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编号:4<!>
神女飞天,郑照梦醒。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熹微晨光,起身走向张府主院。
张倩和赵仁昨日说过所有秘密,了却心结,又登床入绮丛,交颈合欢,不胜快活,今日更觉亲密无间。两人眼神勾连,黏黏糊糊的一起喝粥,仿佛世间只有对方存在。
“我需要用一下照妖镜。”郑照坐在桌边喝了口绵软白粥,嫌弃酱菜一般,便放下竹箸瓷碗,“昨晚师姐入梦警示,太岁神君上报,夜游神野仲死在河间,按照师姐所言,那杀死夜游神的妖物好像与土地庙的是同一个。”
赵仁听到“照妖镜”三个字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等到郑照说完整句话,他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张倩见此拽了他一把,摇头道:“不用走。”然后他又看向身后玩手的花错,吩咐道:“出来吧,以后你也不用避着二郎了。”
花错闻言抬起头,口中吐出一股妖气,显露出整个形态。
赵仁吃惊的望着花错出现在面前,当他在看到那黑皮银发的时候,忍不住露出几分惊艳的神色。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他脸色突然涨红,压低声音询问张倩,“这位花错公子……是一直都在吗?”
张倩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红了脸,狠狠瞪了一眼赵仁,说道:“你胡思乱想什么?他只有白天才跟着我,晚上从来都是去外面撒欢的。”
赵仁尴尬的摸了下鼻子,老老实实坐到了一边,然后把手放在膝盖上,讨好的看着张倩,闭着嘴不再说话。
“算你识相!”张倩冷哼了一声,取出用红绳系在颈间的照妖镜。
郑照拉过花错的手,从它银发上捡起一个枯草叶子,抬头看向张倩说道:“开始吧。”
“嗯。”张倩点了下头,念起口诀驱动照妖镜。
她下凡时带了许多法宝,但最好用最常用的都是照妖镜,只需要念动两句口诀,便能看清楚妖物的前尘往事。
纹饰古朴的照妖镜正对着花错,随张倩的念念有词而金光大放。
花错被这强烈的金光刺得闭上眼睛,忍了一会儿便转身想跑,却被郑照牢牢拉住。它似乎极其讨厌被照妖镜照到,挣扎得厉害。但从实际上讲,照妖镜根本不会对妖物造成什么损害。只不过这照妖镜的威力实在太过霸道,将妖物照得一览无余,何时何地做过何事,一一在镜中呈现,所有矫饰遮掩都像是不存在。但妖物也有羞耻心,不想在人前毫无防备的赤身。
镜中影像飞速倒退,眨眼间就回到了昨天夜游神野仲过来张府的时候。
花错在街头巷尾慌不择路的乱窜,时而走在墙壁上,时而倒走在房檐下,一眼望去只觉得亭台楼阁扑面而来,天地倒错旋转。然而就是这杂乱无章的怪异步法像是出于危机之下的直觉,每次都能在掌风过来时躲开,弄得原本从容不迫的夜游神变得急躁,在掌心运上神力。
灿金色的巨掌不断从空中落下,河间府百姓看不见,但却被掌风吹得东倒西歪,纷纷跑进屋子里,喘息着问道:“这么好的天哪来得大风啊?”
花错被夜游神这眼花缭乱的巨掌围追堵截,前无去路,后无退处,只能左窜右闪,狼狈不堪。
郑照看着照妖镜里的景象,到目前为止,这场追逐都是夜游神占据上风。
那么,究竟发生了何事使得夜游神身死道消?
花错动作渐渐迟缓下来,有一两次都是擦着掌风而过,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夜游神缓缓抬起蕴含神力的手掌,空中阴影笼罩,正好对着花错落下。这回它没能躲开,如同被拍死的蚊子,干瘪的肢体淌着绿脓。夜游神见此收回神力,从袖中取出木简,掐诀施法要收走它。
忽然,夜游神不知怎么向前倒去,好像被谁在背后偷袭一样。
张倩看到这时眼睛一亮,不禁激动得攥紧拳头。就是现在,就是照妖镜里,那弑神的妖物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花错却没有回头看。
它根本不关心是谁救了自己,只爬起来一溜烟儿的跑出这里,紧接着便出现在郑照面前。
张倩无语凝噎,怒视着花错说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回头看一眼能怎么的,耽误你跑了吗?”
