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边见-2
《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最快更新 [lw77]
徐梦蝶生活的地方是一座道路规划很差的城市,这里没有专门的非机动车道,非机动车要么走机动车道,要么走人行道。nianweige而前者容易被交警抓住然后罚款,而且在机动车道上抢位置也不好抢,所以非机动车一般都会选择走人行道。
而行人道道路拥挤,人的行动轨迹往往难以预料,加上数量庞大的电动车总是赶时间,所以电动车与行人发生碰撞的事故经常发生,只要没死人,那都没法写进新闻报道里面,因为实在是太过常见了。
徐梦蝶的外公出门买菜,他买菜都买一个星期的分量,所以手上提的东西有一定重量。他左右手都提着菜走到路中央,因为年老耳背,电动车按喇叭的时候他也没听见,电动车的车主以为他会避开,没想到外公根本没避,所以他的预测失误,直直把人给撞倒了。
徐梦蝶的外公磕到花坛,经过检查后确定是硬膜外血肿,要求家人过来手术签字。
庄晓美接到电话后,当机立断:“裕鹏跟我去医院,梦蝶明天还要上班,先别来了,我们去医院看看情况怎么样,如果……有事的话,你再请假过来看看外公,不严重的话就不用来了。”
徐梦蝶犹豫许久,还没跟父母说自己被辞退的事情,她原本也没打算拖太久,今晚一定是会说出口的。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实在不是个说自己被辞退的好时机,只能含糊地说:“工作那边没关系的,我现在跟你们一起去看外公。”
“行吧。”庄晓美也没多想,以为徐梦蝶是怕外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便带着徐裕鹏和徐梦蝶都去了医院。
庄晓美难得奢侈地打了一辆车,平时她和徐裕鹏主要也是靠电动车出行,但今天父亲才被电动车撞了,她实在是不想开电动车了。而且,在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的夜晚,小车的行进速度肯定是比电动车要快的。
车来了,徐裕鹏坐在前排,庄晓美和徐梦蝶坐在后排,三人的神色都很难看,而他们要去的地点是医院,司机自然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他从后视镜里瞟了三人几眼,好像想说什么,但一直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他们的亲人还在医院里,此时不管说点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还是算了。
终于来到医院,问了人之后,一家三口直奔急诊室,找到了庄兆兴的医生,医生跟他们说明了手术风险之后,让庄晓美签字,然后就把庄兆兴推进了手术室。
庄晓美根本看不懂手术知情同意书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字,每个字都是模糊的,使得她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她思考不了任何东西,只是知道一定要签字,签字了庄兆兴才能做手术,所以就签字了。
手术室外的灯亮起来了,徐梦蝶扶着庄晓美坐下来,而徐裕鹏一直在手术室外踱来踱去,做好了时刻迎上去询问医生的准备,好像手术一开始就可以结束那样。
“妈妈,你别太担心了,外公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徐梦蝶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人样了。
徐梦蝶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其实庄兆兴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他总是感冒,中风的频率也比同龄人要多,他没有什么活力,除了必要的出门活动,他可以五六天不出门。他不散步,不喜欢去公园,在家也很少看电视,一天到头主要就是发呆,睡觉,虚度时光。
这样的庄兆兴头磕到了花坛,手术风险肯定也是比别人要高的,徐梦蝶很担心庄兆兴,她也不想庄晓美在这个年纪就失去双亲,她的难受并不比父母少。
庄晓美说:“梦蝶,我们一起来为外公祈福吧。”
“好。”
她们闭上眼睛,在心里为庄兆兴祈福,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度过此难,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可是神在哪里?能不能听到人们的祈求?徐梦蝶不知道,但这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稻草,她只能相信,只能虔诚。
“你好,我是撞倒老人的电动车主……你们是他的家人吧?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从拐角处冒了出来,忐忑地向庄晓美一家道歉。
“你开车不看路吗?”抓住了可以发泄怒火的对象,庄晓美的声音十分尖锐,“好好的人走在路上,怎么就被你撞了啊?”
