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
程程上初三, 唐彦华也高中将毕业。
唐怀锦托他大伯, 给他县粮食局找了个事，进去了以后有编制。对于农村的人来说, 能在县里的单位工作, 有铁饭碗, 已经是了不起的了, 拿出去说也是有面子的。为这个事唐怀锦跟他大伯说了不少的情，还送了礼给人领导, 总算搞定。那天晚上吃晚饭，唐怀锦夫妻兴高采烈的, 炒了两个肉两个菜，庆祝儿子有了工作单位, 饭间说了许多的打算, 从唐彦华啥时候拿毕业证，到怎么准备点礼物, 让唐彦华去拜访一下单位的领导，到安排哪家的姑娘相亲, 几乎连他生孩子, 老两口抱孙子的事都计划好了。
唐怀锦老婆喜笑颜开说：“等孩子生了，接到老家来我们两口子给带, 让他们夫妻两个专心上班，多挣钱。”
唐怀锦说：“他孩子自己不带，还让我们带，我们难道不干活了？这农村活多着呢。再说你想带, 人家媳妇还不一定愿意给你。你个农村的，把孩子弄得脏兮兮。”
唐怀锦老婆说：“哪能脏兮兮。要是彦华真工作了，咱们也不用种这么多地，就少种一点好了。你去外面找活儿挣钱，我就在家专门给带孩子。”
说了孩子又说相亲，唐怀锦发表议论说：“那媳妇要找跟他一样，在单位里，有工作的，最好是当老师的或者有编制的。不能找农村里当农民的。女人还是要工作，不能整天闲在家里。”
唐怀锦老婆说：“工作没关系，长得好看不好看也不要紧，关键是要贤惠懂事，脾气得好。不然以后结了婚天天打架闹矛盾。我看四队杨家那姑娘就不错。”
两口子说的眉飞色舞，跟真的似的。
程程听她爸妈在这脑洞大开，只没说话，悄悄转过头看唐彦华，发现唐彦华也没说话。他捧着碗筷吃饭，脸上没表情，好像是不高兴似的。但是除了程程，爸妈都没察觉。唐怀锦夫妻觉得自己给儿子幻想的就是美满人生，当然不觉得儿子会不满意。直到很久没见儿子搭话，才问他：“你咋不说话？你心里咋想？”
唐彦华低着眼，半天，说：“我没咋想。”
唐怀锦仿佛看出一点什么，又给他敲警钟，说：“这个单位不错了，以后待遇好，工资不低，又不用像我们一样在地里吃苦受累。我们年纪大了，你早点工作挣钱，我们两个也早点轻松一些。”
唐彦华低声说：“我知道。”
唐彦华这天晚上吃的特别少。平常没菜都要吃两碗饭的，这天只吃了半碗，也没怎么吃肉，拨了两口，只说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放下碗回屋去了。只剩下程程跟爸妈一起，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唐彦华明显的不太愉快，唐怀锦夫妻脸色也暗下来。程程被这氛围闹得浑身不自在，总算吃完了饭，唐怀锦出门了，程程起身帮着她妈收拾碗筷。
唐怀锦老婆给她使眼色说：“今天不要你帮忙，你去睡房里看看你哥在干啥。”
程程有些不情愿：“他在睡觉，我去看啥嘛。”
唐怀锦老婆：“你哥不高兴呢，你没看出来？你过去问问他，跟他说几句话。”
程程扭捏。她完全知道唐彦华的心思，感觉自己去了又没法安慰，反而让他难受：“我不好去的，去了也尴尬不知道要说啥，你让他自己呆着嘛。”
唐怀锦老婆说：“他不高兴去那个单位呢。我跟你爸知道，他嫌高中学历低，他想考大学。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爸妈年纪大了，挣不到钱，哪有本事供他上大学。在县城里找个单位不挺好吗？他读了大学以后不也是分配到单位里，能有多大差别。我看人家那些读了大专的，最后也是进了县里的单位。”
程程说：“哥他成绩好，他又不打算读大专，人家想考正经大学，想读本科。”
唐怀锦老婆说：“他读，可咱们家没钱啊。我们也想让他读。他爸今年要六十多了，又有哮喘病，为了他念书还在外面揽活干，天天那么辛苦。你还要读高中，你的学费都没地方出了，他还想读大学，他这是要把他爸往死里逼么？虽说读大学不要学费，但这么大个人在外头，衣食住行也要花钱呀。现在家里是只有钱出没有钱进，就指着他早点工作呢。你看这村里哪家的孩子不是读个小学初中就回来了，就咱们家两个还在读高中，一年到头的没钱。”
程程有点心亏。她和唐彦华，两个人读书，把父母压的喘不过气，她感觉很对不起爸妈。可是要让她放弃读书又不甘心，她也想多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
她帮妈洗了一会碗，心里挂记着唐彦华。她走到唐彦华的睡房外面敲了敲门：“哥。”
唐彦华在里头，听到声音，从被子里抬出头：“谁？”
“我。”
唐彦华知道是她：“妈让你来找我的？”
程程说：“没有。”
唐彦华竖着耳朵听了一下门外，没他妈，说：“我在床上，鞋子脱了，你拿钥匙开门。”
程程找来钥匙，开了门，唐彦华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个大红花锦被。程程伸手递给他一根地里刚摘的小黄瓜。
