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蜃气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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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缨,外面为何有烟花爆竹之声?”
“是顾二公子回京了,殿下。mwangzaishuwu”
林舟渡所居的翟雀宫位于宫城北边玄武门一带,玄武门东西两侧是“廊下家”,这一块地方多是低等内侍所住的直房。
翟雀宫就在西长连的西边,几乎是挨着城墙建的,总共就是一个面阔三间的正殿外加两个小偏殿。林舟渡住了正殿,随他而来邝缨就住在了偏殿里。十一月的寒天,邝缨用粗纸将破落的窗棂糊了好几层,又寻了破布拧成条塞住门缝,方才得一丝温暖。
林舟渡掀开身上的棉被,邝缨立马上前扶住他,他自瞎了双眼后,行动便是前所未有的困难。走至窗前,只听外边有爆竹与锣鼓之声,隐隐夹杂着人们笑语喧阗。
“查几自先帝时便是大患,川陵也多亏了顾家世代驻守。庸州胶着了整整三个月,终是将海蛾子们打了回去。”
林舟渡立于窗前,双眼前覆着白绢,只是隐隐有些光感。良久,才道:“顾家长子病逝,顾二公子本该袭爵,又打了胜仗,应是满京瞩目。”
“只怕不是好事。”邝缨道。
林舟渡是先帝赵平稷的第五子,他随母亲端贵妃林芷默姓林,这是先帝特许。林芷默的父亲是前内阁首辅林琰,早些年查几王子来朝,于宴上设计刺杀先帝,混乱之中,林琰替先帝挡下致命一刀,当庭殒命。先帝曾为此忠臣落泪,追封其为护国公,赐丹书铁券。
至于其女端贵妃林芷默,本就是闻名檀京的美人,入宫后更是得先帝独宠。林琰死时,林芷默已有身孕,生下一儿一女后,先帝因林琰无子而特命五皇子随母姓,以慰忠臣之魂。朝中反对之声接被内阁留中不发,再加之宗人府全力支持先帝,故林舟渡得有此名。
再后来,就是先皇后无嫡子,先帝力排众议立林舟渡为太子,称林舟渡未来所出子嗣依旧归赵姓。先帝驾崩突然,按理该由太子即位,只是不料三皇子赵熙政同内阁首辅周懋于丧仪上拿出先帝遗诏,遗诏不假,故赵熙政践祚,废太子林舟渡为顺王,命其迁居翟雀宫。从前东宫的人都散了,唯有詹事府左司直郎邝缨不肯走。
此时已近午牌,这个点该有人来送饭了。
送饭的人是不知道哪个监的小火者,宫中不为他们这类人提供饭食,刚净了身入宫的小火者们不似混出头的太监,需得自己做饭。而这两人繁忙之余又得多做两人的饭食,自然怨气横生,敷衍得很。
“这一天天的也不知是遭了哪门子晦气,活该我们入宫两年竟连个乌木牌也拿不上,原是每天来这儿沾染晦气来了!”
“哎,快甭提。”另一身穿青素衣、外罩夹棉薄袄的小火者手中提着竹篾编的提篮,里面是两个布包着的用火煨过的蒸饼,和一盒酸笋丝。他穿的鞋已经破了洞,踩在青石地面上冻得直跺脚。
他说:“你看他那病病歪歪的模样,连眼都瞎了还不忘让邝缨出去给他偷酒喝,简直没救,哪天许就死了。待他死了,我们便连饼子都不用给他煨了。”
另一人道:“每日这般也甚是无趣。那日我在西阁那边洒扫,听那里的宫人说,顺王眼瞎,许是和西阁那位有关系呢!”
后者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却又按耐不住好奇,忙转向身边的人,低声道:“这还用你说,西阁的意思,可不就是万岁的意思。不过比起西阁,你可曾到东阁那边瞧瞧去?东阁那边,是怎么个意思?”
他此处说的东阁,并不是指内阁的东阁,而是指崇华宫,东太后周煜灵的居所。西阁则是指西太后安琼枝的居所崇宁宫。两边本无东西之分,不过是下人们审时度势,给两边定了个位,渐渐的这个代称就传到各处,广为人用了。
“东阁那边我也去过,可东太后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宫里哪能有那些碎嘴子。不过这顺王人人厌弃,万岁的意思就是你我的圣旨。袁庆哥,今日无聊,我倒是有一点子,你可愿陪我一乐?”
对方听后,狡黠一笑,便从篮中掰了一块蒸饼绕到翟雀宫主殿的后头。另一人则提着那篮子推开宫前的竹镶门,将篮子丢在院子正中的地上,对着主殿大声道:“吃饭了!”
主殿厚重的木门发出一阵与门框摩擦的咯吱声,邝缨将那些堵门缝的布条踢到一旁,率先出了门,扶着林舟渡跨过门槛。林舟渡裹着大氅,眼前的白绢似要与肤色融为一体,扶着邝缨的那只手可见清晰而分明的腕骨。他站在廊下,邝缨上前拿过提篮,将一块蒸饼塞给林舟渡。
“殿下吃吧,今日难得这么热着。”
新帝赵熙政交代过,每日餐食必要宫人看着他用完才能离去。林舟渡正要吃,却听闻一阵犬吠,一条黄狗从远处冲过来,闻着热蒸饼的味道直冲林舟渡而去,不待他反应就扑上来咬他手中的饼。那黄狗瘦骨嶙峋,力气却很大,林舟渡一踉跄,手中的饼就被它叼走。邝缨慌忙踢狗,却不想那狗吐出刚叼上的饼,又把邝缨手中的饼叼了去。邝缨气得追着狗打,却听林舟渡在身后道:“算了邝缨,我们回去吧。”
邝缨猛一抬头,这才发现那两个送饭的小火者笑得前仰后合,不禁因方才的狗口夺食而羞愤交加。只是他到底曾在詹事府任职,往来皆是高官鸿儒,再生气也不会与两个小火者争辩,正要扶了林舟渡进屋,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厉呵:“我打死你们两个兔崽子!”