花错低下头不说话,银色头发晃动着像是摇曳的星河。
郑照笑道:“看样子这妖物是追踪夜游神而来,趁着夜游神松懈的时候才敢动手。”
张倩看了郑照一眼,没有再骂花错,掐诀收起了照妖镜,“那妖物在董家村杀害了土地,夜游神追查时可能被山上花错的妖气误导,寻着妖气追到河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妖物其实一直就跟在他的后面,趁机将他杀了。”她坐到椅子上,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它杀死土地和夜游神究竟是想做什么?”
“也许他最开始根本不想杀死土地。”郑照双眼微微阖目,字斟句酌的说道,“最开始他杀死的不是土地,而是两个凡人。按照常理来讲,妖怪杀死凡人,土地必然会记录在案并上报太岁部,再由太岁部通知诸地仙,地仙斩妖除魔获取功德。所以这一切都是董通夫妇之死的展开,它从一开始只是想隐藏自己,去杀土地是因为土地看到了它,去杀夜游神是因
为夜游神在追查它。”
张倩皱眉问道:“那它为什么要杀通叔通嫂?”
郑照摇头说道:“不知道,如果它不想被人发现,根本不该杀董通。”
“算了,不去想它了。”张倩冥思苦想半天,揉了一下太阳穴,“总归这是天庭的事情,我们操心这干什么?“
郑照见她一副懒得去想的模样,笑了笑说道:“表妹下凡一事只有几人知道,这妖物出现在董家村如果不是巧合,还须注意些。”
张倩靠在赵仁身上,用手甩着照妖镜的红绳说道:“表哥多虑了,这照妖镜在手,我看谁敢污蔑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灿若骄阳,光辉倒映之下倾国牡丹也失颜色。
赵仁看着她笑道:“原来倩儿是神仙。”
张倩眉毛一扬,转头质问道:“我们当然是神仙,不是神仙,那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赵仁道:“狐狸精吧?”
“什么?狐狸精?”张倩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我这一副天女下凡的模样,你竟然说我是狐狸精!”
赵仁连忙摆手解释道:“娘子,是曾经以为,曾经,都是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呵,过去你就可以认为我是狐狸精?”张倩伸手揪住了赵仁的耳朵,“你给我解释清楚,我哪里像狐狸精啊?”
美貌,暴躁,任性,调皮。哪里不像狐妖?赵仁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郑照垂目敛笑,起身道:“花错,我们该走了。”
花错闻言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追着他的脚步离开。
河间是冀州古郡,因在徒骇河、大史河、覆釜河、鬲津河等九河之间,故得名河间。历代在此设郡立国,建州置府,所以河间还有“京南第一府”之称。如此钟灵毓秀之地,自然英才辈出。这里出过大诗人,出过大画家,出过将军,出过丞相,甚至前朝末帝的母亲都是河间人氏。故而眼下这河间府,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数不胜数,张家在张倩归宁之前是不起眼的一个,郑家也同样。
这样想来,花错能寻摸到这样有姻亲关系的张郑两家也不容易。
郑照在街边下了马车,离京前他曾答应杜访风替她向郑希音传话,如今回到了河间府,又没有治水的责任在肩,不往郑家走一趟,就算旁人不生议,胡延年也会看出蹊跷来。
既然是给宗正寺做戏,那么这戏得做全。
与张家一样,郑家上下也都被花错的妖气给魇住了,从主子到奴婢都认为河间郑氏有郑照这么一个少爷。与张府人丁稀少不同的是,这郑府枝繁叶茂,就连后街上都住满了近派族人。
郑照走过穿堂,绕过湖石屏风,又经过间厅,这才到了正房大院。丫鬟媳妇们拥着一个贵妇人出来,见到郑照就抱住了他,心肝肉的叫着。郑照无意在这世间多添恩怨,宽慰劝解了两句就离开去了外边书房。书房分为内外两间,外边都是些清客相公,一见郑照过来都起身围着他作揖见礼。郑照依次回礼,言说几句京城繁华,就转身进了书房里间。
