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要办农机维修站, 要自己组装拖拉机,得有人还有材料。
可惜的是,这两桩, 向阳公社都没有。
想把架子撑起来, 田蓝和陈立恒就只能把足以打到吴师傅头上。
借助对方的技术带徒弟, 自己拉出一支技术队伍。
借助对方的人脉和渠道,想办法弄到各种拖拉机零件。
只要吴师傅点头答应,他干好技术活就行。其余不管是后勤管理还是产品销售, 甚至运输, 都不用他操心。
晚上回了知青点,田蓝和陈立恒就开始游说对方。
他俩一本正经道“吴师傅, 我了解, 干技术活的人最怕其他的杂事打扰了咱们干活。所以你放心,在我们农机维修站, 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天天搞政治学习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还长, 什么一天到晚逼人写心得体会, 我们这肯定没有。”
他们去柴油机厂拜山头,找人疏通门路想拿拖拉机时,意外得知一个业务单位的职工连一线工人都得每天写总结。
柴油机厂的领导本意应该是好的, 让大家在工作中总结经验, 反思不足, 然后再想办法提高。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大部分工人文化水平不高,抓笔比抓枪还头疼。加上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 干的事情也差不多。一天到晚, 能有多少体会?所以大家宁可加班都怕写心得。
因为领导一点不怕工人社死, 还动不动就让人当场朗读。
田蓝都觉得得亏现在的柴油机厂是国家铁饭碗, 自带光环。否则只要有地方挖墙脚,职工肯定跑光了。
上班这种事,要么钱给的爽,要么人干的爽。你啥都没有,谁愿意呆着呀?
吴师傅一开始还闷着头,一声不吭。
听到田蓝打包票,他倒是抬起头,吸了口自己卷的旱烟,深深地咽下去,然后再缓缓地吐出来,接着又吸一口烟,周而复始,反正没说话。
陈立恒和田蓝交换了个眼神,带着笑凑上前“吴师傅,听说你是8级钳工,好厉害,可是最高的等级。”
他不是胡乱拍马屁,8级工有多牛掰?最高的技术工人等级,享受厅局处级领导待遇。
水里游的第一代潜艇,炸出了新中国威风的第一颗原子弹原子弹的铀填装部,甚至飞上天的航天卫星都有这些工人的军功章。
他们的存在,直观体现了劳动就是智慧。
这么说吧,别看柴油机厂的领导牛气轰轰,一堆人追在他后面拍马屁。但刨除灰色收入,单论正大光明的工资以及工厂福利,他未必比得上吴师傅。
陈立恒都觉得吴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妇肯定是自觉吃死了老头老太太,否则光凭人家的退休工资和级别,他们都得好好抱紧大腿。
吴师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难掩骄傲神色“我也是干了30多年才评上的8级工。”
他们那一批有1700多号人,连他在内总共不过8个8级工,他是唯二的钳工。
他能不骄傲吗?这可是技术工人的天花板。
陈立恒点头,十分惋惜“叔,你身子骨这么硬朗,又有这么好的技术,怎么都应该在厂里继续发光发热。你就不是天天喝喝茶拎着鸟笼出去溜达的老头啊。”
能评上8级工的,那绝对都对自己工作充满了热爱与自豪。
没有热爱作为支撑,长期重复性劳动,大部分人都会变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凑合过去就行。
这份热爱发自内心,不仅仅是对金钱的追求,还有身为8级钳工的自豪。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啊。
吴师傅一口接着一口抽烟卷,没接陈立恒的话。可他的心潮已经在起伏。
他能说吗?从他将岗位顶给儿子之后,他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组装拖拉机的那几天。其实压根没什么技术难度,但手上摸着零部件,看着机器一点点成型,那汹涌而来的幸福简直让他头晕目眩。
这种感情,哪里是外人能体会的。
田蓝也在旁边叹气“叔,你真不该这么早就离开工厂。这是柴油机厂和你的损失,不,是我们整个国家的损失。你本来可以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你一个8级钳工能做出多少贡献啊?你起码还能再干20年。这20年的时间,你又能够为咱们国家的建设贡献出多大的力量!唉,真可惜,我都觉得可惜。”
