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蟹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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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狸饿得狠了,再等不得旁人叙旧寒暄,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一叠声唤人传菜。yousiwenxue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公主竟要请人吃蟹。
他问身后侍立的宫人:“这时节,吃蟹?”
宫人附耳道:“睿王最爱吃蟹,山上蟹子一茬接一茬的养,从没断过。这不,今儿派上用场了。”
崔狸见那宫人眼熟,问道:“公公平常跟着哪位?何洛么?”
宫人应道:“嗳。”
崔狸点头,压低声音问道:“公公可知是谁要在岁山养蟹?”
那宫人左右看看,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再不言语。
崔狸有些意外,转过身对着盘子里五花大绑的大闸蟹犯愁。
吃么,麻烦而且没肉。
不吃么,饿。
“两个蠢货。”夔王扯了把椅子在崔狸旁边坐下,松开领口自酌一杯热酒,冷笑道:“老四和老九纵得底下人没边儿,今晚猎场里乌七八糟什么乱子都有。几个世家都折了人,现在捂着没说。等一会儿太后出来跟睿王对上盘,风向稍有不对,咱们全得跟他俩陪葬。”
夔王痛饮几杯暖了身子,半晌没听见崔狸言语,挑眉道:“怎么着,嫌吃不饱?”
崔狸扔了筷子,起身道:“你知我向来最不爱这个,废半天力气挖不出二两肉。得,今儿饿得紧了,我得去后厨看看。”
“先别走。”夔王勾住他腰带,笑着把人往屏风方向带过去:“看那边。”
崔狸顺着李狩下巴扬起的方向看去,一幅半透的唐宫仕女屏风图样后面,姜三醒正眉开眼笑剥手中的蟹壳。
有侍女站在她身后,双手托着一整套吃蟹子的精致银器,随她取用。
呵。
崔狸心道:看来有人对这吃蟹的安排十分满意。
屏风上女子娇憨的神态绣得传神,和姜三醒一颦一笑重叠呼应,在宫灯辉映下流光溢彩,美得亦真亦幻。
姜三醒笑吟吟取了工具,水葱般的细嫩修长的十指在蟹子上敲剪挑拨,眨眼间便将蟹肉一丝不漏全部挑出放在蟹壳上,砌成一座小山。
她挽着袖子起身,又取了小银匙将金黄璀璨的蟹黄淋在雪白的蟹肉上,娉娉袅袅舀了碗苏叶汤放在手边。
崔狸一日之内见过她几次,到此时才终于见她舒颜展笑,不由懊恼自己竟从来不知她喜食螃蟹。
婉约朦胧的丝画锦屏后,唇红齿白的美人华服珠冠纤纤玉手,食一口蟹肉蘸几滴酒醋,再啜饮一勺清汤,唇角娇娇扬起全是味蕾舒畅的餍足。
崔狸喉结滚动,伫立良久看得出神,引得不少人暗中投顾。
李狩连忙猛咳几声,谁知崔狸跟入定般一动不动,只得起身将他按回座位上。
他也唤人送来一套蟹八件,用了几下嫌麻烦,直接上手掰开一只肥蟹,蘸了醋递给崔狸道:“吃吧,口水都流出来了。”
崔狸饿了几年,如今难得来了胃口,面对盘中食物心中再无恶心烦躁之感,只觉腹中饥饿难耐,唇齿间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要吃螃蟹。
他勾起唇角,推开李狩递来的半只螃蟹,捡了小太监递来的工具,学着姜三醒剥蟹的样子操练起来,不一会儿便拆吞了七八只大闸蟹入腹。
李狩看一会儿崔狸,再远远看一眼姜三醒,两人剥蟹子的手法倒还真如出一辙。他丢开手里那半只蟹子,取了壶新烫的酒给崔狸满上,阴阳怪气道:“我怎么记得你刚才还最不爱吃蟹,不是嫌废半天力气挖不出二两肉么?”