书房正中间坐着一个身穿直裰的男人,貌伟秀,美须髯,见了郑照进来只放下手中的书。在他身边侍立着两个少年,一长一幼,皆笑着看向郑照,行礼唤大兄。郑照也笑着回礼,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图卷。
郑老爷问过郑照在董家村和京城的遭遇后,思忖片刻,抬起头说道:“国朝初定,百废待兴,定会招纳贤良之士,充实各部衙门。为父原本属意你赴京等候吏部选拔,但你与倩儿原有婚约,若在京城久住,怕是会招致流言蜚语。积毁销骨,这对你们两个都不好,故而为父想着让泰儿上京,你便留在河间掌家业。”
郑照闻言笑了笑,他自然不会留在河间,但若因自己此番举动,阻碍了郑家子弟上京,也是一桩罪过。
“儿子曾与大皇子在董家村相处过几日,勉强算得上贫贱之交,熟悉他的秉性为人,他从未介怀此事,而且倩儿有此机缘,实乃得天之幸,而这也正是我郑家的机遇。儿子以为我与二弟上京,留三弟在家侍奉父母,更为恰当。”
这个法子全然是在赌大皇子在不在意郑照与张倩的婚约,郑老爷理所当然的皱起眉头,他想了片刻,仍觉得不太稳妥,正要出言驳斥,却被花错了瞪了一眼,出口的话瞬间就变成了赞同。
“照儿说得极是,就这么办吧。”
郑照无奈看向花错,他正等着郑老爷的反驳呢,前一句埋的线,后来刚好用。
花错眨眨眼睛,状似歉疚的低下头,实则偷偷吐了下舌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样子。
郑照只好转过头与郑老爷说话,听着自己根本不知道的童年趣事。风筝线弄破手,在自己园子里迷路,读书时坐着睡着。这些应该都是那对兄弟的经历,被花错用法术巧妙的嫁接到了他的身上。
日射回廊,满地碎金。应付完素未谋面的父母,郑照终于可以去见郑希音。
郑希音是郑老爷的庶弟,由于郑家早已分家,郑希音此时就住在郑家大宅东边的碧桃院。碧桃院与郑宅的东角门就隔着一条三尺多宽的小巷子,郑照从这边走到那边,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上。
“观空亦空,空无所
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郑照还未走到碧桃院,就听见女童在念《清静经》。等他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对孪生子。
女童坐在石阶上,她们看见郑照走过来,一点都不惊慌,仰着头说道:“西边的少爷,你回来啦?”
用自家的东边西边代称嫡系,这个叫法应该在旁支偏房里很常见,竟然连六七岁的孩童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郑照说道:“烦劳两位进去通传,郑照有事见五叔。”
两个女童一起摇了下头,异口同声的说道:“通传不料,师父外出访友去了,现在不在家,要晚间才回来。”
郑照见此笑了笑,谢过这两个女童,转身回了郑宅。也不知怎么安排的?在郑家所有人的意识里,郑照住在东角门附近见容堂,与内宅分得很开,往来会友都极其的方便。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郑照在院中焚香静坐,那常飘荡在庙宇间的青烟笼罩了小院。花错就在这青烟捉了两只蟋蟀,用手拢着让他们互相争斗。
突然间,清风来,吹散了袅袅轻烟,送来一片歌声。
“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一首西厢记,娇声如莺啼,似从东边碧桃院断断续续的传来。
郑照从蒲团上起身,神情安静,气息平和,只有一双眸子过于清炯。他走出见容堂,一墙之隔的柳树下站着个道袍少女。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拿着轻罗小扇婉转歌唱,看到郑照走过来,不躲也不避,只是笑了一下就转身跑进了碧桃院,临进门前还回头一笑,好像故意引他去追。郑照见此皱了下眉头,犹豫片刻便往回走。
花错是跟着郑照出来的,它扭头看了一眼郑照,没跟着回去,而是跑到了道袍少女站过的柳树下,咿咿呀呀的学唱着那段《西厢记》。
道袍少女唱这段《西厢记》,有春心萌动寂寞难耐的姿态,它唱这段《西厢记》是鹦鹉学舌,不伦不类。
郑照摇摇头,忽感仙人无眠无寐就是为了受罪的。
翌日,午后蜂蝶飞舞,郑照出门沾了满袖芳,及至碧桃院还有粉蝶徘徊不肯去。那对孪生女童坐在石阶上打哈欠,见蝶袖缠绵,不禁瞪大了眼睛。
郑照道:“五叔今日可在府中?”
