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田蓝和陈立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下春耕在即, 拖拉机是绝对的紧俏货。吴秀芳带着他们东奔西跑,一直找门路,都没半点消息。
现在吴师傅一声不吭, 就把拖拉机给弄出来了, 震惊效果丝毫不逊色于大变活人。
两人惊讶之后, 旋即大喜过望, 赶紧表达谢意“吴叔叔, 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都成了没头苍蝇了。”
吴师傅还没回应, 下班回来的吴秀芳弟弟和弟媳妇先表达不满“爸, 你怎么这样?我舅舅他们要买拖拉机, 您不是说没拖拉机卖吗?”
吴师傅看了眼儿子和儿媳妇, 声音平静“你们不在厂里上班吗?要有内部货,也是你们先买呀。”
小两口叫噎到了, 心中都生出悲愤。啥叫内部货优先购买?那是食品厂酒厂才有的福利。
比方说啤酒标签贴错了, 不能拿出去卖,那就低价卖给酒厂的职工。食品厂生产的点心颜色不对了, 配比出差错了或者掉成渣了,也会被职工内部消化。
还有印染厂的布印错了花色,被单厂的床单错了尺寸。这些叫职工低价拿回家, 顺理成章。柴油机厂的残次品都只能报废呀,用都不能用的东西, 如何内部拿货?
摆明了公公就是偏心,眼里只有女儿, 没有媳妇和儿子。
田蓝和陈立恒才不理会两人瞬间难看的脸色, 直截了当地问“多少钱?”
吴师傅看了他俩一眼, 转头问老伴“现在厂里的拖拉机多少钱一辆啊?”
“28匹的是2700吧?我记得是这个价。”
吴师傅重复了一遍“2700, 拿2700块钱过来。”
田蓝和陈立恒还没发话,吴秀芳先皱眉毛“要2700啊,能不能缓缓?一下子要这么多钱。”
她弟弟跟弟媳妇立刻嚷嚷起来“你当城里是什么地方?还赊账呢。”
吴秀芳冷眼看他们“关你们什么事?又不是你们买到的拖拉机。”
“好了好了!”吴师傅不耐烦,“动作快点,拖拉机多少人盯着呢。”
田蓝笑道“2700就2700吧,没事儿,我们马上打电话回公社让把钱汇过来。”
这个时代社会治安已经在恶化,三只手特别多,他俩出门之前就商量好了,绝对不带大钞票出门。事实也证明,他们的谨慎是有必要的。
好在现在省内汇款也没那么复杂,两边商量好了,打个电话就能汇款。
吴秀芳的弟媳妇趁机挤兑大姑姐“大姐,你操哪门子心啊?人家比我们有钱多了,2700张嘴就来。”
陈立恒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这是我们知青点的集体财产,军功章上也有吴秀芳同志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其实他长得挺和气的,说话也没疾言厉色,可他这一眼看过去,弟媳妇浑身的血都凉了,感觉自己大冬天掉进冰窟窿里一样,整个人动都不能动。
她打了个寒战,才讪讪道“你们在乡下日子不错呀,连拖拉机都买上了。大姐,你又不肯嫁人,又没工作。我看你还不如回乡下过好日子呢。”
吴秀芳被气得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
下乡好?这么好,你们怎么不去?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天到晚说风凉话。
田蓝默默地看着既得利益者,点点头道“是不错,慢慢地也活出来了。想当初我们刨坟挖棺材板盖房子,不也没被冻死吗?”
这家不仅是小两口,就连吴秀芳的爹妈都满脸不自在了。
一碗水没端平,亏待了女儿的人就要愈发强调自己没做错什么,省得自己心虚难受。
吴师傅放下碗筷,站起身点烟。他抽的也不是过滤嘴,那个太贵,他用的是女儿从乡下给他带回的烟叶,这个够劲儿又便宜。
“走吧。”老头发话,“带你们去看看拖拉机,觉得没问题的话就赶紧开走吧。”
田蓝都怀疑他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和陈立恒。
他俩的出现,提醒了吴家人吴秀芳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她又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
无视乃至否认苦难的存在,才能让留在城里吃国家粮的人理直气壮地舒坦过日子。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吴师傅。
吴秀芳也不想吃饭了,气都被气饱了。再说也没什么好吃的,她在餐桌上喝口蛋花汤都要被冷嘲热讽。
又没打算结婚怀孕,吃什么蛋啊?
