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糊涂!
审讯室。
熬夜加班的王福政隔着审讯桌,沉默地盯着对面一声不吭的郭向阳。
旁边陪同记录的小jc有眼色地合上笔帽,起身:
“局长,我尿急,实在顶不住了,辛苦您替我顶一会儿啊,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不等领导批准,小同志捂裆哈腰地溜了,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王福政瞥了眼门口,对这小家伙的好感提升两成,琢磨着有机会提拔他下。
“就咱们爷俩了,有话直说。我会在报告里说,你是我的线人,奉命去收集情报的,遇到危险不得已出手自卫,你没有重伤人是一条有力的证据。”
郭向阳猛地抬头,紧闭如蚌壳一样的嘴巴蠕动两下,终于肯张开:
“又给您添麻烦了。”
王福政紧盯他双眼,如同鹰隼盯上了猎物:
“我还不知道你?你就不能是忘本的人。说说吧,到底有什么苦衷,我总得对上头有所交代。”
王福政这话没掺假。
郭向阳本身被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灭了满门,只剩下小孩儿一个人活下来,他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成为仇人那样的人渣;
再者说了,郭向阳是他看着长大的,生活上学习上工作上他时常过问,对这孩子的成长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当然不相信他突然间就变了性子,长歪总要有个过程的。
当然,激情犯罪除外。
但从郭向阳这件案子具体来看,他自始至终明显又都是冷静克制的,那就不是激情犯罪,更不可能是蓄谋已久。
所有的不可能都排除掉,剩下的便是正确答案,他有苦衷,准确地说,他隐瞒了些什么。
而这些,很可能是他脱罪的关键。
但是他又明显不想说出来,宁愿身陷囹圄,也要闭口不言,很典型的保护或者说掩饰行为。
办案经验丰富的王福政第一时间联想到医院里连续自杀两次的小护士杜鹃。
这俩孩子的事情他知根知底,还很高兴地准备来年当他俩的证婚人。
可惜,世事难料。
老刑警先给郭向阳口头提供一条后路,给他松松弦儿,诱导他说出隐瞒的真相。
不得不说,他真的太了解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了。
小郭明显被感动到,纠结片刻,低声说:
“叔,您不必这样。我走到这一步是自愿的,您不必为我违背原则。”
隔墙有耳,他没当场拆穿王福政的谎言。
俩人彼此心知肚明,什么线人的话,都是现编的理由。
王福政抽出根烟,放在鼻子底下深嗅一口,顺手夹在耳后,瞄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过去一分半钟,最多再有三分半,上厕所的小家伙就该回来了,他得抓紧。
“我的原则就是破案子抓坏人,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也想问心无愧一清二白,可有时候,不得不动用些特殊手段。我拿你当亲儿子养,你让我怎么办?”
铁汉柔情,郭向阳一下子破防了。
他红着眼,满怀愧疚与挣扎,两只手颤得不像样子:
“叔,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对我的教导,对不起曾经发过的誓言。我伤人了,我不配再拿手术刀,我给医生抹黑了,我……”
“够了!”
王福政沉声打断他没完没了的忏悔,七分演技里掺杂进三分真感情。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伤害别人,你肯定是迫不得已的,我相信你。可事实摆在眼前,我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把你教好。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十二刀,刀刀避开要害,连轻伤都够不上,他苟铁军随便养上两天又能跟没事人似的出来蹦跶,想欺负谁欺负谁,而你却把自己个儿弄进这里头关着。
傻孩子,你就没想过,你被关进去,还怎么继续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没有证据,就没法将苟铁军绳之以法,他会继续作恶,更会施展报复!到时候,你怎么办,杜鹃怎么办,你都想过没有!”
王福政放了大招,郭向阳如遭雷击,憔悴的脸上一下子惨白如纸。
“不行叔,你帮帮我,你得救鹃儿,她太可怜了!”
王福政见他神情动摇,知道自己这一击命中他心防薄弱之处,松口气乘胜追击:
“那你得给我句实话,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她!我总不能把她接我家里头住吧?也得她肯才行。她现在还在医院打安定,只要一清醒不是发疯就是寻死,你叫我怎么办?心病还须心药医,这道理你能不懂?
告诉我,你都为她做了什么,或许她知道后,就不闹腾了。你也盼着她能安安生生地好好过日子吧?”
郭向阳脸上肌肉抽动,可以看出内心挣扎有多激烈。
王福政以退为进:
“算叔求你了!杜鹃遭遇了什么,大夫也跟我们说了,可你们不开口,我们没法立案,没法查他苟铁军,更没法抓他!你不想给杜鹃报仇吗?你都捅他刀子了,为什么还不肯控告他,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郭向阳,再这样拖延下去,会有更多像杜鹃一样无辜的姑娘被害!难道你也等着下一个郭向阳拿起屠刀来吗?他很可能没有你这样精湛的技术,一刀下去就成了杀人犯,他要给苟铁军那样的人渣偿命的!”
