高声喊了几句,凄厉愤懑,控诉霍扶光一行人迫害胡人叵测居心与杀害右贤王之残忍手段。

    匈奴人守城军头领闻言惊愕,顺着那胡人手指方向,临高远眺,正见霍扶光肩头包袱湿漉漉似血海中捞出的一般,不住凝出血珠滴滴答答坠下来。

    那头领年岁已是不轻,昔年曾与右贤王军中效力,他转眸再觑堂中躺着那一地胡人同族不知生死,眼眶骤红,引颈“啊”一声撕心裂肺大喊,悲痛“铿”一下拔出腰刀,振臂一呼:“杀光汉狗!”

    霍扶光呼吸一滞,双瞳一瞬震颤,这原是她始料未及的,谢昭宁沉默拧眉,叶斐怛然失色,众人眼瞅着他统领身后大队匈奴人守城军,率先扑向那一小队协助城防、正欲架起箭阵强阻厮杀的玄武营守城军。

    堂内胡人见状士气飙增,高举臂膀随之大呼:“杀光汉狗!”,愈发凶猛得将霍扶光一行人围堵堂中,欲一人一刀剁碎了解恨。

    玄武营卫阵型屡次被冲散又聚合,霍扶光已从阵中逐渐挪到侧旁,与绀蝶搭着堵住缺口,挡住攻往阵中谢昭宁与叶斐等人大半攻击,她眼瞅着局势逐步逆转,己方人马已战至麻木乏力、敌方已窥见翻盘之机愈战愈勇,咬紧牙关轻轻喃喃了一声:“爹。”

    她右侧肩骨似断了一般,又疼又胀,血从刀口处不住流出,顺着她右臂滑落指尖滴下来,她半边身子已有些微冰凉,四肢无力,神志趋渐昏沉,只凭一缕不屈意志拉扯着三魂七魄与肉身。

    “绀蝶,”霍扶光与她配合又杀一人,为掩饰踉跄脚步,故意往她怀中错步一靠,在纷杂兵刃撞击声中,与她轻声耳语交代道,“我将包袱交予你,若是王叔与范良哥赶不及,你们需竭力护住三殿下与叶公子,战至最后一人。”

    “小姐——”绀蝶闻言一怔,眸光不由往亦由阵中半转至阵旁的那二人身上一转,谢昭宁瞧着也还算好,护着那寨主在刀光剑影间从容腾挪,可叶斐伤着双手使不上力,只用着腿上功夫御敌,体能消耗巨大。

    “伤得有些狠,”霍扶光生怕绀蝶抑制不住喊出声,云淡风轻笑着一截她话音,缓了冷寒与狠戾,倚着她的半身愈加得重,“尸身不必要了,往我娘雪山顶上的坟旁,埋个衣冠冢就成。”

    绀蝶挥刀砍着匈奴人,眼眶一瞬充泪,霍扶光交代完后事,正欲卸下肩头包袱交于她,遽然听闻楼外脚步声沉重齐整,似一队训练有序兵士着制式战靴踏过地面,间或有兵甲相撞的清脆声响传来,那声音熟悉极了!

    霍扶光耳廓敏锐一动,手上一顿,眼神倏得一亮,与绀蝶相视欣喜激越一笑,下一刻——

    任丘县玄武营步兵着统一制式轻甲,由王衍与任丘县守将亲自统领,与一身伤的范良等人于城中汇合,一并簇拥南匈奴单于车驾,声势浩大地停于酒楼门前。

    “唰”一声,玄武军-分-弩-弓二队,以跪立二姿,分列前弩后弓两排,堵住楼门,森寒箭尖齐刷刷直指堂内众人。

    “住手!”一声嗓音雄浑的匈奴语后,再接一道咬字清晰的生硬汉语,“住手!”

    话音即落,一名身材壮硕颀长,年纪约五十上下的胡人男子掀开绣工繁复的华贵帘帐下得车来,夜色昏暗之中,负手于玄武军中迂缓行过,驻足于灯火通明的楼门前。

    他头戴鹰顶金冠,两侧冠带贴耳垂下,着一身雍容短衣华服,腰佩琳琅珠宝与短剑长刀,脚踩鹿皮长靴,气度敦厚有礼中却不失悍勇锐气。

    那人正是南匈奴——居真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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