这蛋必须得留给弟弟和弟媳妇吃,他们可要上班呢,弟媳妇更是还要赶紧给老吴家生个大孙子呢。
今天太阳不错,工人家属区又距离柴油机厂不远,走路不过一二十分钟。他们直接步行去厂区。
按理说,一行四个人,有父女有夫妻,又有朋友关系;怎么着都该说说笑笑。可看着吴家父母的眼色,田蓝和陈立恒多不好没话找话了,只能默默往前走。
走到岔路口时,吴师傅身子一扭,往右边转了。
吴秀芳皱眉毛“你干嘛呀?爸,厂子在前面。”
“我知道。”吴师傅脸挂得老长,“我又没老糊涂。”
田蓝在心中腹诽一句,那也清醒的有限。都不是一碗水端不平了,而是直接把碗都砸了。
吴师傅在前面雄赳赳走着,一直走到间杂物间门口,才掏出钥匙开了门,招呼年轻人上前“看看吧,行不行?”
田蓝和陈立恒都会开拖拉机。
当初在聚龙山根据地的时候,投降的日本鬼子开了家农机维修站,后来苏联专家过去之后,他们把拖拉机也给造出来了。当时新出生产线的车子还是田蓝他们几个试用的呢。
他俩围着手扶拖拉机看了一圈,感觉从外表上来看应该质量不错。
田蓝跃跃欲试“我试试车吧。”
火一点,拖拉机冒出一股黑烟,然后突突突地往前开。
吴秀芳都惊呆了,失声喊道“兰花花,你啥时候会开拖拉机的?”
他们下放这些年,也没机会学开拖拉机呀。整个向阳公社也就一辆拖拉机,拖拉机手都算公社干部,哪里轮到他们?
田蓝一本正经“就是你走之后啊,我们卖糖卖酒,老问人家借拖拉机,看看就会了呗。”
吴师傅倒是高看了她一眼“那你脑袋瓜子挺灵光的。有的人笨的很,怎么都学不会。”
陈立恒询问“那什么时候有车把拖拉机运走啊?我们早点带回去,也好找点派上用场。”
吴师傅茫然“你们直接开回去不行吗?”
田蓝和陈立恒都傻了。
肯定不行啊,省城距离赵家沟好几百里地。拖拉机要开到猴年马月?况且这时代的路况完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又根本没导航。他们要怎么开?到时候撂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行,叔,还得麻烦你给我们找车子。运费我们出,绝对不少一分钱。”
可计划经济时代,落笔的重点在计划两字。不是你掏钱就能享受到服务的。
现在运输队多紧俏啊,所有大货车都被排满了任务。你想中途插队的话,你得看能不能顺道。
比方说,有大货车刚好经过向阳公社或者附近的县城,把拖拉机给你拉到当地放下,你再自己开回赵家沟。
吴师傅虽然觉得麻烦,但到底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同意帮忙联系运输队。他送出去两包糖和一坛子酒,终于找到了去县城的车。虽然距离赵家沟还有20来里地,但总比他们从省城开回去好吧。
结果人家司机一听说是要用拖拉机,直接傻眼了“这啥意思?我车上拖的都是小猪仔。拖拉机这么大,我怎么放?”
田蓝帮他出主意“没关系呀,咱把拖拉机放上去,然后再把小猪仔放在拖拉机上。后面不还有个斗吗?一点不耽误事儿。”
司机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愿意冒这风险。如果是其他的小东西,他顺带着捎过去也就捎了,拖拉机不行。
幸亏运输队的队长是吴师傅的老熟人,专门过来安抚自己的手下“运就运嘛,老侯,你啥水平谁不知道?这点小事而已。早点上路,把拖拉机运过去,咱们社员朋友也好早点耕田种庄稼。”
领导都发话了,驾驶员也不好硬怼,只能捏着鼻子答应“行吧,就这一次啊,这种事以后别找我。”
田蓝赶紧又送上彩虹糖,再三再四地道谢“还是咱们社会主义大家庭好,幸亏驾驶员同志帮忙,不然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要是误了天时,到时候庄稼长不好,我们就成了全大队的罪人了。”
吃人嘴短,拿了人家的糖,司机就不好再说什么,唯有点头“拖拉机的采购单呢?给我看看。”
田蓝和陈立恒面面相觑,采购单?啥采购单?