崔狸接过热酒一饮而尽,眼尾舒服得眯起。
他只觉唇齿沁香美味无比,全然顾不上和李狩浪费唇舌。
在西北饿了那么多年,今夜好不容易有了胃口,势必要吃顿饱饭。
因为下一顿么,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
崔狸将酒壶拢在手心,一口蟹肉一口酒,偶尔远远瞥一眼画屏。
李狩看着他那偷偷摸摸的没出息模样,只觉好笑:“她这吃蟹子的手艺斯文,兴许是凤至那厮手把手教的。”
崔狸一顿,摇头笑笑继续低头吃蟹。
手里的酒不知是什么酒,喝起来有些上头。
才饮了半壶入腹,崔狸心头翻涌出些许不可名状的情绪。
他好似在深山的迷雾中挨了一闷棍,寻不出因由又找不到出路,失魂落魄如堕云端。
李狩空着肚腹一杯接一杯饮酒,手肘支在桌上,勾肩搭背道:“喜欢成这样,抢过来放家里自己疼啊?当初怎么就非得上赶着送给那位?”
“你以为我不想?”他接过条热帕子擦掉嘴边汤汁,幽幽道:“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看上的那病秧子。许是从云城那会儿吧,凤至带她回的密都。”
“况且,”崔狸仰面靠在椅背上,将帕子盖在脸上道:“我一私生子,自己姓什么都搞不清楚,还学人家娶妻?呵。”
李狩迷瞪着醉眼看向崔阁老那桌道:“也罢,管他什么神仙菩萨,进了你们家那个狼窝都活不过三天。不过凤家也好不到哪去,男的发疯女的守寡。得,要我说,这姑娘八字不好,命里就嫁不得好人。”
崔狸摘了帕子扔到李狩脸上,揉着眉心道:“走了,我得去盯着凤至那疯子,不能真让人家守寡。”李狩凑到他耳边打趣道:“不如你就纵着凤至发疯作死。她守了寡,你不就不用当和尚了?”
崔狸把李狩圈在胳膊底下,阴恻恻道:“我当初怎么没想起来还有你这么号闲人呢?反正命不好嫁不成好人,不如把她送你府上替你守寡。”
李狩嬉皮笑脸又叫人添了两壶热酒。
崔狸嫌酒壶续饮太慢,唤宫人换了大碗,将壶里的酒置换出来一饮而尽,颧骨登时爬上酡红。
李狩嚷道:“诶,你别抢我酒啊!”
“阿狩,别这么折磨自己。”崔狸揉了揉李狩额发,看了他半晌才道:“知道你和太子今晚都不舒坦,喝一点没什么。不过千万别喝多警醒着点,这几天不太平。”
李狩一愣,脸上颜色瞬间变了几番,狭长的眼尾抖得他太阳穴发紧。
“救救太子。”他将头埋在膝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又重复一遍:“狸哥,救救太子。”
崔狸拍拍他肩膀示意有人来了,李狩抬头,见一个小太监从女眷那边探头探脑摸到二人近前。
李狩面露不悦,歪在圈椅里斥道:“没规矩的奴才,做什么贼头贼脑的?”
小太监扑通跪在地上,憋红一张脸举着个托盘,哆嗦道:“那边一位贵眷赠给崔爷的,嘱咐爷‘蟹子虽好,多食当心寒凉’。”
“哦?”李狩凝眉掀开盖布,见托盘中央放着一方丝帕,遂取了一根玉著挑起细看。
待他看清楚帕子角绣着一株莲瓣鬼兰,脑子“嗡”的一下木了,咒骂一声如躲瘟疫般将那帕子朝崔狸身上猛甩。
他满脸惊恐对崔狸道:“你完了,卢五的亲妹子看上你了!”
