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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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日渐燥热。mwannengwu
宋晏礼很忙,李沐白出国后,他和程乔继续运营工作室,具体的细节他没说,只知道在开发游戏,不顾黑白地窝在工作室里。
宋苑也忙,在女装的基础上开了日用线,品类齐全,运营成熟,俞昕乘地铁去布展的途中,看到广告牌上的代言人已经换成新一线小花。
和他们相比,俞昕就过分平庸了。
公司因为疫情裁了两波员,办公室也从繁华的地段迁到城郊,人手不够,部门的划分也不明显了。
接一个项目,她从头跟到尾,后期的维护也不能松懈,不到三百个人的微信好友短短半年飙升至两千多。
头发松松地扎起,戴着n95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她抱着电脑包进电梯,猝不及防的,遇到宋苑。
她穿着真丝衬衫,下面黑色过膝裙,高跟鞋上点缀着大颗珍珠,刚好和耳垂上的搭配,头发利落盘在脑后,也戴着口罩。
大半张脸被遮住,眼角却堆起细细的皱纹,看起来是在笑,但直视瞳孔时,却感觉不到亲切。
俞昕捏了下口罩,说了声阿姨好。
宋苑点了下头,淡淡地说:“最近很忙吗?”
“还好。”
“不忙的话,回家吃顿饭吧,晏礼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他总是熬夜,这样黑白颠倒睡眠不足,身体会扛不住的。”
俞昕点头应下,默默在口罩里打了个哈欠。
晚上,别墅灯火通明。
吴姐厨艺很好,刚进屋就闻到香气,俞昕习惯吃外卖,重油重盐的,冷不丁吃这种家里做的饭,胃口大开。
宋晏礼也差不多,年轻人脱离父母,嘴上说着追求自由和梦想,实际最基本的三餐和睡眠都维持不好。
吃过饭,宋苑见儿子又要走,急忙说:“你们都累了,就别走了,而且…有几个菜是用酒炖的,遇上交警不好办。”
见两人犹豫,宋苑赶紧招呼吴姐,“去楼上把卧室收拾收拾。”
宋晏礼摇头,拉着俞昕的手,“不用,吴阿姨忙厨房吧,我自己收拾。”
宋苑见他要留下,眉眼笑开,“好,好,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你的房间天天都在打扫,今晚早点睡吧,看你俩这大黑眼圈…”
说是只留一夜,谁知第二天有新增疑似,工作室所在的区域静默,好在宋晏礼带了电脑回来,不会耽误工作进度。
早上,俞昕坐宋苑的车上班。
一路无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宋阿姨好像对她有着不易察觉的敌意,明明初见时那么温柔亲切,还握着她的手说把我当成你的妈妈。
现在呢,只要和宋晏礼有关,她就很热络;两人独处时,她的笑不达眼底,视线扫过来,上下审视,仿佛在说:这样的女孩真的配不上…
盛夏的清晨,微风灌进车里,俞昕手脚冰凉。
早高峰,宋苑转动方向盘,在红灯亮起时踩下刹车,前方拥堵,看不到头的车尾,她悠闲地靠在椅背。
“公司上班不打卡吧。”
俞昕点头,“嗯,早就不打了,上午没什么事,一般都是晚上忙。”
“都这样了,还加班啊,能接到活吗?”
“有老客户。”
宋苑微笑,“老客户不行,这样下去迟早关门,还是得想尽办法发展新客户,职场就这样,大家看起来各司其职,实际都是销售。”
俞昕垂眼,小声说是。
红灯像个无情的闸门,漫长的等待之后,只通行三十秒,车流缓慢移动,通过的只有十几辆,然后又缓缓停下。
宋苑说:“你这方面就不行,年轻人在外闯荡要能说会道,本就是农村出身,家世背景个人能力在这是垫底的,更要加倍努力。”
俞昕还没到岗,身上就突然压下大石头,“北京是个很包容的城市,而且不看出身。”
“呵…你还真信啊。”
俞昕鼓起勇气,“宋阿姨,认识这么久了,您也看出我不太能理解言外之意,如果对我的工作有什么看法直说就好。”
宋苑愣了一下,笑着说:“怎么会?这只是闲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带着晏礼逃出村子了,在城市举目无亲,撞了不少南墙,那时候就很希望有个经验丰富的长辈教我,教我社会上的规矩。”
俞昕眼神闪了闪,“阿姨…”
车子向前,宋苑看着前方,“这是多好的时代,女孩不像以前那样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只要事业上有一线光,都不要把命运押在婚姻上。”
她和宋晏礼恋爱,在别人眼里,都会和金钱扯上关系,就连关系最好的小刘,也不止一次打趣她有先见之明,早早钓到金龟婿,未来必是衣食无忧少奶奶。
可在她的心里,谈恋爱就是单纯的喜欢,只看他这个人,无关其他任何。
俞昕低着头,这句话如果是别人说,她会很认可,可从宋晏礼的母亲嘴里说出来,意思就不一样了。
她绞着袖口,看着缓慢倒退的街景,慢声说:“我从没把命运押在婚姻上。”
绿灯的最后三秒,车子驶出拥挤,宋苑忽然笑了,“那就好,你真的和我很像。”
新闻滚动播放,确诊病例逐渐增加,安全起见,暂时住在这里,这本就是宋晏礼的家,他对这里没有抵触,抵触的只是那个人而已。
可是,住了几天,宋苑一直很尊重他,从雷厉风行的职业女性变成嘘寒问暖的母亲,这是他童年极度匮乏的,也是陌生的。
因为他在,俞昕也每天坐宋苑的车回来,双层别墅,空间巨大,她却总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在公司里兼顾各种杂事,精神疲惫,回这里也不敢松懈,如果被宋阿姨看到她懒散的一面,第二天的上班路上,又是一番沉重的‘谆谆教诲’。
在最热的那天,秦朗打来电话,俞昕接起的瞬间,觉得连日的压力和疲惫找到落脚点,对面还没说话,她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秦朗~”
他安静一秒,嫌弃地说:“这是什么动静啊,踩猫尾巴了似的。”
俞昕拿着手机拐进楼梯间,和他说话,不用保持紧绷姿态,那股劲儿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就泄光了。
懒懒的语气,“什么啊,你没感受到我的热情吗?”