司机莫名其妙“你们的车不是从柴油机厂买的吗?买拖拉机要计划的,肯定要有计划采购单啊。手续不对,我们不能随便乱运东西的。”
两人都崩溃了,买拖拉机没费那么多神,运托垃圾咋这么麻烦?但凡距离短点,他们早就自己开回去了。
可惜运输队的师傅富有原则,一口咬定没有单子绝对不能运。
他俩没办法,只好又跑一趟吴家,找吴师傅要单子。
因为是走后门买的拖拉机,怕被有心人抓着说嘴,所以他们没和柴油机厂直接打交道,而都是通过吴师傅办理的手续。
结果两人上门要采购单,吴师傅也傻眼了,啥采购单啊?没有。
田蓝有点着急“叔,那就麻烦你帮我们要一下,没单子的话,我们回去也不好上账啊。”
虽然说知青点总共就那点人,只有简单的账本,但像买拖拉机这种大支出,还是得有记账凭证的。
吴师傅脸色不好看,直接挥手“没有,拖拉机你们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你们是开账单子还是开拖拉机啊?”
陈立恒见势不妙,赶紧给人递烟,陪着笑脸“叔,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跟运输队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非得要单子,不然就不肯给我们运。”
吴师傅直接拒绝了他的香烟,给了知青个后脑勺“那我不管,我只负责给你们弄拖拉机。后面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
说着,他直接关门走人。
田蓝和陈立恒都傻眼了,这老头,还真是的。
吴秀芳去工厂将糊好的纸盒和火柴盒了,他俩也不好为这事儿再追着人家。况且吴秀芳要有办法的话,早就帮他们把这事儿办妥了,哪里还要他们奔波。
陈立恒想了想,招呼田蓝“咱们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说。”
从睁开眼忙到现在,他俩跑来跑去的,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街上饭馆开了门,里面的饭菜也不贵,但要粮票。
田蓝和陈立恒手上的票本来就不多,又在省城耽误了这些天,已经捉襟见肘,哪里敢放开肚皮吃。
他们要了馒头,又买了不需要买票的山芋窝窝头,就着菜汤下饭。
田蓝都感叹“大西北的春风来的就是晚些啊。你看我们公社都有不要票的高价肉了,他们居然到现在还没不要票的高价粮。可见,改革开放这种事还是农村包围城市。”
陈立恒笑着点头“你不是说今后乡镇企业会异军突起,成为改革的一大惊喜吗?”
他俩一边吃一边说话,倒没觉得嘴里的东西难以下咽。
两人吃完准备抹嘴走人时,前面靠近门口的桌子突然间传来人暴怒的声音“没有就是没有,什么拖拉机,我没看到!”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眼睛都落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果不其然,就是吴秀芳她爹吴师傅。
怎么又说拖拉机了?难道是他帮他们买拖拉机的名声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是能耐人,全都求上他的门路了吗?
对面的小伙子央求“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又不是外人。你放心,加价,肯定加价。一辆拖拉机加200块没问题。我就拿10块钱的跑腿费,剩下全是师傅您的。”
吴师傅勃然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你要投机倒把还要把你师傅拉下水?我怎么收了你这种徒弟呀!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你这是要犯错误的!”
小伙子被他吓到了,赶紧安抚“师傅您别生气,我这不也是学雷锋做好事吗?人家在修路,就缺拖拉机帮着搞运输呢。要致富先修路,现在都说要搞改革开放了,大家都想过好日子。您忍心让咱们山里的乡亲一辈子都出不了大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吗?”
