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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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顾长夜长跽于堂下,低眉敛目,正在受训。nianweige
“别以为你在唐家立了功,就可以为所欲为!”茶盏被砸在地,瓷片胎体洁白,四处乱溅,一片擦过顾长夜的左脸,划下薄薄的一线血迹。
丫鬟吓得面色惨白,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顾长夜抿了抿唇,挺直腰板,神色不改,“父亲,长夜并不是居功自傲,而是在为父亲考虑,今岁大旱,百姓收成不佳,若是还按照往年一样征税,恐出大事。”
顾临川不以为意,“能出什么事?一群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风浪?”
“父亲忘了,历朝历代的起义,皆因不满官府横征暴敛而起。”
顾临川挥手,屏退下人,起身,居高临下望着顾长夜,按低声音,“你以为上头不同意,我敢这么做?”
“实话和你说,这次是上面的意思,我不过听命办事,就算百姓们真的闹起来,自有人善后,闹不到官家耳朵里。”
“父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顾临川打断他,“那种身份的女子,玩玩也就算了,别忘了,你是要娶谢家四娘子的人!”
顾长夜抬眸,撞进一对不容置喙的眸子,心尖一颤,良久,低头,他听见自己说:“父亲说的是。”
顾临川拍拍他的肩,转动着玉扳指,闭了闭眼,神色刹那间憔悴几分,“杀死东儿的凶手,查到了吗?”
“还在查。”
“三天后,老夫要知道结果,东儿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顾长夜愣了愣,拱手道:“是,儿子告退。”回到房间,冷眼看向事不关己的阿奎,“你们的人是怎么做的事!计划终止,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
阿奎擦拭着手中的剑,眼角余光瞥他,淡淡道:“我事先也不知情。”
“到底怎么回事?长留兄为何会突然带人,出现在唐家?”
烛光摇曳,人心似地上的阴影,起伏不定,变化多端。阿奎冷哼,“还不是多亏了你的相好若不是她,计划怎会落空。”
“无颜”顾长夜愣住,“她怎么知道”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总之,花无颜得知了我们的计划,从中作梗,导致任务失败。”阿奎言简意赅,阐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恰巧此时,脚步声响起,小翠叩门,传话,“郎君,无颜姑娘来了。”
顾长夜扫了眼阿奎,慌忙起身,大步走过去,拉开门,“在哪?”
“眼下正在后门等候。”小翠恭敬答道。
“我自己过去!不必跟着!”顾长夜提起长衫,一步小跑,不一会儿便出现在后门。那里站着个女子,长发如瀑,身姿似竹。
“无颜你怎么来了?”他满心欢喜地问。
花无颜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我来问你点事,有关唐俊良。”
轻快的步伐一滞,似灌了铅,沉甸甸的。面对她审视的目光,顾长夜下意识挪开视线,“他何事?”
今夜无月,夜色浓厚如泼墨,一切都看不亲切。
花无颜冷冷地盯着他,好半响才道:“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
鸦羽轻轻煽动,凉意从眼底蔓延,渗入夜色之中,倒叫人分不清是心如死灰?还是更深露重?
“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什么”
“你恨他吗?”花无颜轻声问。
他是谁,不言而喻。
顾长夜轻呵,扯出一抹惨淡的苦笑,“怎能不恨?明明我才是嫡长子,却因为他宠妾灭妻,活得连狗都不如。顾长东犯再大的错,他都能一笑置之”
“而我,稍有差池,轻则打骂,重则家法,在顾家我受尽白眼,如履薄冰,别人的爹爹,都是慈眉善目的,偏偏是我?这么倒霉!摊上他顾临川!”
“凭什么!他看不起我,瞧不上我,没关系!我会让他后悔的如果说之前我还对他心存一丝幻想,唐家之后,我便彻彻底底失望了”
“我为他挡刀,他却一声不吭地跑了。”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亲?如此自私冷漠之人,我凭什么要为他与唐俊良为敌?搞得自己伤痕累累,他可曾心疼过一丝一毫!”
花无颜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待顾长夜情绪稍稍平复,她才开口:“你的家事,我无权过问,此次前来,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花无颜看他一眼,“你与唐俊良联手,是不是因为我?顾长东是不是你杀的?”
顾长夜一愣,脑海中又浮现出不堪入目的一幕,恨得咬牙,一拳砸在青砖之上,青筋毕露,血肉模糊,腥味窜入鼻尖。
“他该死!”
