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柯莱尔将手中的短树枝向上抛出,干枯的树枝在光线昏暗的半空中旋转几圈后,掉落在铺满枯叶和苔藓的地面上。zhaikangpei
斯图亚特拍了拍雪白的羽翼,咕咕地问:“主人,法师塔是那个方向吗?”
法师塔,一个早已随着神纪消失在历史中的神秘名称。
在柯莱尔的记忆中,她的母亲就常年居住于法师塔顶层。
那里藏着女巫代代相传的全部典籍,包括各种神秘卷轴和历代首领留下的占星笔记——想要弄清楚她沉睡的秘密,整个占星峡谷中,或许只有那里藏着答案。
但问题是,柯莱尔、斯图亚特和灾厄之书,都拿不准法师塔究竟在哪里。
神纪显然是没有地图遗留下来的,灾厄之书把自己的书页从头翻到尾也没能找到记载;
黑龙虽然拥有着极为优越的视野优势,但是毕竟间隔千年时光,城堡林立的占星峡谷如今已经被古树密密实实地覆盖,斯图亚特也很难寻找到记忆中的法师塔究竟在哪个方位;
至于柯莱尔……她闭着眼睛走到法师塔的概率,或许都比靠记忆认路高出不少。
所幸,这样的问题还难不倒女巫。
她还可以借助于古老而传统的寻路方法:卜杖。
“我猜,占卜总比到处乱闯可靠一些。”宽大的兜帽遮盖住了柯莱尔的长发与上半张脸,让她摇头的动作变得并不明显:“跟着指示走吧,命运会为我指明方向。”
柯莱尔与艾莉使用的卜杖法系出同源。
或者说,占卜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通过某些特定道具的帮助,获得来自命运的指引。
人类天生无法亲和魔法,只能通过咒文或祈祷向隐秘的存在借用力量,所以艾莉要进行足够虔诚的吟唱、甚至在必要时举行仪式,方能得到些许指引;
但作为女巫,柯莱尔只需要在树林里捡一截树枝,然后随手一抛——跟着树枝指向的方位前进就是了。
神族本就与这世界的隐秘紧密相连。
柯莱尔提起黑色长袍的下摆,小心地踩上柔软的青苔,窸窣地绕过古树粗壮的枝干;在她身后,原本蹲在树枝上的斯图亚特也不甚熟练地鼓动羽翼,身形略显歪扭地追了上去。
显然,化形成雪鸮的黑龙还没有适应这副柔弱的鸟身。
然而为了追逐主人的步伐,它已经学会了像只普通的雪鸮一样绕开树干,而不再试图吐出龙息将前路轰得平坦宽敞。
“啪。”
小树枝掉落在地上,往柯莱尔的脚边滚了过来。
“占卜的指示停止了。”
柯莱尔将帽檐轻轻掀起,有些茫然地微微瞪大了烟灰色的眼瞳——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影绰光影下低矮破落的基墙,稍显宽阔但布满青苔的空地,以及石堆后通向地下的、黑漆漆的门洞。
斯图亚特拍着翅膀在门洞边绕了一圈,疑惑地在枯树枝上落稳,转着脑袋辨认方位:“这里……不是主人曾经的城堡吗?”
就在昨天,柯莱尔正是从这里苏醒,然后一路游荡进了龙骨森林。
柯莱尔轻声喃喃:“怎么会呢?”
命运为什么会再次带她回到这里?
难道说,昨天从地下室醒来以后,有什么她没注意到的东西遗落在此吗?
——毫无征兆地,石堆后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柯莱尔正在沉思着观察周遭,这声巨响让她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些许惊吓。就在柯莱尔面前,她沉睡过整整两个纪元的地下室轰然坍塌,陈旧的尘土从废墟里挣扎着升起薄薄的烟雾。
事发突然,斯图亚特几乎忘记了如何飞翔。
于是,这条化作雪鸮的黑龙从树枝跃下,其僵硬的姿态几乎称得上狼狈。但它只顾扑腾着翅膀挡在柯莱尔身前,时刻准备为主人挡下一切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很快,潮湿的泥土与石块将陈旧的尘埃尽数掩埋,龙骨森林重回寂静,唯有古老枝叶中受惊的雀鸟尖鸣着飞远,矮树丛中偶尔发出几声尖锐的虫鸣。
“我没事,斯图亚特。”
柯莱尔示意警惕的雪鸮不必过分紧张。
地下室的支柱与石块同样经过了千年的岁月,在魔法阵破碎以后,迅速老化坍塌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那骤然枯萎的永生花和瞬间腐朽的棺椁一样。
忽而,柯莱尔的灵性被微微触动,她顺着直觉的方向回过头去——
在那废墟之中,一道金光盈盈飘出。
斯图亚特扑着翅膀保持悬停,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金光,歪了歪圆滚滚的雪鸮脑袋:“主人,这是什么?”