唐彦华说：“干啥？”
程程说：“我刚摘的，可甜，给你吃呀。你就这么睡，不
刷牙，不洗脸洗脚啦？”
唐彦华拿了黄瓜咬，不太乐意地低了眼：“一会等爸妈睡了我再去。我怕他们见了又一直问我，让我决定。”
程程说：“你不想去那个单位工作呀？”
唐彦华说：“不想去。一个高中生的文凭，毕业能干什么呀？什么都不会，就只是靠着单位混吃等死。”
程程说：“可是你想读大学，爸妈没钱咋办啊。”
唐彦华说：“我也不知道咋办。先考呗，如果考到好学校，兴许能想到办法。”
程程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他想上大学，就一定要上。程程有点担忧，她听到唐彦华说上大学，她心里也痒痒的了，可是爸妈连唐彦华都供不起，哪有钱供她呢？高中就这么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都不用一转眼，马上就要轮到她了。
这一年高考，唐彦华顺利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学校在北京。他那年是学校高考理科的第一名，在全县都出了名的。他没有跟父母说，自己跟着班主任老师，偷偷摸摸把志愿给填了，一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他才高兴又忐忑地拿通知书回家告诉父母。唐怀锦夫妻俩都懵了。
唐怀锦夫妻只知道儿子学习成绩不错，挺好，学校表现很优秀，但具体他优秀到啥程度，老两口都不懂，心里没有数。突然听说这种事，哪能够不吃惊。
程程在学校里是早就知道了消息的，只是也没敢跟爸妈说，等唐彦华自己决定了告诉父母。她跟唐彦华一起兴高采烈。这多难得啊，全校那么多的同学，就唐彦华考了个第一，也就他一个人考上重点。唐彦华是她的榜样，也是她的骄傲。全县也没有多少大学生，重点大学的更屈指可数，唐彦华就是其中一个。
唐怀锦夫妻也高兴，这年头读个大专，就能在县里机关找个好位置，放到乡上去都能干个二把手。唐彦华成绩好，两口子以为他顶多考个大专就了不起了。本来说靠关系弄到县单位去，跟大专毕业没两样，还不用花钱，还可以早点工作。没想到他居然考的是重点大学。这下要不让他去上，就是在误孩子前程了，断断不能这样狠心的。唐怀锦心乱如麻，蹲在院子里抽了一下午的烟。
唐彦华和程程都在背后，心里忐忑的不行。末了，唐怀锦把烟杆在院子的石坎上敲了敲，擦擦烟嘴，叫唐彦华过去，问：“你说你那大学是在哪？”
唐彦华说：“在北京。”
“北京，能见到毛主席吗？”
唐彦华说：“不行？毛主席不都死了。”
唐怀锦说：“学啥子专业的？毕业了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唐彦华说：“学建筑的。”
唐怀锦说：“学那玩意干啥？盖房子？咋不去学马克思呢？学马克思吃香啊。那些当官的大领导都是学马克思的。”
唐彦华说：“我学理科的嘛。”
唐怀锦说：“你看，你在县里机关工作不也挺好？人家那考上大专的，不也分配到县机关？咱还可以早点进去不等这几年，也不花个冤枉钱。”
唐彦华说：“爸，大学花不了多少钱的，学校也会补贴生活费。”
唐怀锦说：“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
唐彦华其实知道他爸的心思。不单是为了钱。他爸年纪大了，今年六十多了，不能接受儿子离开家乡。只盼着他能留在身边孝顺，娶妻生子承欢膝下让他们老两口能够安度晚年。他如果去读大学，就不知道哪年才能回来了。六十多岁对于农村人，已经是快要入土的年纪了。儿子走了孤零零的两个老人，日子在家怎么过？爸爸还指望他工作了能赚点钱，支撑程程高中的学费。
贫穷的人是没有远见的，连吃饭穿衣都尚且艰难，也没办法有远见。有个孩子，就指望他早早变成家里的劳动力，承担生活。能混一口饱饭吃，混一身暖衣服穿就觉得是天堂，吃饱穿暖不就挺好了，读大学的确是好，乡里说出去也光荣有面子。然而再有面子也比不得儿子在身边要来的安稳可靠。
唐彦华踟蹰着，他爸又想起似的问了他一句：“对了，你那个大学要读几年？”
唐彦华说：“四年。”
唐怀锦说：“等你四年书读完，你老子都六十五了。再说，还不知道你以后毕业分配到哪里去呢。说不定还等不到你回来，你老子我都入土了。坟头草都两三米高了。”
这话说的，一家人心里都难受起来。
唐彦华说：“爸，我放寒暑假就会回来了。”
唐怀锦说：“你说的轻巧。你妹妹上高中，家里一分钱没有，还要给你拿钱。还要等你四年，你老子我累到入土都别想休息。白养你一场。”
唐怀锦老婆叹气。
唐怀锦说：“算啦算啦，你想念就去念。就当没生养你。”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