“没有,我还以为打错了。”
“切~你来北京了?”
“嗯,八里香开园了,给你摘的头瓜。”
俞昕立马来了精神,“真的?我最爱吃瓜了!!”
“来,我在老地方。”
挂了电话,她急匆匆回到工位,迅速整理下午要做的事,除了对方案和谈场地之外,还有一个会要开。
她抓心挠肝,可看到地点距离秦朗只有十分钟车程时,又松了口气。
日落,城市被金黄的晚霞覆盖,俞昕开完会,出了大厦,从包里掏出平底布鞋换上,招手拦出租车。
到的时候天刚刚黑。
她爬上车的时候,秦朗正坐在那嗑瓜子,驾驶室充斥着浓浓的香气,她放下包,直接伸手,“给我一把。”
秦朗斜眼看她,“没了。”
“不信!”
“啧,我骗你干嘛?”
可他的表情就是在骗她,小时候就这副德行。
天热,他穿着运动短裤,无袖白t,扬手跟她说真没了的时候,胳膊上棱起漂亮的肌肉线条。
俞昕一个猛虎扑食过去,半个身子压住他,果然从他那边的夹缝里看到洽洽瓜子的包装。
嗖地一下拿出来,里面是满的。
这个骗子!
她拉着脸,冲他亮了亮拳头,“这不是么。”
秦朗却一副被她压到器官受重伤的模样,倚在旮旯,表情有些愣,她抓出一把,袋子又送回他手上,“我才九十斤,你别想讹我。”
他支着胳膊,慢慢坐直,手去揉了揉左胸口,“我还真有点不舒服。”
俞昕边嗑边说:“给你一巴掌就好了。”
他笑,“来吧,打一巴掌试试。”
手臂扬起,带着一阵风,吹凉了他额角的汗,落下时却像羽毛,轻飘飘地在肩膀滑了一下,她很敷衍地完成他的要求。
转头就问:“瓜在哪呢?”
他扬了扬下巴,“后座下面。”
她猛吸,“哇,闻到香味了!”
“现在要吃?”
“对!”
秦朗打了个响指,“等着,我去洗。”
他挑了两个,拿去羊汤店,老板娘胖,嫌屋里热,正在门口坐着,秦朗进院,直接扔给她一个,“老家现摘的,借你家点水。”
老板娘哎哟一声,笑得眼睛都没了,“水要多少有多少,洗完你去冰箱里挑瓶饮料,天热得要死,喝点凉的舒服。”
秦朗洗完出来,手里拿着一瓶带冰的可乐,冲她扬了扬,“谢啦!”
几百米的距离,他跑着回去,上车,饮料还没离手,就看到俞昕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瓜子。
他轻轻把车门关上,瓜放在旁边,每一帧都是慢动作,生怕把她吵醒。
天色渐晚,车里亮着灯,秦朗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的睡脸,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等比例长大。
他记得小学二年级,和俞昕是同桌,盛夏的正午,小学生有午休,他们趴在桌子上,脸对着脸,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
还是小孩,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小学生俞昕枕着胳膊,突然说:“你长得真丑。”
他反击:“你更丑,像鲶鱼。”
她皱眉,“你像猪。”
“你像狗。”
“你是癞蛤蟆。”
“你是大王八。”
“……”
总是在辩论激烈时听到教鞭响,老师拉着脸,“再说话上外面站着去,天天就听你俩叽叽喳喳,明天别坐一起了。”
他们同时闭嘴。
依然脸对脸,依然这样看着,然后睡去。
秦朗在车灯的光下描绘她的轮廓,巴掌那么大的脸,很白,化着淡妆。
不知是手法不精还是天气太热,那条细细的眼线在中间断了,又在眼尾处晕开,几乎看不出痕迹。
他视线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自此便移不开。
喉结涌动,他脑海里循环在日落之前,女孩软软的身子扑过来的触感,带着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气,那么陌生。
是城市的味道。
她越来越远,远得像天上的月亮,一千公里的距离,他开着车,想尽办法往返两个城市,把童年的记忆捧到她面前。
俞昕,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她却总是心不在焉,午休和他对视的那双眼,已经看向别处,那条黑漆漆的胡同,那个优秀寡言的少年。
他们很好,现在也很好。
那他还凑过来干什么呢?一次又一次,骗自己忘记宋晏礼的存在,见不得光的心思像沸腾的油锅,明明他先遇到她的,宋晏礼凭什么?
是让她过上富贵日子了,还是给她很多很多爱了,都没有啊,她现在像只小狗似的蜷缩在他的车里,连毛孔都透着疲惫。
包是他送的,鞋也是他送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宋晏礼的痕迹,当年还跟他叫嚣,宣誓主权,毕业就结婚。
笑死,哪结了,说话像放屁一样。
他心跳越来越快,嘴唇干涩,艰难地把视线移开。
车窗外,月亮挂在天边,圆盘一样,静静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