那小子嘴巴还挺能讲的,明明是个掮客,说的极为高风亮节。
如果没那200多块钱的中间费,田蓝都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陈立恒摇摇头,跟田蓝咬耳朵“这就是国营企业开始没落的一大原因吧,有人开始假公济私,利用手上的权力谋私利。”
田蓝点头,认真道“当阶层开始固定,谋取私利的人就越来越多。既得利益者不愿意放下自己获得的利益,就会想方设法扩大利益,并且堵住别人获取利益的道路。”
最基本的一条,比方说接班制。现在国营场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工作相传,父母能够直接将工作岗位让给子女,称之为顶岗。那工厂实际上就变成了家天下,外人根本进不来。
这就是一种阶层固化的表现啊。
只是后来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大批国营企业倒闭,脆弱的既得利益集团也随之分崩离析。
两人小声讨论了两句,耳朵还竖着听吴师傅和他徒弟的动静。
吴师傅显然发了大火,愣是骂跑了徒弟,然后一个人面色阴沉地自斟自饮。
田蓝和陈立恒在边上看着,看他越喝越多,整个人脸色都不对劲了,赶紧上前拦着“叔,你悠着点,别喝醉了,回家再慢慢喝吧。”
没想到吴师傅不知道是愤懑过度还是喝醉了肆无忌惮,居然抬起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俩,斩钉截铁道“没有,肯定没有。”
所有的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陈立恒还想劝劝他,就听他笑出了声“晓得为什么没有吗?那不是我们厂的拖拉机,是我做出来的,我做的拖拉机!哪有单子?上哪找单子去?”
这下两人彻底懵了。等等,不是,搞了半天,你这货不对版啊。
吴师傅还在自言自语“人走茶凉,厂长以前还管我叫师傅呢。现在呢?谁理我这个老头子呀,谁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他没工作了,就是外人。不仅儿子媳妇感觉他没啥利用价值,女儿也怨恨他。
“我能有几份工作?我给了儿子就没女儿的份。我不给儿子,怎么讨媳妇?女儿恨我,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个工人,我哪来的能耐安排工作。秀芳恨我恨得要命,再不给她弄拖拉机,他恨不得要在家里的饭里下老鼠药了。我能怎么办?我弄不到拖拉机就只能自己做。”
两人震惊得要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叔,你是怎么做的呀?”
这才几天功夫,他一个人怎么能做出拖拉机来呢?
“咋做的?老子好歹是8级钳工。拼在一起不就做出来了吗?”
他本来不想要钱的。可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又找不到工作养活自己。他不攒点钱,将来连嫁妆都没有。
可惜他能造出拖拉机,他却没办法弄到出厂证和采购单,那是他碰不到的东西。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田蓝和陈立恒只好安慰他“叔,怎么运回去,我们来想办法吧。”
陈立恒搀扶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往外走。
田蓝跟在身后琢磨,实在不行,他们就直接把拖拉机开回赵家沟。
当然,不能空车浪费油,要一路带货。比方说,将省城的东西运到周边市区,然后再出手卖,赚了钱再拖一车货,接着去下一个目的地。如此一路倒腾,说不定不仅能把柴油钱挣回头,还能多赚一笔呢。
只是,她得搞清楚这一路上各个地方都盛产啥,又都缺些啥,才能达到物资调剂的目的。
三人走到饭店门口时,刚好碰上有人抬架子进来。
他们赶紧避让开。
抬架子的人进了饭店,直接往后厨走,然后出现问题了,架子太大,根本搬不进去。
气得饭店经理大骂“你们傻呀,不会把板材先运进来,然后再在后厨装起来吗?”
那几个人赶紧领命,又开始起钉子。
田蓝盯着他们手上的动作,瞬间福至心灵“我知道要怎么运了,拆开来运。”
既然整装好的拖拉机必须得有单子才能运走。那么零部件呢?只是购买一些零件回去用于维修,总不需要单子了吧?
如果连这都要的话,吴师傅又是怎么将拖拉机给组装起来的呢?他又不能变出零部件来。
陈立恒也眼睛一亮,开口询问吴师傅“拆开的拖拉机,你能重新组装起来吗?”
吴师傅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可是8级钳工,知道啥是8级钳工吗?居然问这么低能的问题。
两个知青挨了骂也不生气。只要能够顺利运回拖拉机,叫人嘴几句算啥呀?
可惜他们想出的妙招碰上运输队,居然又熄火了。用驾驶员的话来说,假如一开始就把零件拖过来,他也就运走了。可他明明知道是拖拉机,还假装啥都不晓得,那不是乱来吗?