吴师傅又怎么会不痛惜呢?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就是个普通的工人,手下带多少徒弟也还是工人。没权没势的,想把自己儿子安排进厂里做事都不行,只能让儿子顶自己岗位。
他本来还存了小心思,觉得凭借自己的技术,厂里肯定会反聘他。这样即便提前退休,只能拿80的工资退休工资,加上返聘后得到的报酬,那他也没啥损失,还给儿子解决了工作问题。
结果他算盘珠子打得精,柴油机厂却不按他的步骤走,从头到尾都没提反聘这一茬。
他每个月白白损失了好几十块钱不说,整个人还空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个废物,谁都不需要他。
吴师傅文化水平不高,工作后也没积极学习,不清楚这种感觉叫做社会价值的缺失。可他切身感受到了不被需要的痛苦,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现在,眼前两位知青在他面前一唱一和,口口声声说惋惜。
虽然他清楚对方就是看上了他的技术和门路,想变相占国营厂的便宜,但他还是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因为他被认可了呀,人家知道他厉害,想方设法地要招揽他。
吴母和丈夫生活了30年,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对方故作镇定的面孔下藏着多激动的心。
她急了,立刻替丈夫拒绝“开什么玩笑啊?我们家的秀芳已经下过乡了,知青都在大回城。难道还要我家老头下放吗?”
田蓝满脸严肃“阿姨,这不是我没大没小,对着长辈还胡说八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好像不怎么妥当。主动送技术下乡,帮助建设新农村,怎么就变成下放了呢?你们的粮食关系还在城里呢,我们可没喊你们迁户口。”
吴母可不听这一套,直接挥手拒绝“不用,我家老吴留在省城,平常也能指点徒弟进步,同样是在搞建设。”
她可不想留在乡下。
农村地方大有什么用啊?条件太差了。光是想到以后还要跟小猪挤在一个车厢里,她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女儿被迫下乡,那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平民老百姓还能跟国家政策作对不成?
现在国家又没逼自家老头下乡,他们一把年纪了,何苦遭这个罪呢?
田蓝突然间笑了起来,扯闲篇一般“阿姨,我还没问过呢,您退休了,不去厂里上班了,那你平常干啥呀?会不会感觉寂寞?”
吴母警惕的很,直接否认“怎么会寂寞呢?我又不是孤寡老人,我有家人有朋友,一块儿出去逛逛,再忙忙家里的事,时间不就打发过去了吗?”
哼!别想糊弄她,说什么退休生活太无聊,还得继续工作之类的鬼话。她除非是脑袋被门板夹过,否则疯了来乡下遭罪。
田蓝恍然大悟,煞有介事道“阿姨,你儿媳妇真是娶晚了。应该早点娶媳妇把工作给她,这样你也好早早不用干活,白拿退休工资。”
吴母脸涨得通红,矢口否认“什么叫白拿?这是我的退休工资,我应得的。”
田蓝鼓掌,丝毫不掩饰讽刺“我觉得你们真聪明,什么都算得好好的。工作给了孩子,自己年纪轻轻的就不用干活,靠着退休工资让国家养着,真滋润啊。”
吴母的脸都红成了猴屁股,气急败坏道“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张嘴就来。我……”
“我说错了吗?”田蓝毫不客气,咄咄逼人,“我说的哪句话是错的?国家为什么规定退休年龄,不就是担心有的人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当成老封君,不肯再干活,只会占国家的便宜。”
1980年的人还是淳朴呀,有谁被当面指责占国家便宜,那挨手指头戳的人,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吴母又羞又气,嗓门都拔高了八度“我从14岁就进厂干活,我现在都44岁了,我还不能退休,我还成了吃白饭的?”
田蓝琢磨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吴秀芳先在边上冷笑“你别拦着她,人家要回去给儿子儿媳妇做牛做马呢。谁拦着她去伺候人,就是她的生死仇人。”
说完话,她鼻孔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
吴母的眼泪瞬间下来了,开始哭着抱怨“我倒成了罪人了。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我哪天享过福呀?我可过过一天松快日子?”
