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饭桌上的两个人都一声不吭。
苏沉杳低着头细嚼慢咽,不去理会旁边的冷默。
“我吃好了。”
她拿起自己吃过的碗筷,准备放进厨房,只是脚下的两只鞋子大地出奇,双脚都可以在里面晃来晃去,走路太不方便了。
“你放着,等会会有人来收拾。”
冷默也放下了碗筷,从餐桌上站了起来。
“那我回去了。”
像是在拖鞋里面撑船似的,她小碎步地踱到了沙发旁边,收拾起了自己的背包。
冷默朝玄关看了一下,那里摆着一双毛茸茸的白色的鞋子。
她怎么这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她是动物吗?冷默在心里暗忖了一下。
“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这语气跟教导主任教育问题学生时一模一样,或者更甚。
苏沉杳被他气死了,他以为是在写作文啊,要前后照应,又问一遍干嘛?
她的耳朵根都有点泛红,她捏着拳头,覆在衣袖上的四根手指肚不停地摩挲着,衣袖那块的毛都快被她薅完了。
冷默一副“你今日要是不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别想走出去”的表情,看着她。
她跟被逼近墙角无路可退的小羊羔没有两样。
她可是看到过他看别人被揍得要死不活时会兴奋的样子。
“我,我”
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显得楚楚动人。
“我只是觉得或许是上次见你,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你再也不来学校了。我有些愧疚。”苏沉杳继续说道。
她的双手握着拳头松开了,一寸寸往下垂着,捏着自己两侧的裤子。
“你想多了,你的话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力。”
“那就好。”她笑了笑。
这姑娘天生傻逼吗?笑个屁啊,这种情况还笑得出来。竟然不怕我。
他侧过了身,反而一副不敢面对她的样子。
“那我走了。”
她把脚从拖鞋里撤了出来,朝着玄关走了过去。
“你等会。”
冷默说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了一双袜子递到了苏沉杳的手上。
“你脚上的袜子脏了,你换上这双吧。新的,我没有穿过。”
苏沉杳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尽是一片为难的色彩。
“那么干净的一双鞋子弄脏了怪可惜的。”冷默用眼神指了指那双白绒绒的鞋。
她抬起自己的袜子,看了看,上面的确沾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怎么,是要我亲手给你穿袜子。”
苏沉杳给了他一个不敢的眼神。她怕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当成袜子翻了过来。
她脱下了脚下的袜子,露出了一双小巧的玉足。脚趾瘦长,细小,高高的脚弓,脚上的筋脉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纹路清晰。
那小脚踏在冰凉地板上的那一刻,会让人担心这玉足染上了凉意。当然冷默除外。
“这么小的脚,你走路不摔跤?”他好奇地问着。
“不劳你担心,我走路稳得很。”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男士袜子。
“你的脏袜子就留下,我让搞卫生的阿姨给你洗了带过去。”
“不用。”
苏沉杳刚想弯下腰去拿袜子,冷默把她脱在一旁的袜子朝房里一踢。
她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穿上鞋子,她头也没有回地走了。
一进电梯,她就把脚下的袜子脱了下来放进了背包里,她才不会穿那个人的袜子。
冷默站在窗前朝下看着,看到了从大楼里走了出来的苏沉杳。
她的整个脚踝都是雪白的。她脚上没穿袜子,她竟然把袜子给脱了下来,这是有多嫌弃他啊。
苏沉杳走了没多久,又朝着15栋走了回来,他一直等着,但也没有见她上来。
她又从十五楼走了出来,在十五栋门口反复踱步徘徊。
冷默也不知道这少女在干嘛。
过了约摸十分钟,她终于走了。
冷默捡起玄关的袜子,看了看,袜子上面还有两个红色的小圆坨。不愧是少女,就是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跟做饭的张阿姨一样。
此刻门开了,迎面进来的是吴遐。
“你同桌呢?”
吴遐一手夹着公文包,一手按着鞋柜,在脱脚上的皮鞋。
“走了。”
“不是吧,我还特意赶回来,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怎么就错过了呢!”吴遐一副苍天不长眼的可惜语气。
他换上了拖鞋,打量着冷默手里的那双袜子,有些疑惑。
“谁的袜子?”
“她的。”冷默有些不耐烦。
“她怎么把袜子脱了?我靠,你,难不成你,你?”
吴遐用看禽兽的眼神打量着冷默,他激动地眼睛里都泛起了光。
“你现在行了?克服了?”