不成,这事儿绝对不成。
田蓝和陈立恒再追着他,他就直接开车跑了。
运输队的队长就在旁边看热闹,表示爱莫能助。最近往那个方向去的货车就这么一辆。
田蓝和陈立恒都要被气死了。
好歹上辈子一路开挂当大佬,他们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基层同志想干点事有多难。
田蓝赌气“行,上不了你们的货车,我们用火车运总行了吧?”
运输队长直接摆手,竖起大拇指夸奖“好主意,就找个运货的火车。便宜不说,还有地方给你们放东西。”
田蓝和陈立恒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算了,既然拖拉机已经到手,那就别磨叽了,赶紧往回运。
但现在问题又来了。拖拉机这么大一只,拆下的零部件又是这么多。单凭他俩,根本没可能运上火车。
陈立恒直接提要求“叔,你得跟我们一块回去,不然谁来组装拖拉机呢?”
吴师傅本来嫌烦,可事情闹成这样,他也算始作俑者之一。2700块钱都收了,他又不愿意再还回头,就只能勉为其难同意上车。
但关他一个还不够,一辆拖拉机足有300斤重,那么多零件分开来放,他们三个人6只手怎么忙得过来?
田蓝干脆招呼吴秀芳和她妈“阿姨,你和秀芳也过来帮个忙吧。下了火车我们还得转车呢。”
吴母下意识地想拒绝“这可不行,家里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吴秀芳狠狠地怼她,“你是老妈子吗?他们手脚都断了吗?还要你伺候!不会做饭吃食堂去,谁欠了他们的?”
吴母还想再说什么,她丈夫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就赶紧闭上嘴,愁眉苦脸道“行吧。”
吴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妇当然不高兴,可田蓝跟陈立恒才不管呢,既然吴家收了钱,那必须得送佛到西天啊。
闷罐车票果然比客运车便宜,5个人的车票价钱居然和他俩来的时候差不多。
田蓝和陈立恒都心动了。如果下回还出来办事,能买闷罐车就买闷罐车。
虽然这车条件简陋,车上既没座椅也没照明设备甚至连开水都没有,隔壁车厢全是羊,浓郁的膻味让人挺崩溃;但便宜是王道呀。他们现在的确挣了不少钱,可他们想做的事情更多,工厂需要扩建,学校需要翻修,就连村里的路都得修一修。哪一样不要花钱呢?
况且除此之外,田蓝还琢磨着在公社搞个夜校什么的。这样即便没能考上大学的人,也能继续接受教育。
她和陈立恒絮絮叨叨,规划着后面的事,居然也不觉得条件有多苦多不能忍受了。
吴秀芳偷偷地看他俩,心中难掩羡慕。
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兰花花是个蠢蛋,为了个男人居然连家都不要,就这么留在农村了。可她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尤其是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起兰花花和老九,心中又无法抑制地流淌出羡慕。
因为他们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再苦再难都不抱怨,只会笑着为彼此加油呐喊。
多让人羡慕的感情,多么纯粹的人。
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她曾经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可她也说不清楚,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
她的血冷了,她的眼睛暗淡了,她看不到光,她也看不到前面的路。
闷罐车的速度要比一般的车慢,而且噪音也大。况且况且的声音整整响了一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早上,列车才抵达目的地。
这回他们可没再碰上好道,没有现成的顺风车可以搭,只能辗转去坐客车。
好家伙,得亏他们有5号人,不然300斤重的拖拉机零件怎么能上得了车呀。
客车开开停停,从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才抵达县城。
下车运行李的过程又是一场煎熬,田蓝到后面都恍惚了,完全拖不动东西。
吴秀芳她妈这辈子都没遭过这么大的罪,整个人摇摇晃晃,嘴上也不免抱怨“车呢?总要弄辆车呀。”
她女儿嘲讽她“你以为这是在省城?你这就受不了了吗?修河堤的时候,我们年纪最小的知青都要挑100斤重的担子走上十里路,去运沙石。”
吴母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抱怨“也不是我要你下乡的,都是为了建设新农村。”
吴秀芳冷笑“怎么?妈你年纪也不大啊,这么早就老糊涂了吗?当年是我愿意下乡的?乡下真好啊,你怎么不过来建设新农村啊?”