陈立恒不耐烦道“阿姨您别哭了,我们谁也没要你留在农村呀,你又不是8级钳工。我们这里也不缺后勤打杂的。您这一把年纪哭哭啼啼的,外人看了还不知道我们要把你怎么样呢,你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这说的是人话吗?吴母差点没被气死。
外人如此过分也就算了,她女儿还往她胸口上插刀,直接嘲讽她“算了,就她每个月28块钱的退休工资,不把我爸给拉上,够给她儿子儿媳妇买几条鱼几斤肉啊?没鱼没肉,人家能给她好脸色看?”
吴母气得浑身发抖,活像患了疟疾打摆子,声音都哆嗦“这是不让人活了,我杀人还是放火了?处处被嫌弃。”
田蓝不赖烦道“你没杀人也没放火,但你也没当好妈。你儿子儿媳妇是手脚断了吗?这么大的人吃着国家粮,顿顿吃食堂都没问题,还非得要你在家伺候他们?你忘了你还有女儿吗?你女儿正在准备高考,要好好复习。她不指望你伺候她,这么多年她也没享受过你的照顾。那你起码在旁边帮忙看着点吧,好歹照应些。这是你当妈的应该做的事吧,你做了吗?”
吴母被气得呜呜直哭,因为太过伤心,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过也没人在意她说什么了,大家都直接扭过头不看她。
她丈夫吸完了一支烟卷,倒是看了她一眼,皱着眉毛道“哭什么哭,号丧似的。”
吴母差点没被丈夫气死。
你这死老头子,不就是仗着你8级钳工,他们要拍你马屁吗?你又有多好,倒在我面前抖起来了。
田蓝和陈立恒被戳穿了本质,居然一点打感情牌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痛快承认“是啊,人有本事,走到哪儿都不怕,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也不要看别人的脸色。阿姨你要是8级工的话,而叔叔只是普通工人的话,我们肯定会说叔叔偏心,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你又没啥了不起的技术,你又对女儿不好,我们凭什么捧着你?”
吴师傅的脸也跟猪肝似的,天冷,他鼻孔里喘出的白雾一腾腾的,连怒气都形象化了。
他冷笑一声“你们好能耐!”
说着,他就掉头出了知青点。
吴秀芳在后面喊“别当这是省城啊,外面没灯,你掉进窟窿里,喊死了大家都当是风声,冻死了也没人管。”
她爹怒气冲冲“说的好像我没下过乡一样,当年支援三线建设,我在新疆待了一年。还屋子呢,我们都是住在雪窝子里!”
吴秀芳一点和软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冷笑“我在这里呆了10年,我不比你了解情况?当年公社的民兵队长都一脚踩空了,直接摔瘸了。你可别忘了,你8级钳工要是摔坏了手,那也就是个摆设。更加没人跟在你后面讨好你了。”
吴师傅真要被气炸了。
他难道不清楚这帮年轻人讨好他是有所图吗?又不能让他舒坦会儿,非得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吗?
他头一扭,气呼呼地去了旁边的发酵室。那里酿着酒呢,他跟酒池在一块儿,都比和人待在一处自在。
结果田蓝和陈立恒还在后面大喊大叫“叔,你可千万别再喝了。到时候喝坏了神经手抖,带不了徒弟,也干不了活了。”
吴师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当场摔倒。
两人劝过了老头,就要打发老太。
田蓝嘴上客气“阿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我们乡下苦,吃饭都数着高粱米。大家口粮都有定量,你要是留的时间长可得交粮票。不然我们解决不了吃饭的问题。”
吴母都要晕过去了。
前脚她才帮他们把拖拉机零部件给运过来了,后脚就嫌她吃白饭。这日子到底让不让人过了?
田蓝摊手,满脸理所当然“你又没事业的靠山,你还指望我们捧着你不成?阿姨你现实点,你对你儿子掏心掏肺,工作和退休工资都给人家花,也没见他和他老婆点你多少好脸色。咱们非亲非故的,你又没啥东西可以给我们,我们干嘛上赶着讨好你?你不是开玩笑吗?”
吴母的胸口上下起伏,伸出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你……你……”
田蓝还认真地和她说大实话“你要是有能力,能在我们这里派上用场的话,您放心,我们绝对对您无微不至。”
她双手一摊,说话难听的要命,“可惜你又没啥用。”
幸亏吴母年纪不大,今年还不满四十五,健康状况还不错,没三高。所以没当场气晕过去。
她哆哆嗦嗦颤抖了半天,终于吼出了声“我是财务,我干了一辈子的财务。你们用不上我,是你们这里太落后!”