“似乎……有人在这里遗留了些话语。”
柯莱尔迟疑地伸出手,接住那自尘埃中升起的金色光芒。在龙骨森林晦暗的光线里,它仿佛一团微弱的太阳,乖顺地降落在她的掌心。
那是一团古老的封印灵。
地下室的坍塌似乎令某些隐秘之处的魔法阵破碎,它才终于得以懵懂地出现在柯莱尔面前。
甫一接触到柯莱尔的手指,封印就瞬间化作破碎的光芒消散。唯独留下了一条诡异的古老话语,那是一道饱含疯狂怪谲的女声,在柯莱尔的耳边低哑地颂念:
“那塔顶藏匿着宿命的答案……
“祂终将降临!
“祂终将降临!
“祂终将降临!”
柯莱尔的神情瞬间被惊疑占据。
她仿佛触摸了一团火炭般,猛地将自己的手掌抽回,不由自主地快速向后退了几步。
不断重复的古神语仍在柯莱尔的耳边回响,每个语调中都蕴含着不详的意味,无尽的黑暗藏匿于字符之下,似乎就要汇聚成汹涌的庞大灾祸。
比起箴言,它的内容或许更类似于诅咒,其语调中的激烈情绪更是近乎精神冲击。
但——
令柯莱尔的瞳孔骤然紧缩震颤的,却绝非单纯由于这疯狂而诡谲的箴言。
“主人!”
斯图亚特扑腾着翅膀,焦急地追到柯莱尔身边,绕着如遭雷击的柯莱尔飞了两圈。
黑龙没有女巫那般强大的通灵能力,也缺乏相应的感知,它只看到了那金光在柯莱尔的掌心消散,却丝毫没有听到那令柯莱尔惊异到近乎恐惧的疯狂声音。
——是的,柯莱尔觉得恐惧。
这是很少见的情绪。
柯莱尔是天生的优秀女巫,无论是占卜还是魔法方面都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哪怕在整个女巫族群的历史中,她的灵性都称得上罕见。
女巫的灵性越高,意味着灵体越稳定,也就愈加难以因外物而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
激动、愤怒、悲恸、惊恐……这些过度激烈的情绪,其实早已在历代女巫中绝迹。
记忆中那个遥远而古老的神纪,族群里灵性最强的女巫便是柯莱尔的母亲,亦是整个族群的首领;仅次于母亲的,就是当时尚且幼小稚嫩的柯莱尔自己——
因此,柯莱尔才感到越发觉得惊恐。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反复鼓动着自己进行深呼吸,将灵魂从疯狂的呓语中解脱出来,努力让她的声音不至于太过含混不清:
“斯图亚特,我认得这个声音……”
不会认错,她永远不会认错这道颂念着诡异箴言的声音。
这声音曾亲昵地与她呢喃轻笑,曾伴随她渡过整个幼年期,曾温柔地呼唤柯莱尔的真名,语调柔软,像是颂念一句珍贵而优美的诗歌。
在柯莱尔的记忆里,那遥远的纪元仿佛尚在昨日。
哪怕经过无数岁月尘封,哪怕声音中混杂了无尽的疯狂,哪怕言语中的意象扭曲而黑暗,可是柯莱尔就是清楚地知道:
“这是,妈妈的声音。”
女巫是孤雌种族,柯莱尔从拥有记忆开始,就依靠在温暖的臂弯里,聆听着妈妈的歌谣声。她怎么可能认错这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呢?
斯图亚特愣了愣:“您是说——赞娅阁下?”
“……对。”
柯莱尔艰难地回答。
事实上她宁可没有认出那声音;但她偏偏明白,自己绝无分毫错认的可能性。
正因柯莱尔清楚地知道那声音属于妈妈,才会更无法想象:记忆中那温和轻柔的声音,怎么会染上这般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攥了攥双手,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在植物饱含生命力的气息中,柯莱尔慢慢平复了情绪,灵体中的惊惶与恐慌被自然地安抚,重新稳定下来。
至少,妈妈留下的箴言给她指明了探寻的方向。
既然命运指引着她重新回到这里,又让她得到了这条古老遥远的箴言;那么柯莱尔必将弄清楚,那法师塔的塔顶究竟藏着什么宿命,又隐匿着什么答案。
那位第七纪元最强大的女巫首领,在柯莱尔的印象中永远笑容平和宁静的妈妈,地位崇高而尊贵的半神阁下——
祂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令封印的话语中充斥着千年不散的疯狂?
又究竟出于何种隐秘的缘由,才会让祂给沉睡的女儿留下这样一条意象混乱的箴言?
命运将指向何方?宿命在暗示什么?
谁终将降临?
或者说……
谁、和谁、和谁,终将降临?
压下思绪,柯莱尔睁开眼睛,烟灰色的眼瞳藏匿在兜帽的阴影里,不再有半分惶惑波动:
“我们立刻前去法师塔,斯图亚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