眼看着母女俩要争吵,田蓝赶紧喊停“陈立恒你去打个电话吧,看养猪场有没有车下乡,能不能捎咱们一程?”
这回他们运气还可以,养猪场真有车去送猪苗。
向阳公社隔壁的红星公社建了个规模不小的养猪场,能养500头猪呢,就是从县里养猪场定的猪苗。
红星公社专门盖了猪圈,能够御寒,考虑到小猪苗重一斤就得多花一斤的钱,他们就不等阳春三月了,现在就把猪苗接回家。
陈立恒和田蓝都大喜过望,赶紧先想办法挤上公交车。车子又不顺路,总不能还指望人家特地跑到车站来接他们吧。
如此这般折腾,等到他们颠簸到养猪场,吴母直接吐了,吐得稀里哗啦。
田蓝赶紧张罗着找热水给她漱口,又给她吃彩虹糖,压压嘴里的味。
吴秀芳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从头到尾都没伸手。
这就受不了了吗?这些年她吃的苦可是千百倍。她心疼她妈,她妈有心疼过她吗?
不是觉得乡下也没啥嘛,那就好好感受下吧。
田蓝也得说,这滋味绝对不好受。
送猪仔下乡的车子,条件能好吗?好个鬼呀,你旁边就是小猪苗。那气味有多感人,经历一回,连想都不愿意回想。
而且车厢闷的要命,透气又怕风吹坏了猪。这一路有多崩溃,所有人都得感谢车子开的够快,起码在天黑前抵达了向阳公社。
然而继续往红星公社去的路不是去赵家沟的方向,他们还得再找车。
不过总算到了自己的地盘,找运输工具要方便不少。
陈立恒直接去敲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家门,后者听说他们把拖拉机买回来了,顿时喜不胜喜“还是你们知青厉害,有门路。来来来,跟我说说看,你们到底找的什么关系呀?能不能再多弄几台拖拉机?就是加点钱也行,已经好几个大队都过来说想买拖拉机了。”
众人之所以如此积极,不是因为突然间意识到拖拉机的好处,而是他们有钱了啊。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记赵家沟知青点的功。他们自己的东西已经不够用,对外收购玉米芯子和高粱壳子用来制糖酿酒。这就让周边大队的社员都平白赚的笔外快。
生产队有钱了,大家就想过更好的生活。有辆拖拉机,耕田犁地打水搞运输都方便。大家也想要啊。
陈立恒摇头“拖拉机很难弄,我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回来的。主任,你给我们派个拖拉机,把它运回去吧。”
革委会主任满头雾水“你的拖拉机都已经运回来了,你直接开回去不就行了吗?还运什么运?哦,你们不会开是吧?没关系,给你们找个拖拉机手就行。”
陈立恒恍然大悟,是啊,他犯什么蠢?有车子当然得自己开,还找车运干什么?
既然零部件可以组装成新的拖拉机,那就在公社组装好了。最起码的,公社好歹还通了电呢。
陈立恒立刻跑回头,对着吴师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叔,咱们把拖拉机组装好吧,直接开回去。大队没灯,黑不隆冬的不方便。”
吴师傅看了他一眼,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也行。”
组装拖拉机这活不是人越多越好,不懂行的人在边上反而是添乱。
陈立恒好歹干过机械的活,正好给吴师傅当个助手。
田蓝则拉着吴秀芳“走,我带你去学校看看。胡长荣还有英子秀秀他们都在这边上复习班呢。”
唐老师现在还有教学任务,白天时间不确定,主要补习时间都集中在晚上。大家也只好跟着老师的节奏走。
她回头询问吴母的意见“阿姨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啊?”