男人继续道歉:“对不起,我赶时间……”
徐裕鹏插入对话,打断了男人:“赶时间又怎么样?赶时间就可以横冲直撞了吗?赶时间是不是还可以去闯红灯?被交警抓到了是不是说一句你赶时间就没错了?”
“不是……”男人的脸色涨成了猪肝红,“我按了喇叭,我按了很多次,我以为他听到了,他稍稍往旁边避了一点,我以为有足够的距离可以通过了,我没想过会撞到他。”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事实上你就是撞到了我的外公,并且害他现在必须要进行手术。你可以表示歉意,但责任也是你来负。”作为家中最冷静的一员,徐梦蝶说了目前为止最公正的话,但男人并不领情。
他来这里跟家属道歉,虽然也有表示歉意的原因,但更大的目的是,他想要尽力摆脱自己的责任:“小妹啊,你的外公的年纪都这么大了,哪怕我没撞到他,说不定他自己走着走着,左脚绊倒了右脚,最后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是吧?”
“是你个死人头。”庄晓美气得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爸老了,哪怕没被你撞倒也该死?是这个意思吗?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啊,你要不要等到六十岁就自己去死一死,反正你老了就是该死的。”
男子弱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听你就是这个意思。”徐裕鹏站在庄晓美的旁边,抚着庄晓美的背,让她不要把自己也气倒了。
徐梦蝶的神色变得更加冰冷:“你根本就不是诚心来道歉的是吗?”
“我当然是来道歉的。”男子的嘴唇忽而鼓起忽而瘪下,“但是你们也要讲道理啊,老人家的年纪都这么大了,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出门吧,而且他手上还拿着这么多东西,如果你们肯多看看老人家,他至于走得这么慢吗?如果不是他走得这么慢,我慢慢地跟在他后面也可以……总而言之,虽然这件事我有责任,但是你们也有责任,你们不能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所以我不能负全责。”
庄晓美只觉得匪夷所思:“你家里是不是没有老人?他们走得慢是不是就不应该出门?不应该自己买菜?我爸才六十多岁不是八九十!他怎么就不可以自己出门了?还说我们不讲道理,我看你才是最不讲道理的那个人。你这个黑心佬,只为自己着想,不顾他人死活,你就应该去坐牢,不然迟早害死更多的人……”
“别说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好心好意地来道歉,你们不接受也就算了,没必要这么侮辱我。谁想害死人啊?我能害死的只有我自己,我累得想死。我打份工容易吗我?我上面也有老人要养,老婆没工作也要我养,孩子还得上学交学费……我就一份工资啊!我要养活这么多人,还得给你们不长耳朵的老人赔医药费,我也很想死啊,我恨不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我死了还有保险可以给老婆孩子,我死而无憾!”
男人一连串地说了这么大段话,连气都不带喘的,以至于徐梦蝶一家都没找到机会反驳他。而他声音极大,惹得护士过来提醒:“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自己家,有什么纷争请到医院外面说,请你们安静一些,不要打扰到别人。”
徐梦蝶突然感到一种很无力的可悲,她虽然有很明确的立场,肯定是站在外公庄兆兴这边的,但她又无法避免地同情面前的这个男人。男人的眼泪落下来,因为被护士教训过,他不敢大声地哭,只能掩面抽泣,他“呜呜咽咽”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来,极力压抑着的哭声像是幼兽的悲鸣,他哭得是那样的绝望,让外人分不清这里到底谁才是做错事的人,谁又是受害者。
徐裕鹏也心生不忍,他别过脸去,给男人一些独自哭泣的时间。
庄晓美的肩膀垮下来,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侧。徐梦蝶望着面前的场景,心想为什么?为什么互相撕扯互相憎恶的,一直都是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为什么眼里充满痛苦脸上全是难堪的,永远是他们这些没有钱的人。为什么他们要用以牙还牙的方式对待同类?直到他们卸下冷漠的面具,再从彼此的眼中找到面目扭曲的自己。为什么人要活得这么可悲,又这么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