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嶂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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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华宫坐落在宫城东路,或者说,这一片园子坐落在这里。chunmeiwx
这处宫殿在赵平稷在位年间本是不住人的,因为这里是赵平稷的父亲,也就是昭仁帝命工部所建,原住在这里的是昭仁帝的宠妃陈氏。陈氏得昭仁帝独宠,故特建了这么一处园子,里面除主殿外,有偏殿四座,亭台楼阁共十二处,其间有一湖,名唤留仙湖。
陈氏不喜梅花,故园中不栽此树,湖周围便是梨花林。现在梨花树枯着,只留一片冷湖,虽无色彩,但也别有一番景致,尤其是在晚间,林间湖边点起宫灯,又有周围楼阁灯火通明,映得那湖面粼粼有辉煌之色。
周煜灵就坐在湖边月台上的矮足榻上,她斜靠着引枕,目光悠长不知望向何处。远处是一座青石制成的断桥,那些青石上了年岁,斑驳有青苔,赵熙政曾对她说,断桥不吉利,要叫工部的人来把它补好,被她拒绝了。她说,新的石料和旧的青石不一样,补好反倒失了原来的风韵。
外面很冷,只不过周煜灵不大觉得,她手边放着几坛子酒,酒虽是冷酒,喝下肚里却是暖的。赵熙政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独自倚在榻上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场面。
赵熙政来前没提前知会她,他随着周煜灵的目光望了望那湖面,也望不出什么奇特之处,就提了衣摆,坐到那榻的另一边。
周煜灵有些醉,这才发现他来了,也没起身,只是随手把酒杯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陛下有事?”
赵熙政扭过头看她,看了一会儿,将自己身上的鹤氅解下,盖在她身上。
周煜灵也没管,只是微微坐直身子,道:“看来陛下是真有事,哀家只是少喝了几口,没醉,你说吧。”
“一定要这样么?十七岁的年纪却自称哀家?”
周煜灵就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我本就是太后,而且以前不一直就这样吗?”
赵熙政没再多说什么,眼睫稍垂,“冷吗?我们进屋里说。”
周煜灵就起身,将他的鹤氅放在一边,自己则向灯火处走去,随便找了个楼阁进去。赵熙政跟在她后面,待关上门才在一边落座。
阁内温暖,有炭火有热茶,周煜灵坐在楠木榻上,喝了几口茶醒神,“东厂提督的人选,陛下定下了吗?”
“没有。”赵熙政道。
“可是为此纠结?”
“太后有推荐的人选?”
周煜灵不语,只是慢慢将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再抬头时,唇边便恢复了平日里那抹淡然却抹不去的笑,“陛下这是什么话,哀家是一届后宫妇人,只关心陛下繁忙不,劳累不,又怎会对前朝之事指手画脚。”
“不指手画脚,不也这样干了三年么?”赵熙政含笑道。
周煜灵便笑了一声,遂看向他道:“那是陛下容得我胡说,陛下不也说了,我才十七,我懂什么。”
“今日朕还没去向皇祖母请安,你今日去了,皇祖母她可好?”
周煜灵就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昭靖陪着,比往日乐些,人也有精气神。”
赵熙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让昭靖在寿安宫多住几日。”
周煜灵应了声,然后就拿了桌上的糕点吃。她没用晚膳,空喝了些酒,总觉得胃里要填些东西进去才舒服。
“东厂那边,朕也不打算遵循旧例了,还是从柳复光手下选一人任督主,空缺的那个秉笔也不急,日后再定吧。”
“陛下有主意就好。”
赵熙政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片刻,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周煜灵似是感受到赵熙政此态,便递了茶过去,主动开口道:“陛下既然不是为东厂的事烦忧,那又是因为何事?哀家听说,陛下今日独留了父亲议事,可是有些疲惫?”
赵熙政这才道:“找你父亲也就是商谈一些琐事,谈不上疲惫。倒是今日你叔父回京向朕禀报冗西疫病一事,他办得不错,朕很满意,隔日朕再召齐了人一并封赏。今日朕……见了顺王。”
周煜灵稍稍抬眸,面上却无甚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哦,关定侯回京那日,陛下不就见他了吗?那顺王看着倒还似从前那样,就是清瘦了些。”
“朕不是说他的样子。”赵熙政端起茶喝了口,“朕只是在想,他现如今在侯府,会不会和顾侯……”
“陛下不是派了锦衣卫的人到侯府去吗?今日既唤了顺王进宫,也应该单独召见了他吧?”