吴母这一路难受的要命,此刻正精神萎靡,哪有心思到处逛呀?这黑灯瞎火的,乡下地方也没啥好逛的。
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没力气,你们自己去吧。”
田蓝想了想,又拿了一小包糖给她“您先垫垫肚子,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吃的。”
两人进了学校,意外地发现食堂居然还有人。
原来大家学习热情高涨,晚上结束补习之后也舍不得走,就在教室里继续读书。好歹学校还有灯呢,回到各自的大队,大家只能点油灯看书了,那样费油更费眼。
都是年轻人,本来就容易饿。如此通宵达旦地学习,自然会饿得更快。
唐老师跟学校打了招呼,晚上也开放食堂,也不用准备什么,就是锅炉烧着,让学生有个热饭的地方。
不过虽然现在粮食还紧张,但乡下有乡下的便宜。比方说山芋这种东西,在城里都不用粮票,在乡下更不招人待见,随处可得。
食堂的人烧锅炉时,就将山芋埋在灰堆里烤,一点点的煨熟了,闻着特别香。不管吃下去会不会洼酸,起码一口咬在嘴里,真是又香又甜。
山芋真便宜,田蓝掏了一块钱,就买了5个块头不小的烤山芋。食堂的师傅还给她们接了热水,叮嘱她俩赶紧回去好好学习。
他一本正经地强调“别不当回事。以后你们是穿皮鞋还是穿布鞋,娶白脸的洋媳妇还是黑脸的土媳妇,能不能把嘴巴塞进国家的馍笼里,就看你们能不能考上了。”
田蓝和吴秀芳看他语重心长的模样,顿时无语。这白脸的洋媳妇就比黑脸的土媳妇高贵吗?再说他们本来就是女的呀。
食堂师傅也反应过来,赶紧换了口气“将来你们是找个吃国家粮的洋女婿还是找个地里刨食的农民,就看这几天了。”
两个女知青都不服气,但又明白对方是好意,只好捏着鼻子拿着山芋走了。
田蓝一边啃刚出锅的山芋,一边和吴秀芳说话“话糙理不糙,师傅的意思其实没错。你上进了,到达更高的地方就能看到更多的风景,也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我还是建议你留下来,跟着一块复习。如果能考上最好,即便考不上,好歹也找个事做。”
吴秀芳吓了一跳“我可不敢,万一到时候不让我回去了怎么办?”
“你傻呀。”田蓝哭笑不得,“你忘了你的粮食关系已经转回省城了吗?你就当下乡走亲戚好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教室门口。
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唐老师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给大家讲解化学方程式。
教室里的学生个个都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黑板,每个人的神色都让田蓝想到了希望工程里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
那是求知若渴的眼神,那是对知识文化充满了渴慕的眼神,那是希望通过学习改变自身和国家命运的眼神。
吴秀芳被镇住了。
她离开学校之前,学校已经开始停课闹革命。大家都顾不上学习。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挑灯夜读是什么场面,没想到今天又重新看见了。灯光打在他们的脸上,好像是他们的面庞在发光一样。
田蓝小声道“怎么样?你觉得这儿好吗?一块儿学习,好歹还有氛围。”
吴秀芳咬牙,声音小小的“我的粮食关系都回去了,我在这儿吃什么呀?”
田蓝笑出了声,相当有霸道总裁的范“跟我混,你还怕饿肚子吗?放心,姐养你!”
吴秀芳活像见了鬼,这都是什么鬼话呀?
她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会干活,我给你们磨玉米芯,我还会种庄稼喂猪,我能养活我自己。”
回城几个月,她每天都在煎熬。被冷嘲热讽的日子久了,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所以她活该遭受这一切。
田蓝赶紧拉着他走远了才哈哈大笑“那我可用不上你。我们有风力磨坊,不用人推磨了。我们知青点现在不种庄稼,种的是大棚蔬菜,这要懂技术才行。至于养猪场,大队已经安排人接手了,没你的位置。”
吴秀芳垮下脸“那你喊我留下来干什么?都没我的事。”
校园里竖着路灯,也没啥造型,就是普通的灯,但光芒足以照亮人的脸。
田蓝眼睛亮晶晶的“你当然有任务,你的任务就是跟你爸好好学技术,咱们得有自己的农机站。”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琢磨好了。
现在买拖拉机要计划,因为整体生产能力不足,政策要向大型农场倾斜,她们这种农村大队很难被顾及到。
想解决这个问题,不能光靠政策调整,而是得见缝插针,灵活运用政策。
既然现在吴师傅能弄到拖拉机的零部件自己组装,就意味着他有门路。如果他们建个拖拉机维修站,以修理机器的名义进口零部件,然后自己组装成拖拉机再出售给各个生产队,岂不是皆大欢喜?
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他们必须得留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