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掌心红痣(12)
谢昭宁循着声音追过去,只见枯黄杂草上撒着一串血,人却已逃了,剑也不在,他再循着周遭枯草倒伏的方向,适才转过半身,便见一道鸦青色身影猫在草丛中猛地跃出,似只在狩猎的豹子般矫健,闪亮剑光擦着谢昭宁鼻尖劈下来。
谢昭宁侧身让过剑锋,抬指从容一弹剑身,那剑“嗡”一声响,瞬间反向弯折过去,他脚下错步,再一转身,抬手并指一点那人手腕。
那人腕间霎时酥麻,扔了剑,翻掌做爪,朝他当头抓去,谢昭宁抬臂格挡,后退半步,又见那人旋身一腿飞踢,谢昭宁两臂交叉卡住他小腿侧身一拧,将他直接掼倒在地。
那人后背砸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怀中一个白瓷小瓶掉了出来,瓶塞“啪嗒”一声与瓶身分离,瓶子内里已是空的,瓷瓶在地上“咕噜噜”又滚了两滚后方才卡在草丛间停下,瓶身正中贴条正好朝上,上面却是“失魂散”三个字。
那人:“……”
周遭瞬时一静。
“刚在山边——”谢昭宁见状一怔,似是想到什么,愕然斥道,“你下毒?!”
那人蒙着面也不答,身材瘦小精悍,只露出一双似兽类的黑亮圆瞳恨恨瞪着他,闻言旋即翻身跃起,跟只大猫似得灵活,转身便想逃,可他姿势一瘸一拐显是跑不快,想来适才谢昭宁那一剑使他伤了腿。
齐冲带人此时也已追了上来,分了四面,正好将那人围在正中。
“别杀他,”谢昭宁忙道,“先抓住再说。”
齐冲应一声,一抬手,与其余三名侍从各抽了背后一支箭搭上弓弦,直指那人面门,封住他去路,那人往四处转头一探,见已无路可逃,一双透出野性的眼瞳一眯,眯出一抹决绝与狠戾,转身便朝谢昭宁复又扑去!
那人身法诡谲敏捷,一纵化作虚影,抬指做钩,欲卡他脖颈要害——
“三公子!”齐冲惊呼一声,却见谢昭宁沉着冷静,脚下一错,锁他步伐,侧身抓住他手腕往外一掰,抬起一脚正踹中那人腹间。
那人闷哼一声,往后一个踉跄,谢昭宁觑准时机,抬手便要将他掩面布巾扯下来,那人躲避不及,只一矮身,谢昭宁五指抓过他额头,“唰”一声,那人额上顿见三条血痕,鲜血渐渐淌下来,沾在他眼睫上。
“好!”一名侍卫见状不禁喝彩。
齐冲怔怔望着谢昭宁身影,只想将适才觉得他是“绣花枕头”的腹诽,吐出来嚼碎了再咽回肚中去,京里早年便有传言,声称谢昭宁师承元皇后幼弟武英王,或许并非无中生有,他一招一式干脆利落,动作行云流水,反应极快,人又镇定自若,颇有不同往常的凛冽声势,全不见那副温顺腼腆模样。
谢昭宁正与那人一对仇恨双眸隔着茂盛杂草对峙,骤然闻见“啊!”一声恐惧尖锐的叫声,似是姚启顺那位美娇娘!
他与齐冲等人微一分神,那蒙面人窥准时机转身又要逃,身子一晃纵身一跃,众目睽睽之下,遂不及防就近上了一棵树,又从树上往前一蹦蹿出去,似一道墨痕自半空划过。
谢昭宁见状踩着地上剑柄,脚尖一挑,凌空抓住那剑柄脚一旋步,半侧身,展臂运力,故技重施,将那剑柄直冲那人后脑勺掷了过去——
“咚”一声响后,那人身在半空避让不及,被砸得往前一个飞扑倒地,晕了过去。
“将他手脚捆了,身子仔细搜一遍。”谢昭宁顾不上他,只交代了其中一名侍卫,转而便与其余人往山坡边跑过去,藏在草丛后往下眺望,却惊见有一大队人马,约莫二百余人,着装乱七八糟,脸上抹了黄泥,背负长弓,手持大刀,堵在山道一头,声势颇为浩大。
为首的是个小个子,随意扎着马尾,着一身土色臃肿棉袍,骑在马上,控着马缰悠悠闲闲得朝姚启顺他们踱步过去,身后二百余骑呈扇形随之包抄,“他”一出声,确是道清亮悦耳的女声: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儿过——”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俏皮又懒洋洋得一字一顿继续道:“——留、下、买、路、财。”
她那嗓音悦耳好听,似一道清泉淌在山涧,回转在山间半晌不去,却莫名给了谢昭宁一种熟悉又难过的感觉,似是由远古而来的梵音,穿越千年万载,“嗡”一声狠狠敲在了他心头,带起的涟漪剧烈震荡在他胸腹间,一瞬扼住他呼吸,又一圈一圈不住激荡着要往他魂魄中钻进去。
谢昭宁倏然头晕目眩起来,脑内涨得似是有甚么东西想要挣脱开束缚冒出来,他身子一晃,微一踉跄,齐冲眼明手快注意到,赶紧架住他手臂:“公子?”