谁知田蓝跟个变色龙似的,标准的只认技术不认人,其嘴脸变化之迅速,完全可以用厚颜无耻来形容。
她立刻笑开了花,亲亲热热地讨好人“阿姨,你果然是人才。你放心,在我们这儿,只要是人才,所有人都会对你笑脸相迎,捧着你,绝对不会说你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成人的。”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生怕气不死人一样。
她恶狠狠地一扭头,开口赶人“赶紧给我出去,我要睡觉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整个赵家沟都静悄悄的,舍不得浪费煤油的人也早早熄了灯。
田蓝和陈立恒将屋子留给老两口,打着手电筒跟吴秀芳一道去防空洞。
那里有他们自己收拾出来的值班室,就是备着客人登门,好有地方给人住。
吴秀芳叹气“你们帮我出了这口气,得罪了我爸怎么办?你们上哪再去找八级钳工啊。”
田蓝挑眉毛,一本正经道“你爸能不能留下,主要取决于你妈。你妈在哪儿你爸就会在哪儿。”
吴秀芳理解不能,十分疑惑“为什么呀?是我妈离不开我爸才是真的。没我爸给她撑腰,我那弟弟和弟媳妇不把她打出门就不错了。”
田蓝笑着摇头“你错了,男女之间,尤其上了年纪之后,是男人离不开女人。没老婆在,谁帮他们收拾屋子?谁给他们洗衣服做饭?谁伺候他们吃喝拉撒?你仔细想想,死了老婆的男人即便年过花甲是不是多半都会再娶?死了丈夫的女人,儿女长大了的,能够养活自己的,又有几个会再嫁?”
吴秀芳开始愤愤不平“这就是男女不平等,忘了妇女也顶半边天,还想让女人从一而终,不允许再嫁。”
田蓝笑出了声“那你可想岔了,是她们自己不愿意嫁。好不容易糟老头子死了,难得有几天清静日子过,非得再给自己找个祖宗伺候吗?不如自己一个人安安生生地过小日子,才自在呢。”
吴秀芳目瞪口呆,她还真头回听说这种事。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陈立恒。
后者有些无奈,又向田蓝表忠心“没事,等咱们老了以后,我伺候你。”
没想到田蓝钢铁直女,一点没感动的意思,反而点头表示相信“你有生活自理能力,你能够照顾自己,不指望别人伺候。”
得,鸡同鸭讲,传递的意思都不一样。
吴秀芳虽然没结婚,但下乡这么多年也谈过朋友。此时此刻,她都深深地同情陈立恒了。
兰花花同志以前也挺浪漫的呀,很有江南烟雨的意思。现在不知道咋滴,直筒筒的,跟个棒槌似的。
田蓝哪看得出她在腹诽,只继续说下去“所以,想留下你爸,就必须得让你妈心甘情愿地留在咱们向阳公社。”
吴秀芳眨巴眼睛,又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这是想留我妈的态度吗?我妈估计都恨死你们了。你俩等着吧,明天太阳一升起来,她保准马上走人。”
陈立恒摇摇头,微微一笑“那可未必。你妈也是干了30年的工人,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她是妻子是母亲,但她也是国家建设者,她同样需要展示自己的社会价值。”
以前她可以自我安慰,她是妻子是母亲。即便在厂里干的稀疏平常,只要把这两个身份做好了就行。
结果现在呢,他们不给她脸,当面扯下了她的遮羞布。不仅女儿恨她,儿子轻视她,就连他的丈夫当着外人的面都能在她面前找优越感,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她这一辈子可有一件事做好了?她的人生可真够失败的。
现在,儿女都已经这么大了,想揣回肚子里重养不现实。
丈夫都已经退休了,这时代除非是闹得鸡飞狗跳,彻底没办法过下去,否则压根就没离婚这一说。
无论丈夫还是儿女,她都指望不上。家里没她落脚的地方,现在唯一还有点希望的也就是工作了。
留在省城不现实。
回城知青和毕业的中学生都在到处找工作呢。人家用人单位不要大姑娘小伙子,找个退休的半老婆子,图啥呀?