“你这脑袋成天想些什么!我至于对一个未成年动手吗。”
“成年人也不行,未成年也不行,请问还剩下哪一类?”
吴遐把手里的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一屁股坐了上去。他擅作主张,让冷默去读高中也只是想让这青年多跟一些单纯阳光的少女待一段日子,洗涤一下他那龌龊的思想。他其实也没想过冷默会坚持几天。
冷默没有回答。
“你同桌长得怎么样,好看吗?声音倒是挺甜美的。”
“人不都长那个样吗?”
“你会想象她裸体的样子吗?”
吴遐抬头撞到了冷默冰冷的眼神上,他不敢再问刚刚的十八禁的话题了。但是他真的担心这小子这一辈子打光棍。
冷默心理疾病很严重,少年时期看到父亲跟不同情人赤裸裸的现场,让他从此看到女人都觉得她们以后都会成为为了钱心甘情愿出卖□□的女人。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苏沉杳裸体的样子。那种大不敬的冒犯对一个少女来说太残忍了。
“你怎么不请你同桌吃零食啊?难得我一大早上买了这么一堆,一包都没有启过封。”吴遐换了个话题。
“吴遐,你少来啊,我哪来的同桌。我总共上了几天学了?你记录了没?赶紧爽快地转账,说好的一天三千。”
“臭小子,你统共上了几天学,你还真以为我心里没有数?”
“今天是你跟张阿姨打了招呼,让她别来的?”
冷默也坐了下来,手里始终捏着那双墨绿色的袜子。
“是啊,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了你跟那小同桌。”
吴遐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点上了。他烟瘾太大了,都快抽成了公鸭桑了。
“少抽点,一身的烟味。”冷默起身,坐得离他远远的。
“你要是少喝点酒,我就少抽点烟。”
“那你多抽点。”
“你有没有漂亮的同学,给我介绍一个。”
吴遐身体往前倾了一倾,将烟灰掸了一下。
“不熟。你变态吧,我同学?未成年你好意思下手。”
“大兄弟,老师也行。你过得清心寡欲,但我是凡人,需要女人的滋润。”
吴遐深深吸了一口烟,两颊往里凹进,然后又吐了漂亮的烟圈来。他才二十几岁的人,一脸的老成相。
在烟雾中,冷默的眼睛变得无神,像是死掉的禽类的眼睛,没有一丝活气。
“你还会做噩梦吗?”
吴遐问着,他的脸也暗淡了下来。如果冷默经历过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的话,他早就崩溃了,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就算被人剔骨剜心,冷默竟然能够一次次重新爬了起来,只是身上的人性一层一层地掉着。
但是他知道冷默看似宁静的表层下岩浆暗涌,总会有一天爆发的。
他太能忍受了,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冷默本人是知道自己心理问题很严重,也在积极面对和治疗,但是隐疾和心结是治不好的。就跟枯骨不会再长肉是一个理。
他要是能够发狂宣泄的话,也不至于让人暗生担忧。
“嗯。”他点了点头。
他依旧会梦见灯光下,母亲腕上沁出的血流了一滩,像是闪着光的红漆家具的色彩。他知道母亲是为了他才留下来的,一遍又一遍忍受父亲的出轨暴力和羞辱。
在他懂事之前,母亲已经是一个破碎不堪的女人了,直到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她才选择自杀。
只是上天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没有夺走他的母亲。
他还会梦见自己被一群白鬼群殴的情景。那群小白鬼里面一个染着金毛高高瘦瘦的中国人。在他被打得无还手之力的时候,那人上来落井下石,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往自己脸上淬口水,用中文辱骂自己。
那个跟他一样有着黄色皮肤的人比那些小白鬼下手都还要狠。他一脚朝着冷默的脊梁骨狠狠踢了过来,冷默的脸响咚咚地摔到了墙壁上。
天地之间都是他的血,他苟延残喘着,内心却是希望自己被打死。在他活过的十五岁的时光中,整个人生都是惘然成空的。
果真没有一个人上来帮他的。然而他被打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脸上那道疤,给人一种欠揍的感觉。
只是他现在梦到这件事情时,会有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女蹲在了他的面前问他还好吗?还坚持得住吗?告诉他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会给他擦拭血糊糊的脸,会把手绢递到他的手上。
寻根究底,悲剧起源还是父亲。十年来,弑父之心从未断过,冷默恨那个恶魔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