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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极西有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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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乡?难不成这地方还是仙门遗迹?

    闻世芳正在犹疑之间,外面又传来了隐隐人声,她不动声色地加了一道禁制。nianweige

    “听闻,易姐姐已经晋升到照神了?”

    “啊?当真?”

    “小郑消息可真灵通,若是你把这些功夫都放到修炼上,只怕早也到照神了。”

    “唉,比不得比不得,易姐姐那是天赋异禀,我哪儿能比啊!”

    “再说了,易师姐那可不是一般弟子,人家小时候可是被谷主一手带大的呢!”

    “噤声!这种酸话怎么能乱说!让别人听见了可有你好受的!”

    “那……宫主会召见她吗?我听说,每个五十岁前踏入照神境界的弟子,都会被谷主召见。”

    “……嗯,只怕要等等了。宫主最近好像挺忙的。”

    “嘿,那我先去瞧瞧易姐姐,看她有没有闭关闭傻了!”

    “谷主往日这时候不都是挺闲的吗,怎么近年越来越忙了?我记得刚入谷那年,我还在独照堂碰见谷主喂鱼了呢……”

    “行了行了,你都讲过八百遍了,还讲!不就是后来谷主夸你修为扎实,天真烂漫吗!”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意思是说你修炼太慢!”

    “你!?”

    ……

    几人悠哉游哉,说说笑笑地就过去了,全不似地上这位这么赶。

    听她们话中之意,此处便是无名谷了,她们连同地上这位,都是无名谷弟子,并且这位谷主还是很得她们爱戴的。

    刚刚过去的那一小群修士,修为最低也是补鉴,比地上这位要高上一个大境界,加上这位身量未成,也许是刚刚入谷的小弟子?

    闻世芳轻轻将她唤醒,双眼深邃如漩涡,直直看着那小修士。小弟子一下便晃了神,双眼迷离,只觉一下落入了一场柔软如云的美梦。

    “你叫什么?”闻世芳咬着字,压低了一点声音,往日温润的嗓音变得更加温柔。

    那好像是娘亲喊她吃玉米糊糊时的声音,她迷迷糊糊道:“……卫二娘。”

    “二娘,最近可有什么别的人进来?”

    “我……还有二狗子……四丫……”

    “……最近,有人打架吗?”

    卫二娘咽了口口水,那碗金黄的玉米糊糊终于到了她眼前,她坐上又结实又漂亮的椅子,拿起了一柄白白净净的瓷勺子,往那油亮亮的黄里一插,“有的。我……和二狗子,他抢我笔。”

    闻世芳:“……”

    她本想问问吴萍的消息,毕竟若她就是在此处受的伤,那动静应该也不小。这位卫二娘许是真的进谷没几日。

    不过,听二娘这意思,无名谷是最近刚来了一批小弟子?

    她换了个方式,继续温声道:“最近,你可看见你的师长在追什么人吗?”

    卫二娘眨了眨眼,甜津津的玉米糊糊如金色洪流,直入腑肠,只一口,她便心神舒畅,“有。”

    闻世芳心中一喜,“二娘,那人长什么样?”

    卫二娘看了看屋外金黄的谷堆,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委屈:“……我不知道。她们不让我看。”

    闻世芳眉头微蹙,按理说,她此时应该是几位放松欣快的,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呢。她催生了一朵不惊花,放到她鼻下,轻声道:“二娘,你可知道她们往哪里去了?”

    “……往太阳落下的那边去了。”

    闻世芳一怔。太阳不到之处不是北面么,为何说得这么繁琐?等等……此处难道不在青州!?内境此时正值极夜,半个太阳都没有,如何有太阳不到之处!

    她心念急转,很快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太阳不到之处”指的便是无名谷之外正逢极夜的内境。若是如此……

    她稳住语调,继续问道:“她们回来了吗?”