她走在十字路口,明明前方亮着灯,但哪一盏灯都不是为她而亮。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她唯一的选择就是留在乡下,好好做出点成绩来。
这些话,陈立恒不好直截了当地对吴秀芳说,那毕竟是她亲爹妈,只能她自己慢慢领悟。
田蓝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山村,突然间冒出一句“得给村里通电啊,不然太不方便了。”
陈立恒点头“这事不难,只要他们大队有钱就能通上电。从公社接电线过来就行。”
吴秀芳突然间警觉“你俩不打算上大学了吗?等7月份考完试,8月份通知单就送到了,你们还管通不通电?”
两人奇怪“就算我们走了,其他人就不用电了吗?有电才能发展啊。”
吴秀芳有气无力“你俩管的可真宽。”
后面传来喊声,赵来娣手上提着盏气死风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不满地抱怨“你们走怎么不喊我一声?”
她重新上学之后回家住过一段时间,结果她爹妈不停地起幺蛾子,她一怒之下,直接又回知青点住了。
反正知青点地方大,支张床就能睡觉。
现在,让她一个人和吴秀芳的父母待着,她不自在。
田蓝好笑“你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把门窗锁好,怕什么呀?”
赵来娣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当着人面也敢表达自己的情感了“我不喜欢他们,他们重男轻女,太讨厌了。”
她认真地看着吴秀芳,“原来不仅仅是我们乡下人把你儿子当成宝,女儿当成草,你们城里人也这样吗?我还以为是女人力气小,干农活比不上男人呢。城里又不用干农活,为什么还是这样?”
吴秀芳苦笑“你问我我问谁去?”
现在纠结这些也没啥意义。她只想赶紧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这一路奔波的,她早就吃不消了。
第二天早上,田蓝回知青点烧早饭时,瞧见吴母已经收拾得清清爽爽,就是精神不太好,肉眼可见黑眼圈和眼袋。
她走进厨房,既没和田蓝打招呼也没离开的意思。
田蓝倒是瞅了她一眼,就问了句“你要吃玉米面窝窝头还是高粱发糕?今天有大碴子粥。”
大碴子就是磨了一遍的玉米,颗粒比较大,煮粥很香。
玉米面窝窝头用的玉米则是磨了两回,颗粒细,加点山芋粉和小麦粉揉成的面团蒸窝窝头,同样又香又甜。
吴母心不在焉“随便吧。”
她家条件不错,粗细娘搭着吃也是细粮为主,粗粮为辅。没想到乡下这么苦,连招待客人都没有小麦面条或者白面馒头。
田蓝便不管她,只自己烧火做饭。
这些都是她平常做惯了的,灶上灶下两头忙也没手忙脚乱。
火苗舔舐锅底,锅里的玉米碴子粥开始汩汩地冒热气。
吴母终于憋不住了,支支吾吾地问了句“你们那个农机维修站都需要什么工人啊?”
“全套。”田蓝忙着拌凉菜,也不抬头,“这就是个小型的工厂,不仅需要工人还需要行政和后勤。对了,财务也得要,不然谁负责管账啊。”
吴母又开始别扭“这点大的地方,要管什么账?记下帐就行了。”
田蓝在荠菜豆腐里滴了点花生油,又放了花生碎,一边拌一边说话“那可不行,这可是我们方圆好几个公社唯一一家农机维修站。不懂行的人怎么记账?再说了,我们还打算自己办夜校,得要老师专门教会计学。这又不好照本宣科,当然得手把手地带徒弟,那肯定得找专家呀。起码的工作二三十年的那种,不然不是误人子弟吗?”
吴母随口应答“也不至于,这种事情,上手个年就门儿清了。”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面子挂不住,下意识地找补,“还要什么人啊?”
“我不说了吗?技术工人都需要,经验越丰富越好。上了年纪不方便,搬上搬下也没关系。我们这儿别的没有,年轻人是够的。也不用带粮票,虽然大鱼大肉保证不了,吃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白面不能顿顿有,但也绝对不会天天吃山芋粉。”
田蓝伸手指窗外,示意大棚方向,“起码新鲜蔬菜不断,也能保证每天都吃上鸡蛋,每个礼拜吃两次肉。”
吴母忍不住冒了句“不吃山芋,吃高粱,吃玉米,不还是一回事吗?”