“你愿意看到这样的惨剧发生吗?你不愿意。你能救他们,只要你开口,告诉我真相。郭向阳你还记得吗,你当初哭着跟我说,长大以后要当jc,要将天底下的坏人全都抓起来,让所有的好人都不再受伤害。
你现在虽然没当上jc,但你不应该忘记自己当初发的誓,你要对得起你惨死的全家,你不能助纣为虐,连累无辜群众置身危险之中,你快说啊!”
郭向阳被他步步紧逼,不自觉泪流满面,咬咬牙开口:
“叔你别说了,我说,我全都说。苟铁军不但欺负了杜鹃,还拍了她的相片,威胁她,杜鹃就因为这些照片才不想活了的。
我捅了那王八蛋三十多刀,他才肯告诉我杜鹃的相片在哪儿。我找出来一把火全给烧了,连同胶卷。
可是,那王八蛋昏迷之前,喊错了名字。”
他瞪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双眼,一字一顿:
“他叫的是,王老师。”
王福政噌地站起,椅子在水泥地面上拉出刺耳的噪音。
他很快逼自己镇定下来,低声确认:
“你没听错?”
郭向阳无力摇头:
“那些照片里头,夹了一张不一样的。妮妮是我妹妹,我不会认错,可我没找到胶卷。”
这才是他不愿意开口的原因。
他知道王叔两口子把养女当眼珠子疼,他害怕王叔知道真相后,会做出比自己更不理智的事情!
“叔你别生气,没人知道这事。苟铁军肯定想捏着相片威胁妮妮,你只要给足他好处,把相片胶卷全换回来,就没事了。你眼瞅着就要升职了,到时候带着妮妮调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苟铁军多行不义必自毙,会有别人收拾他的!
叔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你把杜鹃也带走,随便给她安排个活儿干,能养活起她自己个儿就行。她要是不肯走,你就跟她说,我以后当不了医生了,出来以后全靠她养活,她会听的。”
“你糊涂!”
王福政咬牙切齿盯了他足足十几秒,重重拍了下桌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郭向阳像是小时候挨训那样,慌忙立正站好,张嘴就认错:
“叔叔我错了,您别生气,气坏自己个儿的身体不好,我改,我都改!”
时光仿佛溯回,将小少年的影子与现在的大青年重叠。
王福政忍了忍脾气,松开拽着皮带扣的右手。
孩子大了,得留脸面,不能随便抽了。
“你听我的,赶紧把刚才这些全部交代了,就说是我派你去收集线索,你工作忙走不开,拜托未婚妻帮忙打听,没料到惨遭毒手,你一气之下没及时向我汇报,冲动伤人。记住没有?!”
“记住了!”
郭向阳一口答应,军姿站得无比标准,打小练起来的童子功,过多少年都忘不掉。
“那妮妮的事?”
“照实说!”
王福政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语气沉肃:
“我们有保密原则,你该相信我们。”
郭向阳惭愧地低下头,心乱如麻。
“照实说听见没有?”
王福政提高了声音喝问。
“听见了!”
郭向阳条件反射地立正回答,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腰间系着的皮带上瞄,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王福政深看他一眼,起身过去打开门,扬声喊人过来,接手继续审问。
刚才尿遁的小同志适时出现,王福政拍拍他肩头,又喊了个值班的同志来陪审。
小同志回去坐好,看眼郭向阳明显不同的精神状态,拔开钢笔笔帽,低头看看依旧空白一片的记录本,没急着问话,等同事过来。
小郭深吸口气,毅然开口:
“我交代。”
小同志抬头看他一眼,平静开口:
“坐下说。”
王福政大步出了审讯室,拔下别在耳后的香烟,点着了狠狠吸一大口。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表情,却掩饰不住他坚毅挺拔的身形。
三两口抽完一支烟,思路也理清,他大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往家打个电话。
“玲子,是我。我不回去吃饭,案子没办完,小郭没事,你不用担心。
妮妮呢?还搁她屋躺着呢?晚饭没吃?你告诉她,她的事情爸爸知道了,别怕,爸爸会保护她。
这样,你马上带她上医院看看,算了,还是去找马老大夫,叫他给开一副草药,避孕的,马上熬给妮妮喝。”
电话那头肖剑玲倒抽一口凉气,王福政提前打断她的问话:
“你别问,回头跟你细说。孩子出事了,咱们大人却什么都不知道,是咱们的错,别怪孩子。当务之急是处理好之后的事情,我这边忙得走不开,家里就全交给你了。”
顿住两秒,王福政淡淡开口:
“王飞鸿呢?叫他赶紧滚回来,去梁家把他妹妹的婚事退了,就说是他自己混蛋,对妮妮有了不好的想法,欺负了妮妮,他想跟妮妮结婚。
好好跟梁家人说说。这事儿是咱家做得不地道,把你和王飞鸿的工位都赔给人家吧。
就这样,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