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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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昕被手机震动惊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伸进衣兜,电话接起,宋苑的声音在耳边,她倏地睁眼。chuoyuexs
心跳到嗓子眼,声音却很平稳,“阿姨,对不起,我忙忘了,今晚加班,不知道几点结束,我回租的房子里住。”
挂断电话,心还在敲鼓。
在还没清醒的时候,她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了。
意识到这点,她马上给自己赦免,没关系啊,反正她也不想去别墅里住。
车门打开,秦朗上车,视线触及到她的脸时,眼神闪了闪,“这么快就醒了啊。”
俞昕‘嗯’了一声,脸上是睡眠被打断的苍白。
他刚坐稳,她却吸吸鼻子,“什么味?”她凑过来,拽着他的短袖,“是烟味吧?你学会抽烟了!”
秦朗挣开她的手,心虚的说:“没有啊,你闻错了。”
怎么可能?
俞昕执着地把脸凑过去,闻闻前面,又闻闻后面,秦朗用手推她的脸,一脸闹心,“怎么睡一觉起来变狗了呢?”
她确定,以及肯定,这就是烟味。
眼神突然变冷,划开手机要打电话,“你完了,我告诉我婶去!”
秦朗一听,仗着胳膊长,一把抢走手机别到后腰,举双手投降,“别闹,我没抽,你别给我找麻烦。”
俞昕想抢回手机,手腕却被他抓住,行动受限,只能靠嘴。
“你就是抽了,你妈三令五申你不准抽烟,你姥爷和我爷都是抽烟太多身体坏了最后得癌死的,你想重蹈覆辙吗?”
秦朗皱眉,“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俞昕生气,“难道我说错了吗?上次咱俩吵架我都看到了,你兜里有烟,给我如实交代,抽几年了,一天抽多少?”
“没抽,也没瘾,就是揣着,实在闹心了才抽两口。”
“闹心?”俞昕听出他在胡说八道,“你刚才闹心了?”
秦朗看她像个炸毛的刺猬,慢慢松开手,靠在椅背,望着窗外的月亮,“闹心啊,你不闹心么?”
俞昕莫名其妙,安静了三秒后,眼神逐渐暗下去。
“闹心,但我闹心的时候可不抽烟。”
他转头看她,“那干什么?”
俞昕很认真地想了想,“来找你。”
“找我?”秦朗惊讶,却抑制不住唇角上扬,不过,开心之后又变得严谨,“是来找我这个人啊还是给你带的东西啊。”
“都有。”
长夜刚刚开始,她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此刻却全都抛到脑后,车厢是脱离外界的避风港,在这里,她可以短暂做自己。
当大人一点都不轻松,要赚钱,要体面,还要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提升个人能力,稍一松懈,就会被淘汰。
通往罗马的路不存在。
人生就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马拉松。
她拧开瓶身覆满水珠的可乐,喝了一口,冰化差不多了,凉沁沁的在嘴里转了一圈,顶出一个嗝。
“秦朗,你记不记得小时候。”
他眉尾轻挑,笑着说:“这是我的词儿。”
她也笑,继续说:“小时候,我们总能听到周围的人说谁家小孩考上大学了,或者在大城市找到好工作了,一个月赚大几千,穿好衣服开好车,村里人都特别羡慕,觉得这样就圆满了,多有出息。”
“那时候我也很羡慕,现在觉得,那些走出来的人,他们在外面得熬了多少苦日子啊。”
秦朗看着她的侧脸,没什么表情,是在陈述别人的事,却像说她自己,轻声问:“你在过苦日子?”
俞昕摇头,“不苦啊,我这几天住大别墅呢,两层楼,吃的好用的好,上下班专车接送…”她低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鞋尖,“这么舒服,怎么会不开心呢。”
车厢安静,燥热,微凉的风擦着车窗经过,不肯施舍一点,他却挪过去,把可乐拧开递给她,试探着问:“感情出问题了?”
她沉默半晌,“没有,和以前一样。”
像一潭风都懒得光顾的死水。
很奇怪,年轻的恋人应该像黏在一起的橡皮糖,无话不谈,会吵会闹会哭然后再和好,就算不像琼瑶剧,也应该有点波动起伏。
他们呢,像刚度过金婚的白发夫妻,互相体谅各自的辛苦,从不说工作或者生活的糟心事,生怕对方担心。
或许性格使然,他们都是内向型,理智占领高地,年少的怦然心动也因为时间的流逝和繁重的工作慢慢淡去,在一起的日子,全靠等待维系。
等高考完就好了,等大学毕业就好了,等我们工作稳定就好了,等疫情结束就好了…完全无视当下的问题,活在对未来的想象里。
她其实有些累了。
“俞昕。”
“嗯?”
秦朗歪头看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他指着空中的圆月,“我们上初中那年,正月十五的晚上。”
俞昕仔细回想,眼神一亮,“记得啊,你跑去我家找我。”
十几年前,北方的冬天比现在冷,村庄被积雪覆盖。
那条窄路上的雪,被人踩,被车压,时间久了,变成一条冰面大路,被冷白的月光一照,像一条银河。
他是拉着爬犁去找她的,进门就喊:“八斤,咱们出去玩!”