田蓝笑了“谁说的?你等着呀,有的是好吃的。”
她能用玉米芯做糖,她还提炼不出淀粉来吗?那个更简单,磨浆过滤,加碱液分离,让淀粉和纤维分开,就能提炼出湿淀粉。
淀粉能做啥呀?太多了。除了挂糊之外,还能当主食。肠粉这些就不说了,光一个简单的,凉虾,现在她就能做了当早饭。
淀粉加水搅拌成糊糊煮开了,然后放在蒸笼上不停地刮,利用蒸笼的漏孔滴落下去,掉在凉白开里,自然成型,凉虾就做好了。放上醋,搁上油辣椒,这一碗绝对开胃。
除此之外,利用淀粉做粉丝粉条也常见。只要愿意,无数种美食都等着你去开发。
田蓝在着台上忙忙碌碌,做了碗凉虾送到吴母面前“你尝尝吧,大早上的没胃口,吃这个可以开胃。要是不喜欢咸口的,也可以加糖水。我给你也弄一碗吧。”
现在并不是吃凉虾的好季节,如果等到天热,一碗红糖凉虾下肚子,那滋味,比吃冰棒还带劲。
但吴母还是伸了手,先吃了一碗温热的红糖凉虾,然后再配着玉米碴子粥吃凉拌的凉虾。嗐!她这是把它当成菜吃了。
陈立恒挑了两桶水回来,先放在靠外面的大缸里,加了明矾沉淀,才拎着两只空桶进厨房。
他吸吸鼻子,笑着问“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田蓝让他自己品尝,还馋他“回头我再试试凉粉,这个也能做。我现在发现几乎所有的庄稼下脚料都能提炼淀粉。我打算后面专门盖个车间做这事。淀粉的用途太广泛了,可以坐糕点,还能应用到工业上。要是咱们把这事儿做了,估计夏天之前,我们就有钱通电了。”
陈立恒笑着点头“那不错,我再找找地方吧,尽快把车间盖出来。”
他俩有说有笑,有商有量,一点都没有因为吴母的存在而不自在。
所谓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吴母几次想开口说话,两人都好像没看见一样,还在商量淀粉车间要怎么盖。
如果他们自己生产淀粉和糖的话,那就能做很多糕点,到时候说不定食品厂都要问他们取经呢。
就是没啥油,不然能做的东西更多。
还是要养鸡,养鸡就有鸡蛋。有了淀粉、鸡蛋和糖,那能生产的美食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应有尽有了。
吴母看他俩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终于没憋住,教训了一句“你们也太没规矩了,客人都没来,你们自己先吃上了。”
田蓝却一本正经“客随主便。客人是等着吃饭的人当然不饿,主人忙着招待客人要干活肯定肚子先饿啊。皇帝还不差饿差呢,人不吃饱肚子怎么做事?”
吴母就知道她不是个好讲话的姑娘,好脸色都坚持不了几秒钟。
嗐,她根本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谁让自己不是8级技术工呢?
吴母正要酝酿着该如何说话,她丈夫先过来了。
这老头根本不认床,在乡下居然睡得比在城里还自在。
好吧,她承认乡下的确安静,给他们睡的床也大,起码比筒子楼里的鸽子笼大多了。他们住的房隔出了最大的一间还轮不到他们睡,要给小两口住。
因为儿媳妇早就放话,他们老吴家想不想早点抱孙子?连床都没有,孙子能从天上掉下来呀。
不能想家里的事,越想越窝囊,一股气憋在胸口都不知道往哪儿发。
她看见丈夫也没好气“你舍得起来了?”
吴师傅理直气壮“我当然要起来了。人家聘请我干活,我一把年纪还能赖床不行?倒是你怎么在这儿啊?人家又用不到你,赶紧回去吧。你的口粮本又不在这里。”
田蓝其实有点看不上吴师傅的为人,尤其是他对待家里人。
总有些人这样无聊且无耻,通过打压,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打压伴侣,来体现他们的能耐。
也不想想看,如果你的伴侣很糟糕的话,岂不是说明你也不咋样,最起码眼光很差。
她没吭声,让这老两口自己解决问题。
吴母会不会改写人生之路,只能看她自己。
要是家人冷嘲热讽两句,她就打退堂鼓,那还是算了吧。她即便现在留下来,后面也坚持不了多久。
吴母气坏了,这该死的老狗,在她面前得意个啥?