    卫二娘好像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很舒服,但她一点也没有怀疑,继续无知无觉地吃着眼前那碗怎么也不会少的玉米糊糊,恍惚道:“……我不知道。”

    闻世芳头疼地按了按眉间,这小弟子入谷时间太短了,只怕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她思索片刻,心道:吴萍的事情她大抵是都不知道了,也许刚刚过去的那位“百晓通”会知道。不过,她们人太多了,太冒险了。

    闻世芳忽然道:“二娘,你是怎么进的无名谷?”

    卫二娘忽然发现,她娘亲也端着一碗金黄的玉米糊糊,坐到了她边上,一起拿起了瓷勺,于是,她更开心了。

    “……运道好,有……好心人。”

    “什么?”

    “谷主。”

    闻世芳一愣,那位据说很忙的谷主?难道她很忙是因为她一直在搜罗小弟子带回无名谷么?

    卫二娘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痛,像是被风雪刮坏了一般。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眼前似乎漫上了一层浅浅的血色,她娘亲的身影显得有些不真切。

    坏了。闻世芳赶忙停下术法。这小弟子初入道途,神魂还没那么坚实,禁不得长久询问。

    靠在石壁上的小弟子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透出异样的红来,此刻还继续恍惚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闻世芳伸手为她合上了眼,又喂了一粒养精续神的丹药,低低道了一声“睡吧”。那小弟子方发出了绵长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丹药可完全弥补她的损耗,只是……

    闻世芳犯了难,虽说是让她睡着了,可她总不能一直睡下去。她方才步履匆匆,一看就是要急着去做什么事情,现在人事不知地躺在这里,不说被人发现,就是她自己醒了以后也会觉得不对劲。

    藏不得,醒不得,也暂时骗她不得。闻世芳沉默片刻,还是在这小弟子身边多下了几道禁制,方才离开。

    她并不确定吴萍如今身在何处,但她既然进了无名谷,就肯定要把无名谷搜索一遍才会走的,况且,寻常之处困不住她,但此处诡异,很有嫌疑。

    “落日之地”

    闻世芳本以为二娘所说的太阳便是指那个又叫做“金乌”的太阳,可她真正走出假山,抬头仰望时,她才惊愕地发现,这里的太阳是一件悬在空中的法器。

    这法器光芒极盛,照得此处一片光明,此刻正缓慢地行在天空中,已有下落之势,一如外界金乌的运行轨迹。闻世芳下意识地想找一处阴影躲起来,却发现除了刚刚那处假山,再无其他大一些的地方可以遮蔽了。

    一股诡异感骤然冒了出来。她所看见的天,也是法器么?修道之人不论如何,对天地万物多少都是有些敬畏的,特别是对于日月星辰此类浩瀚之物,更是有些讲究。

    但无名谷……不知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有意如此。若是有意,那这无名谷修的是什么道呢?上一个短暂替代了太阳的,还是锦城那块天道碑的残料练成的法器。

    她细细辨别着,一无所得,似乎它只是用来散发光热,毫无别的用途。

    算了。她暗叹一声,选了条花木多些的小路,往落日之地掠去。

    暗夜中,宫灯煌煌,几乎无死角地照着每一寸土地,不留一丝阴影。但仅仅只是过了一道曲折石板桥,就完全是另一般模样。破败的楼阁半隐半现地映照在涟漪上,透过重重黑雾,那里只有一豆小得可怜的灯火,安静地照着幢幢鬼影。

    这一路走来,她太过顺利了。一个守卫都没有遇到,半道禁制都没有触发,偶尔碰见的那些弟子修为也稀松平常,就是仅隔着一道墙,也根本不会感知到她的存在。

    颇有些请君入瓮的意思。

    也许,自从她进了无名谷,那人就已经知道了。闻世芳眉头紧锁。她一路都在想这件事,不管是在无名谷外还是无名谷内,那人居然都能察觉到她的行踪,而她却一无所知。这太奇怪了。据她所知,唯一可能起作用的就是上古时代的血脉烙印,生来就有,所以会无知无觉。

    可是,她只是船民的一个弃儿,是江潮生把她从海里捞上来的。怎么会跟无名谷有关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气体化作一团半透明的白雾,慢慢向对岸飘去,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过去一般。

    嗯?