“无妨,”谢昭宁闭眸,单膝跪在草丛中缓过一瞬道,“怕是着了些风寒。”
他这微一失神,山下已是乱成一团。
山道上,姚启顺揽着不住惊声尖叫的家姬,两人衣衫凌乱,瑟瑟发抖着往后退,再远处,一众少年围在叶斐周身,茫然无措,互相推搡,下意识大声呼喊:“护卫!护卫!有山贼!”
“救命!”
“救命啊!有山贼!”
一众往日里目空一切的天潢贵胄们顿时两股战战,临危之时已是忘了自个儿也是学过武艺的,只拱着身边侍从小厮往前冲,三四十名家养侍从抖着手持刀挡在那小个子女子面前,想来也是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眼神惊慌。
“勿慌乱!去取各自兵器!”叶斐负手立在众人间,强自镇定,不怒自威,额上微微见汗,却昂首冷然在一片混乱中扬声厉喝,“咱们也是习武之人,准备应战!”
“对,对!迎战!”
“迎战!”
叶斐身旁有人闻之精神一震,便欲听之回身去找随身兵器,却不料这一路太过顺遂,兵器早扔在马车中,而那二十驾富丽堂皇的马车一字排开,犹如半条长龙卡在山道上,跑着过去尚且需些时间。
这一下遍寻不着兵器,适才聚集起的士气便又陡然散了个干净。
叶斐亦随之一怔,咬唇不语,面色苍白。
“……公子……公子们上马往来处退!”叶斐身旁侍从见状强自镇定,视死如归扬声招呼其他侍从道,“咱们去挡住山匪!”
他话音未落,统领山匪那女子懒洋洋一抬手臂,她身后众匪徒骑在马上,动作整齐划一,抽箭搭于弓弦,“唰”一声直指那群高门贵胄,箭尖闪着冷冽寒光,气势恢弘迫人。
那侍从猛得一个颤抖,与其余人一同诚惶诚恐闭了嘴,生怕一动便引得弓雨落下。
自此,一众百余人的小队,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毫无抵挡之力。
那女子正是乔装成山匪的霍扶光,她一人挡在山道间,见状“噗嗤”又笑一声,笑意讽刺轻蔑:“废物。”
这势头不对,谢昭宁伏在山坡上凝神下望:如此井然有序的行动,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哪里像是山贼?怕不是胡人伪装?可那姑娘口音,却又不似外族。
“这——是山匪?”齐冲与那两名侍卫见状面面相觑,也觉蹊跷,低声咦道,“你们谁曾剿过匪?我怎瞧着古怪?”
二人闻声否认,负责搜身蒙面人的侍卫过来与谢昭宁报了一声查无所获后,也伏在几人之间摇头,齐冲便又偏头压声与谢昭宁道:“公子,怎么办?”
谢昭宁抿唇不语,望着坡下正垂眸思忖,内心天人交战,他眼神转过几转,似仍踌躇不定,片刻后,掏出怀中那月白香囊与金丝、东珠绞成的金桂发簪,耳畔倏然想起一道轻快女声:
“昭弟,小舅适才与我说,你武艺天赋极佳,尤喜枪与剑?那昭弟可知,你生父乃翼州常山郡人氏,常山郡真定县原曾出过位名将——顺平侯赵云、赵子龙!野史道,他一柄青虹剑、一杠亮银枪,长坂坡七进七出救后主,视死如归,一身是胆也,乃当世豪侠。若你有朝一日去得翼州,可得往常山瞧瞧去,那必定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翼州……常山……怕是离此处也没多远了……
谢昭宁又静静凝了那金簪一息,转头遥遥眺了眼身后半隐在云雾中的群山一眼,终轻轻叹出一声。
那是女子所用物事,齐冲诧异侧眸偷觑几眼。
“擒贼先擒王,”谢昭宁无视他动作,将那发簪又小心收回怀中,低声与齐冲几人交代道,“等下掩护我出去。”
“公子!”齐冲闻言一惊。
“谁还带剑了?”谢昭宁只不理他,声量虽不高,却自有一番压迫气势,倒像是个名副其实的皇子了,他偏头一问其余三人,便有人解下佩剑递与他。
“一人弓弦搭三箭,瞄准那为首之人,听我号令。”谢昭宁将剑身抽出,剑鞘随手扔下,凝神觑着山坡下的霍扶光,待齐冲并着那三名北军侍从抽箭搭弦准备好,便微微伏身做了前冲之势,道,“射!”
他话音即落,一簇箭雨直冲霍扶光而去,霍扶光人在马上闻声转眸,见状侧身避让,翻身下马,姿势矫捷漂亮,她适才落地,便见那箭雨后,又有一道凛冽寒光追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