她脱口而出“就你能耐就你有用?8级钳工好了不起哦!告诉你,我不仅要干财务,我还得教学生带徒弟呢。上夜大讲台的那种,在黑板上写字的那种,你懂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家伙,耀武扬威个啥劲啊?”
吴师傅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还带徒弟?”
他老婆傲慢地抬高下巴,姿态可以说是睥睨天下“那当然,伟大的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在工厂办大学,深入到生产一线。我要教学生,当然得手把手地教他们做账,肯定得带徒弟呀。”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胸中猛然涌现出心虚。
什么当财会教学生的事,知青可没跟自己说。人家只是想找人而已,又没说找她。
要是现在被戳穿了,她这辈子都别想在老狗面前抬起头。
虽然以前她也惟丈夫马首是瞻。但昨晚她被这老狗给气到了,不想再给他好脸。
吴母招呼田蓝和陈立恒“你俩也吃饱了吧?咱们赶紧去看看农机维修站。别等他了,旧社会的大爷都没他磨叽,谁知道他一顿饭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谁还伺候他呀!走走走,马上走,一日之计在于晨,别浪费时间。”
田蓝和陈奕恒对看一眼,二话不说,直接喝完了碗里的玉米碴子粥,又左右手开弓,一手窝窝头一手发糕,赶紧迈开脚步。
临走的时候,田蓝还叮嘱了两句吴师傅“叔,你尝尝嫩豆腐拌荠菜,味道好极了。还有霉豆渣,吃了保准你还想再吃。”
唉,其实她想自己吃的。
这时代交通不畅,鲜菜的存储能力弱,即便是省城,照样没啥鲜菜可以吃,还比不上他们赵家沟。
尤其是霉豆渣,这玩意儿谁吃谁上瘾。几天不吃,就会想的慌。
三人迈出门槛,还没走几步呢,反应过来的吴师傅也追上来了。
“嗐,你们都走了,留着我算咋回事儿?走走走,一块儿去。”
陈立恒劝他“叔,你还是回去吃饭吧。农机维修站还没开工呢,前期规划用不上你。倒是因为要用钱,阿姨必须得跟着。”
吴师傅瞬间感觉自己失宠了,成了被嫌弃的对象。
他气得要命,这两个知青还真是现实,用时有不用时无,变脸变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就明晃晃地告诉他,你要派不上用场,人家根本不稀罕你。
连虚情假意,他们都懒得伪装。
吴师傅气呼呼地跟上,开口嘲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懂啥?知道车间要怎么搞吗?看过车间怎么搞生产吗?啥都不懂,还好意思说筹备车间用不到技术工,别笑掉人的大牙了。随便找几个人过去,到时候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呢。”
他老婆气得够呛“就你能耐,你这么能耐怎么没当车间主任?怎么没做厂长啊?还不到50岁,厂里都不想要你了。你还觉得自己是香饽饽呢?咋不睁大眼睛瞧瞧镜子呢?”
吴师傅暴跳如雷“谁说没人要我?人家花钱买车票,特地把我请过来,就是因为我技术好,我有用吗?”
“哎呦,你好能耐呀!”
田蓝和陈立恒都默默地扭过头,假装听不到这老两口的争吵。
慢慢吵吧,等上了拖拉机,就那突突的声音,谁嗓门大,谁就占据了先机。
加油!千万不能怂,一定要吵到底,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才好。
吴秀芳今天也要去公社,好上学校报名。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爹妈争吵。
短短的一个早上,她不过是去大棚干了一个小时的活,就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为什么她妈矢口不提回省城的事,反而跟她爸争得你死我活,甚至有种想把她爸从农机维修站踢出去的感觉?
当然,她爸也没对她妈手软,同样想把她们扫地出门。
天哪!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这是多么大的一家国营厂呢。谁敢想象,这其实是一家还在筹备中的乡下农机维修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