    鲛绡为衣,寒暑不侵。闻世芳这才发现此地其实非常冷,与先前桃红柳绿的融融暖意截然不同。

    对面应该会更冷。她看着那团白雾逐渐飘散成了些稀薄的雾气,一点一点地尽数融入了黑雾之中,那一豆灯火幅度极小地晃了一晃,仿佛是被一阵清风蹭了一下。

    她掐了身侧一朵不知名的花,遥遥扔了过去。鲜嫩柔软的花静静躺在地上,艳丽的色彩却开始慢慢褪去,从浓重的正红色变成锈红色,再到蒙了一层石粉般的灰红色……

    是死气。那种垂死之人或刚死之人特有的气息,却不知为何此地会聚集有这么多。闻世芳捏过来一道,眉头皱得更紧。死而不怨?

    一路行来,无名谷神异之处甚多,可这遮天蔽日的死气却是最不可思议的。人生圆满,从容赴死不过是一场期待的美梦,身死心不愿才是世间常态,先不说如何聚集这么多的死气,光是这海量死气带来的怨气就够修士们喝一壶的了。无名谷到底是怎么养着这么多小弟子和一箩筐死气的?

    若是此地日月是天道日月,那她也许会等到明日日出之后才往前去。可这里的所谓太阳,只是一件法器,大抵也没什么用处。

    闻世芳沉默片刻,召出归去来灯,慢慢走上了那窄窄的白石板桥,一步步没入了黑雾之中。

    漏风的窗纸、坠落的雕花窗棂、碎了一地的铜镜,还有地上肆意泼洒的神色印记……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谁也没有来料理残局一般。

    不,也许是有意如此。闻世芳想起了桥另一边的盛景,那是一派标标准准的仙门气象,还是那些传承最悠久、家底最丰厚的仙门。

    传闻中,昔日造化门修士正是凭借手中的阴阳两气纵横四洲,普天之下,独此一家。只是,早在抚舟崖之战爆发之前,造化门就走了很久的下坡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正统修炼有成的修士越来越少,而那些走了歪门邪道的却越来越多,大战爆发时,造化门已是日薄西山之势,便是没有那场大战,大抵也会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此处黑雾弥漫,寂静得似乎一片空无。坠落的窗棂仍然倚靠在半掉不掉的大门上,碎裂的合页遥遥滚出了一半,四分五裂的木桌上保持着几道深深的剑痕。没有积尘,更没有蛀虫,若非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的样子。

    抚舟崖之战虽然发生在青州,却不是在内境,而是在当时还叫无愁海的海边上。那一战,形形色色的修士浓墨重彩地描述过它,转述过它,想象过它。

    据说,它壅塞了洒金河的十丈河道,让蔓延出来的河水浸泡出了一片血色的沃土。

    据说,当时造化门的门主悬云真人无力回天,自刎于山门之前,遗骸瞬间化为飞尘,打头阵的修士们都曾感受过那股不甘的风。

    据说,沉沦的造化门仍藏有无数神兵利器,四散的弟子们带不走全部便放了把山火,将一切付之一炬,正因如此,才有后来“追剿”造化门弟子之举。

    ……

    那么,这里呢?

    不是抚舟崖之战,也不是赤水镇那一战,更不会是平安市集那一次,这是小秘境里的一站,或许被人刻意保留了下来,也可能是无力修复。

    她走过废弃的青石长路,潺潺的流水已远远抛在身后,尚未过桥时便看见的一豆灯火倒是越发明显了,似乎就在不远处。

    闻世芳猛然停步,生死相依,若为阵法,该是天衣无缝之举!

    而那灯火……青衣人眯了下眼,心中一片骇然。

    透过微薄光亮,那竟是无边无际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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