邝缨转身,只见院内站着个头戴三山帽、身穿红纱罗纻丝飞鱼服的太监。那两人早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唤那太监为“康公公”。
康进德也只是狠狠踹了他们几脚,二人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康进德是司礼监提督,林舟渡认得他的声音,便缓缓转身,他看不见,邝缨却能看见康进德身后还跟了两个长随,手里各捧着一叠物品,他顿时心生警惕,出声问:“康公公怎么来了?”
“见过顺王殿下。咱家今天来,是万岁的意思。”
邝缨正要说什么,林舟渡却已开口:“康公公来了,可否给些热乎饭吃?”
康进德带着那两人走近,饶是林舟渡看不见,面上也挂着笑,“外头风大,别吹着顺王殿下了。”
今日确实风大,康进德穿着单薄,屋里本还存着点暖气,方才门一开一合又全都给散没了,现下更觉阴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向身后的长随呼道:“还愣着干什么?不是带了一筐红萝炭吗?这屋里这么冷,还不快给顺王殿下点上?”
林舟渡斜靠在褟上,听着他们鼓捣炭盆的声音,笑道:“可是好久没用过这好东西了。”
康进德一愣,遂骂道:“咱家可是交代了冬日炭火的,定是惜薪司那群狗东西不上心!殿下放心,咱家这回回去就整治这些兔崽子,要他们以后按时送红萝炭来,半两都少不得,切不可像上次那般,送来那一屋子乌烟瘴气的,白白熏坏了殿下一双眼睛。”
邝缨闻言,眉头一拧,却终是什么都没说。林舟渡抚了抚面上的白绢,道:“那就有劳康公公了,上次坏了眼睛,我还道这次怎不得坏个鼻子。”
“殿下这是说笑。”康进德乐道,“不过还是先得跟殿下说正事。殿下今日可有听见外面锣鼓喧天之声?”
“听见了,公公要说什么?”
康进德就说:“是庸州卫指挥使,漕运总督兵部尚书顾大人家的二公子顾长俞,上檀京觐见。此次胜了查几,万岁龙心大悦,特命了庸州大捷的几名主将上檀京府来,万岁要在出岫园设宴。不过顾二公子袭爵,万岁拟了‘关定’二字,此后要改叫一声侯爷了。”
“那就是……顾小侯爷?”
“嗨嗨,这‘小’字可加不得,顾二公子年方二十,比殿下您要大一岁呢。”康进德道,“万岁为庆庸州大捷赐宴款待诸臣,主要便是此次上京的顾侯爷、翎王殿下和宋王府世子齐王殿下,特意嘱咐了众臣务必到场,不得告假。除此之外,在京的王爷和长公主也要到场,这不,万岁特命咱家给顺王殿下送冠服来了。”
他身后的长随便呈上盘中的冠服,将其置于一旁的八仙桌上。林舟渡“哦”了一声,说:“既是宗亲皆在,那想必昭靖长公主也在吧。”
林芷默当年诞下双胞胎,昭靖长公主林惊时便是林舟渡的妹妹。
“哎呦,这可是不凑巧了,万岁还托咱家来告您呢,长公主她病了,连床也下不得。不过殿下放心,就是天冷染了风寒,不是大病。万岁说,后宫近几日抱病的人多,太医院忙不过来。不过万岁上心着呢,待忙完今日宴饮,万岁就亲自拨太医去给长公主医治。”
林舟渡不语,只是用手摩挲着袖缘。康进德见他没吭声,就继续道:“殿下也别太担心了,万岁只是忙于政事,前两日安太后抱恙万岁都难去后宫几回。待今日筵席上万岁见了您,定会想起长公主来的。”
外面又刮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啦作响,好在烧了炭后这屋里暖意丛生。林舟渡抬起手,摸索着抚上托盘中的冠服,妆金缎面的手感是细腻的,更可抚见前胸补子上的刺绣,他不用看也知那绣的是五爪正龙。
康进德见他此举,便再次笑道:“殿下的冠服皆是尚衣监新制,万岁还记得殿下不善送礼,不爱挑选物件,特命咱家替您备好此次赴宴的贺礼,您只肖穿戴齐全,与万岁同饮同乐便成。”
“陛下宴上,可备了好酒?”
“有您最爱的秋露白。”
“那便尽快更衣。”
“还不快伺候顺王殿下更衣?”
那两名长随便将林舟渡从床上扶起,先穿靴袜,再一件一件裹上衣裳,以冠束发,眼前的白绢也被取下,换上一条尾坠金珠的素色暗花绫。末了,那长随端起桌上的贺礼盒子,跟在林舟渡后头,由康进德领着出了门。
邝缨不能跟随他,便留在了翟雀宫里。三年前,林舟渡踏进这里便再没踏出过。当时送他来的人也是康进德,天也是十一月的寒天,还下着雪,他被人除去靴袜冠服,仅着一身素衣,赤脚踏雪从恭肃殿走到这里,沿途树枝萧条落败,枯枝残叶匿在雪里,踩上去很是刺脚,他坐在翟雀宫那覆尘的床上时,才发现脚被刺破不少口子,正汩汩往外冒血。
今时不同往日,他有鞋履穿。康进德带他走的是宫城西路的一个小道,所幸翟雀宫离出岫园不算远,康进德腿脚又快,四人虽走得晚些也不会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