说话间,兴国公世子卢琰带着卢五等几个嫡亲子侄挨桌侍饮敬酒,正在阁老那桌寒暄。
卢世子和崔阁老相谈甚欢,言语中频频看向崔狸和卢家女眷的方向。
范阳卢氏一门两国公,兴国公和定国公祖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二卢开牙建府百余年,关系仍然紧密,在外人看仍是范阳卢氏一个宗族。
崔阁老的嫡长女未婚生下崔狸后嫁给定国公做了续弦,而兴国公看起来丝毫不介意这层关系,像是要给自己的孙女牵线嫁给崔狸。
李狩抹了把冷汗道:“狸哥,快跑。你未来岳父和大舅哥正跟你家老爷子提亲呢,下一轮敬酒就要来咱们这桌认女婿了。”
崔狸左右看看,偌大一张圆桌除了他二人再无他人落座。
他嗤笑道:“我娘已嫁过去了,我就不用了吧?你的婚事不也捏在我家老爷子手里么?他们保不齐在相看你呢。”
李狩听他这么一说,一双醉眼看着卢琰肥胖的圆脸愈发觉得瘆人。
他一股脑将杯中酒水灌入喉中,辣得眼泪汪汪,捏紧酒杯道:“卢家女人可太吓人了,盯上谁谁就完蛋,当年永太子叔就给他们折磨的英年早逝。我怕死,我没玩够。狸哥你命硬,你来扛,兄弟先走一步。”
李狩抓起外袍匆忙向外逃窜,被仍举着托盘跪在一旁的小太监绊了个趔趄。
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提起小太监耳朵,甩手一个大耳刮将人扇得撅在地上。
李狩问道:“你刚才可听见什么了?”
小太监一脸迷茫,显是被打懵了。
“没用的狗东西。”李狩等不及对他再威逼一番,留下一句“狸哥你调教他”,便匆匆跑了。
崔狸被晾在原地,十分不理解为何李狩提起姓卢的能怂成这样。
他拾起丢在身上的帕子放回托盘,抬头就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华服贵女搀扶着太子朝自己走来。
那女子只身走在男宾区也能神态自若,显然身份高贵,只是崔狸从未见过此人。
“崔大人,恭贺回京履新。”她眼风扫过小太监手中托盘,蹲身拾起帕子捏在手中,先折好再展开,皓腕轻扬将帕子扔到桌上烧汤的炭火盆中。
她越过崔狸肩膀看向他刚才频频注视的方向,唇角挂上一副了然的轻笑,侧眸看崔狸道:“表哥醉酒,闹着要找您,拜托了。”
“卢小姐,”崔狸肩头抵住烂醉如泥的太子,叫住转身离开的女人道:“崔某不联姻。”
“卢蕙兰。我叫卢蕙兰,兴国公世子嫡长女。”她回身上前,仰头盯着崔狸鼻尖,眼神无喜无悲笃定道:“从十四岁起,我就亲自选定你来和我联姻。还好,你没让我失望。”
她轻笑一声,拉紧肩上披帛走了。
崔狸觉得莫名其妙。
他转头看向唐宫仕女画屏的方向,心里骤然一空,姜三醒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女眷区。
炭火盆里蹦出破碎的火星,将丝帕烧成斑驳的黑尘。
明显感觉到整个大堂的眼神都射向此处,崔狸撇了撇嘴角,胸腔震颤笑着吐出四个字:“全都有病。”
他扶起太子,低声问道:“真醉了?”
太子抵在他肩膀,咧唇干笑几声,气息粗重带着嘶哑的哭腔。
他身子沉重,额头垂落到胸口,倔强不肯抬头。
他大着舌头道:“小狸,带我出去静静。”
崔狸道:“我叫阿狩来陪你,我得出去找个人。”
太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你找姜家三姐儿么?别怕,她本事大着呢。”
崔狸心口一紧:“她怎么了?”
他盯紧画屏的方向,连蒙带猜,迅速将凤家一众女眷的唇语读出个七七八八。
大概是上半夜巡盐御史贾安霖家大儿媳妇早产一子,产后听得自家夫君去英雄救美陪小月怜唱荤戏,想不通爬上语仙阁从十八层坠下,人摔了个支离破碎。
岁山上没有仵作,那媳妇死状可怖无人敢为她收尸,姜三醒听闻了便主动请求去为她收敛。
崔狸吐出口浊气,将太子扛在背上朝门口走。
山风凛冽,晚风吹面硬如刀割。
崔狸将太子放在崖边背风处的观景台上。
屏蔽了随从,他凭栏问道:“戾哥,城里那些尸块……是你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