沈秀抱着还小的俞然,冷声说:“大晚上的出去玩什么,你赶紧回家去,一会儿你妈找不到该着急了。”
秦朗理直气壮,“我妈让我出来的!”
沈秀晃着就要睡着的俞然,脸色倏地冷下来,准备把他赶走时,俞昕却穿好大棉袄从里屋出来了。
她抿着唇,看着这么大了还要妈妈抱睡的俞然,赌气似的说:“我就要出去!”
秦朗一喜,拉着她的手,“走,外面和白天一样亮,咱俩去滑冰,我找好地方了。”
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想要脱离大人的控制,那晚,他们一路打着滑去两公里外的冰面,边走边欣赏昼亮的夜晚。
秦朗:你看,咱们这的山离远看,简直和富士山一样。”
俞昕想到电视里看到的画面,远方山顶,白雪皑皑,山下是满城盛开的樱花,世界知名的旅游胜地,和这里的破土包有什么关系。
她撇嘴,“瞎说,才不一样。”
“就一样,你看这月光照到雪上,还闪光呢,比白天还好看。”
“也比白天冷啊。”
秦朗捂紧自己的耳包,嘲笑她:“傻啊你,不戴帽子。”
……
俞昕皱了皱脸,不高兴地翻旧账,“那天晚上之后,我耳朵就冻坏了,又疼又痒,我妈天天骂我活该。”
秦朗弯起唇角,“然后你就和我绝交了,初一上半学期,愣是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后来怎么和好的,我忘了。”
他慢声说:“春天啊,春天到了,我骑自行车上学。”
“噢对!那天我出门晚了,看到你骑着车在前面,就喊你停下。”
“是啊,什么都不说,直接跨上后座,像我欠你的似的。”
俞昕理直气壮,“你就是欠我的,要不是你,我耳朵也不会冻坏…唉?你之前还说自己是体贴暖男对我好,这下被我找到你恶劣的证据了!”
秦朗尬笑,“那时候小,屁事不懂。”
她探身过去,像法官审问罪犯,“现在懂了?你懂什么了?和我说说。”
一向话不落地的他却罕见沉默,被她堵在座椅的角落,目光游离时,看到窗外路上骑车的行人,打个清脆的响指。
突兀地转移话题:“八斤,咱们去骑车!”
好久没听到的两个字,久到俞昕自己都觉得陌生,她瞪眼,“你叫我什么?”
“八…啊昕,哎呀,顺嘴溜出来了。”他自知口误,用食指敬了个礼,毫无诚意地道歉:“忘了忘了,以后一定注意!”
俞昕静静看他表演,噗嗤一声笑了,“无所谓,随便叫,我又不是高中生了,不在意这种小事。”
首都的夜晚,城郊的人行道通往繁华,秦朗背着给她带的一包大樱桃,骑着共享单车,落了她好几米远。
俞昕跟在后面,骑得很慢,她骑车是秦朗教的,在初中的暑假。
那时书包已经很重了,秦朗骑车,俞昕坐在后面,背着自己的,抱着他的,一百多斤的重量,碰上缓坡就超级累。
偏偏回家的路都是缓坡。
他吭吭哧哧地蹬,咬牙说:“下去走一段,我骑不动了。”
俞昕一听,立马腾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不下!下去了你就不让我上来了。”
“不是,这还黑上我了呢,你也学会不行吗?”
“学不了,我家没钱买自行车。”
“瞎说,上个月不是还给你弟买了个摇摇车呢。”
俞昕绷起脸,“没我的份,你能带就带,不能带以后也不用你了,又不是没走过路,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朗咬着劲蹬到坡顶,腿累炸了,后背也渗出汗珠,他咬牙切齿,“真的,你也就能欺负欺负我了。”
那天之后,一到周末,他就推着自行车去她家,在大门口喊她名字。
离家几百米,有一段路还算平坦,也是这样燥热的夏天,她磕磕绊绊,跌了数不清的跤,总算学会了。
越往前越亮,秦朗放慢速度,和她并行。
俞昕忙着看路,手和脚也不听大脑指挥,他在旁边骑,空间变狭窄,她‘哎呀’一声,想把他赶走,“你去前面,这样会撞车。”
“没事儿,”他浑不在意,“你就往前骑,撞不了,往哪边倒我都能接住你。”
她故意吓他,“…把你砸扁。”
他笑了一声作为回应。
他个子高,车小,蹬的时候腿都伸不直,小黄车像个玩具似的,别说接住她,就是把她和车一起扛起来,也能跑个几百米。
惊恐是心理因素,这样骑了一段之后,俞昕身体逐渐适应,也习惯他在身边。
晚风吹拂,繁华的街区和霓虹逐渐显露,城市的味道越来越浓。
她故意放慢速度。
秦朗转头,看她被晚风吹拂的发丝,看她眼神空空地看着前方,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俞昕也看他。
低声说:“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我们就可以一直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