女童异口同声道:“昨日主人回来听说少爷曾来过,便叫我们在这等你呢。”
郑照笑笑,与她们一同走进碧桃院。还未走进主院正室,他就看见里面坐了几排道袍少女,郑希音坦胸露乳的坐在上首,拖着长音讲话,似在教授什么经文。
“玄化初辟,洪炉耀奇,铄劲成雄,熔柔制雌。铸男女之两体,范阴阳之二仪。观其男之性,既禀刚而立矩;女之质,亦叶顺而成规。夫怀抱之时,总角之始;虫带米囊,花含玉蕊。忽皮开而头露,俄肉俹而突起;时迁岁改,生戢戢之乌毛;日往月来,流涓涓之红水。”
郑照在门前止步,看着郑希音却不进去。郑希音当然也看见了郑照,他哈哈笑了两声,停下讲学,向前招了下手。最近的两个道袍少女见此就膝行上前搀扶他起身,不紧不慢向这边走来。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原来这些道袍少女只穿了道袍。
郑希音道:“贤侄此番过来,所谓何事啊?”
郑照道:“为人传话。”
“为谁传话?”郑希音先是问了一句,随后就摆手道,“别说,让我猜猜。”
“这天地下人虽然多,但能驱使贤侄的,定然是京中贵人?”他捋着胡须想了一会儿,抬头笑道:“可是哪位打人邀我去受房中术?我这几卷《合阴阳》可是自仙师处习得的,膝下女弟子也都是难得的资质,非贵胄不能去。”
郑照摇头笑笑,继而说道:“五叔多虑了,小侄是为杜访风姑娘传话的。”
“杜访风姑娘……”郑希音觉得有些耳熟,他先是迟疑片刻,随即眼前一亮,想起了杜访风是谁,朗声笑道,“竟然是鼎鼎大名的杜访风姑娘,她找贫道何事?”
郑照道:“访风姑娘问,你可还记得四年前白云山上发生的事情吗?”
郑希音一愣,随即脸色变得苍白,他颤抖着问道:“杜访风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如何?”
郑照道:“不悲不喜。”
郑希音闻言舒了一口气,他在原地转了转,又看向郑照道:“好侄儿,杜访风既然让你传话,定然与你关系不错,你得救五叔一把,替五叔求求情,说一些好话。”
郑照扫了一眼满室的道袍少女,心里已有猜测,但仍然问道:“五叔在白运山做了什么?”
郑希音面露悔意,唉声叹气的说道:“四年前我刚从白云山得了这几卷《合阴阳》,自然要寻人试一试。可是白云山那地方,你也知道的,素来都是道士清修避世之所,根本就没几个女人。我正一筹未展之际,却遇到一个美貌女子来求仙问道。这简直像是仙师给我送上门的,那我哪能不要?而且她问我如何修行,我便教她我是如何修行的。况且阴阳和合乃是天之道,我那时所行怎么也不算过错吧,只不过与世不容罢了。”
郑照听他
说了半天,只听出□□两个字,但也明白这鬼迷心窍的缘由。这一切恩怨都是杜访风的,她既然四年后重提此事,想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那么这就交由杜访风吧。
“我会转达杜姑娘的。”
郑希音点了下头,凝视着满屋的妙龄少女们,感慨道:“上古时黄帝夜御三千女,羽化而飞仙,我辈效之,却总招致非议,真是太难了啊。你瞧我这些个女弟子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我便会被卖到秦楼楚馆,过得是苦日子。现在她们在我这吃穿不愁,我还精心教养着她们,只是取用初红而已,怎么就没人理解呢?”
郑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些女孩子都是十三四的模样,便问道:“年龄大点的呢?”
郑希音愣住,随即有些骄傲的说道:“自然是寻得好人家,将她们都嫁了出去。就算是寻常百姓人家,都未必能有我用心。前阵府尊刚接走一个,听说是宠爱非常。我教出来的女弟子,各个窈窕贤淑,别说嫁给商户了,就算配给皇子王孙也配得上!”