花无颜忙扶住他的手,“顾长夜,你冷静点,仇恨只会让你失去判断,也许唐俊良还有别的阴谋呢!”
“别说了!我不想听!你什么都不知道!”顾长夜不忍再看她,匆匆别开眼,“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
她怎会懂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蹂躏玷污的滋味?
花无颜见他不想说,也不勉强,掏出帕子裹住他正淌血的手背,轻声道:“不要为了一个坏人,蒙蔽自己的双眼,免得追悔莫及。”
这句话看似是对顾长夜说的,其实也是她对自己说的,与唐俊良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个中凶险,难以预料。
唯有看清自己的心,不偏不倚,方能俯仰无愧。
顾长夜怔怔地盯着手上的绣帕,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安宁,“无颜,等一切结束,我娶你可好?”
当晚,花无颜又梦魇了。
一个人坐在树下,只穿了件纯白色的里衣,仰着脑袋,呆呆望向天空,眼神涣散,目空一切。
长发披肩,倾泻而下。
长留走到她身边,俯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声嘀咕:“三更半夜不睡觉?看什么呢?”
花无颜充耳不闻,姿势不变,入定般心无旁骛。
恰巧此时,微风拂过,枝丫轻颤,抖落一朵不堪寂寞的合欢,飘落她如瀑的秀发,红得碍眼。
长留伸手,捻住细软的花瓣,正欲帮她择出来,花无颜却忽的抬手——
抱住了他。
脸颊紧贴着小腹,微凉透过轻薄的衣衫窜入肌肤。
长留呆住,宛若泥塑,合欢花随风飘落,低入尘埃。
良久,他缓缓垂眸,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怀中的姑娘,脸如干柴,不受控制地烧起来,活像个被人轻薄的黄花大姑娘。
花无颜无知无觉,环着他的腰身,嘴里似有若无嘟囔着什么。
长留深吸一口气,俯身,倾耳,听见她喊的是:“爹爹”
心头莫名一软,他放下乍起的双手,轻轻揉了揉花无颜的发顶,长叹一声。
一旦触及到家人,花无颜就会陷入梦魇。之前是无愧,现在是花昌善可见家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难怪她就算死,也不愿丢下无愧。
凡间的亲情可真复杂,有顾长夜那样大逆不道、杀兄弑父的儿子,也有花无颜这般寸草春晖、情同手足的女儿。
到底谁才是常态?长留不明白。
“爹爹”花无颜缓缓闭上眼,手臂渐渐下沉,“无颜好想你”
长留叹气,弯腰,将人拦腰抱起,送回床榻,掖好被角,拨开散落在眼角的发丝。“也不知以前,你怎么活的?”
睡着了就到处乱跑,若是没人发现,冻死在外面可怎么办?
“啧啧啧,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空气中忽的飘来一句冷嘲热讽。
长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司命,给我滚出来。”
黑暗之中闪过一道白光,司命从地里遁出,拱了一下长留的胳膊,嬉皮笑脸,“老朽比你多活了几千年,能不能尊重我一下?再说我不这个时间来,怎么能看到这出好戏。”
“你又来干嘛?”
“你这话说的,没良心了啊!”司命一副痛心疾首的形容,“我可是专程来送情报的。”
长留扫了眼睡梦中的花无颜,揪过司命的衣领,“出去说。”
“你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啊!”被强行拖走的司命抗议,“我设了结界,她听不见!”
长留无视他的呼喊,硬生生将人掳到石桌前,方才放手,以手作扇,笑得眉眼弯弯,“外边凉快。”
司命整了整衣襟,斜他一眼,警惕道:“你小子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长留眨眼,一脸无辜地摇头,“真没有。”
“那你一副做贼心虚的形容,莫不是”司命往东厢掠了眼,唇边满是不怀好意的笑。
“胡说什么!”长留目光闪烁,“我就是怕她听见,凡人当习惯了,又不像你,随手就是结界!”
“是吗?你最好别骗老夫。”司命晃了晃手中的拂尘。
长留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灌进肚里,“快说,你干嘛来了?”
司命敛了敛笑意,“月老让我来提醒你,明日辰时,就是见习月老晋升考核的日子,你在凡间,只剩三个月了。”
“三个月里,花无颜若是还没有出嫁,任务即为失败,你只能再等上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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