赵熙政道:“是也单独见了他,他没说什么。听闻顾侯把府中的石阶都改成了缓坡,想来也是为了方便顺王进出,他倒是细心。一届军旅粗人,也学会照顾人了。”
周煜灵闻言,便笑道:“性子再粗,和陛下有关的事上也得细下来。那顺王可是陛下亲弟,皇亲贵胄,更是陛下派去匡扶于他,是莫大的恩赐,顾侯岂敢怠慢?”
听了这话,赵熙政面色稍好些,“你说的倒是,不过那顾侯到底是从川陵来,从幼时便跟着顾喆昌,朕也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他真一心向朕,那还好说。朕前些日子让他去当兵马司指挥使,也省得他闲得不舒服,兵马司一直是安文友管着,有安文友在,朕就放心。”
赵熙政眉目间盈着些许愁云,旁人许看不出来,可周煜灵却可以,她熟知着赵熙政的每一丝情绪,也能看懂那些情绪的变化,正如一人长久地盯着一盆花,饶是那盆花再普通,盯久了也能发觉出它和其它花的区别来。
周煜灵抿了抿朱唇,心下思忖一番,才道:“有安大人在是好,只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陛下这般,顾侯怎就又不明白呢?哀家倒觉着,陛下愈是当此关头,愈应待顾侯更好才是。”
赵熙政不想她会如此说,就抬起头,问:“你这话是何意?”
周煜灵道:“此番顾侯虽是胜了查几,可到底难保查几日后不再生事。眼下川陵正是用人的时候,终归不能寒了川陵将士的心。所以陛下既留了顾侯和齐王在檀京,就势必要给足赏赐,要让川陵的将士知道,顾侯回京是真的享福来了,陛下留顾侯也不是为了牵制东南。唯有此法,能保两全其美。”
赵熙政听了,便点头:“是了,你这话说得对,之前朕不曾想到。这么一来,将顾侯放在兵马司确实有些不合适。齐王已经在锦衣卫麾下了,顾侯么,他刚去了兵马司,频繁调动终是不好,不如等来年开春,朕给他封个别的官职,也不要在谁麾下。现在么,朕明日便赐他飞鱼服,这也是他该得的。”
“陛下的想法自然是好。”
“那就先这样定了。”赵熙政说罢,又看了看周煜灵,她虽喝了酒,此时却已不见一丝醉态,酒于她来说就似一时烦闷的解闷之物,用过就抛,没有留恋,也没有影响。他知道她酒量是好的,只是他更倾向于说,她这般,是因为冷情。
周煜灵确实冷情,或者更精确地说,她是找不到可以温情之人。她打小就生在本不该出生的地方,在破落的京郊园子里残存,后又跟着周家大姐辗转于大聿各处,最终回到周家为她布置好的大局之中。在这期间,可以留恋的人和物实在太少。
她会觉着日子有趣,但也仅限于有趣。
“煜灵,快年节了,你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就告我,我遣人搜罗来。”
周煜灵就说:“陛下给哀家的已经够好了,光是住在这崇华宫中就舒心得很。”
屋内便有些许沉寂,只剩火烛噼啪作响。二人当时进来的时候,也是各怀心事,不曾注意这是哪个楼哪个阁,只知无论哪个楼阁内,都一样烧着炭,一样熏着香,一样有沏好的热茶。住在这里,确实舒适,赵熙政也这么想。
“煜灵。”
周煜灵这才将目光真真切切放在他身上,目光比方才柔和了些许,烛光也给她周身添了些暖意。她就这样看了赵熙政许久,才倏然叹了一声,“泽启。”
赵熙政表字泽启。
她明明没说什么,可她知道,赵熙政也知道,他们之间只有这两个字的鸿沟。赵熙政的心本静,可到底忍不住为这两字而动荡。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周煜灵却先开了口:“就这样吧,这样挺好。顺天而行,自得其乐。”
赵熙政什么都没说,面上也不再有情绪流露,良久,他起身:“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周煜灵点了点头,看着他出了门。再片刻,就是侍女进来问她可要用饭。
她推开窗,看向外面,冬日檀京的夜空中不常有星子,多的是乌云。外面夜露生凉,凉气渗进屋里,让她多了几分清醒,也多了几分舒坦。远处寿安宫的方向遽然升起几朵烟花,想来是太皇太后又和她宫里的人玩闹。
老人果然会像孩子。
周煜灵弯了弯唇角,对那侍女道:“不用了,我去看看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