看得出来他十分得骄傲,郑照不禁叹了口气。杜访风曾说郑希音乃欺世盗名之辈,但其实不是。郑希音只活在郑希音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面,他是天底下顶好的大善人,种种令人不齿的举动,都是有完备到无以复加的理由,别人是说不通的。
因为鹰告诉鱼向天上飞,鱼听不懂;鱼告诉鹰向水底游,鹰听不懂。
郑照拂袖走出了这座自成一派的碧桃院,背后又传来郑希音讲经的声音,那些被买来的女孩子,知道自己在听什么吗?
花错跟在郑照的身后,又回头去看碧桃院,缓缓放慢脚步,似乎又要跑去学。
它的脚尖已经往东边蹭了。
郑照回首看向花错,轻声道:“你是个树枝。”
花错一脸迷茫的看着郑照,十分不解的问道:“我是个树枝啊?”它也没说它不是啊。
郑照看着它,想了想,最终叹气道:“去吧,早点回来。”
花错得到允许兴奋的跑向碧桃院,青天白日下,传来阵阵读书声。
郑照回到院子里,赤足散发坐在檐下听蝉声,正是盛夏的傍晚。他望着栏杆外,山光西落,池月东上,就如昨夜一样,碧桃院的方向传来清歌。他也如昨夜的那样,踩着木屐走出了见容堂,道袍少女手翻歌扇,眼神如秋水横波。
“似芙蓉,怯素秋,重重湿作胭脂透。桃花渡头,红叶御沟,风流一段谁消受?”
她莲步轻移,巧笑嫣然,就如同书生心底最深处的梦。
郑照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道袍少女听闻这话,浑身一滞,歌声就此中断。她看向一脸淡定从容的郑照,笑盈盈的说道:“公子觉得奴家是怎么死的?”
郑照摇头道:“我不知道姑娘是如何死的,我只知道你在此地徘徊不去是心有牵挂。”
道袍少女将歌扇轻摇,仍就用着软语温声说道:“公子是不肯猜。这样好了,如果公子猜对,奴家便将名字告诉公子。”
郑照道:“我没有办法猜,因为我若猜,便只会说姑娘是自裁。”
道袍少女屈膝道:“奴家名唤槐夏。”
郑照垂目道:“槐夏姑娘,无论你在记挂着谁,你都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槐夏道:“奴家知道,可是奴家挺喜欢做鬼的日子。”
郑照道:“孤魂野鬼不受香火,总有魂飞魄散的时候,姑娘说留在此间做鬼,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槐夏笑转眸光,望向那边的碧桃院,缓缓说道:“凡人一世不得快活,也有死的那刻。若再入六道轮回之中,纵然灵魂不灭,但那个我怎么会是我,与灵魂灭了又有何差别?我这做人是活着,做鬼怎么也不是活着,非要有那个肉身作甚?况且我这日日听郑希音将阴阳合欢之道,已有小得,再引上七八个男人交合,应该便能稳固魂体。我见这郑家上下都被魇住才过来和你说话,不想你虽与妖物为伍,却还是个囿于人的蠢货。”
郑照笑了笑,施礼道:“槐夏姑娘说得极是,在下做人做久了,这才觉得做人最好。做鬼做神做仙只要是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槐夏拿扇子遮住半张脸,掩唇一笑,颇为快活的说道:“公子不用太客气,我做人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些都是做了鬼才想明白的。要不是死后牵挂我那妹子,我也不会从勾栏馆子飘到这碧桃院来,更不会听到阴阳交合之道。郑希音真是守宝山不得其门,只便宜了我。”
郑照问道:“令妹现在如何?”
槐夏道:“前几天被知府用顶小轿子抬进府里中,我去看过一回,争宠争得不亦乐乎呢。等她死了我就将她接过来,一起修行也有个伴。”
郑照笑了笑,见花错从碧桃院出来,就说道:“既然姑娘心中有成算,那我不打扰姑娘了。”
槐夏顺着郑照的目光看向花错,随即笑得花枝乱颤,说道:“怪不得公子跟我这闲聊半天,原来是怕我拐带他,特意来接的。”她抬眼又看回了郑照身上,“公子此前好多都是明知故问吧?”
郑照道:“姑娘多想了。”
槐夏也没纠缠,只眉眼含春的看向花错,柔声说道:“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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