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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场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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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渐消,却始终不曾彻底停息。mwangzaishuwu

    雾气开始弥漫,雨意潇潇,将眼前景致都变得模糊,天地间被冲刷洗净,一片凉白。

    沈峤抬头望着依然厚重的云层,暗想,今日未必能等得到云销雨霁。

    果然,太子皱起了眉头,手指滴滴答答地扣着一柄玉如意,心情显然十分焦躁。

    韩之平察言观色,转瞬就明白了太子的心意,权衡片刻,开口提议道:“战场军情千变万化,也不可能都是晴日,若不巧碰上了雨天,这仗不还是照样要打?”

    太子闻言,低低“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喜怒。

    韩之平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又算是太子的小舅子,对他的脾性,还是有些了解的。

    闻声,就知道自己果然猜中了他的心思。

    因而继续道:“今日寒雨濛濛,又怎知不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呢?我看啊,咱们也不必等雨彻底停歇,不如就趁现在一试高下。”

    太子笑道:“孤端坐堂中,不必受风吹雨淋之苦,自是不介意的。只看你们几个是否愿意,尤其是还有位姑娘。”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沈峤身上。

    又被点到,沈峤看了看窗外雨势,回道:“韩大人说得不错,我自然也不会介意。”

    太子反倒有些不习惯起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这么识趣。

    既已说定,东宫众人,很快就确定好了上场的人选。

    侍者送来蓑衣斗笠,分发给四人。

    立冬将至,此时的温度已与冬日相差无几。

    虽是他的提议,可甫一走出房门,韩之平还是冷得一颤,暗暗后悔为什么非要自己上场。

    沈峤提槊上马,这样的长兵器并不大好控制,她单手持着,绕场试了一周,只觉十分不便。

    “阿峤,虽说这些槊头都没有开锋,被刺到了,依然不是小事,你千万注意别被伤到。”

    沈峤冲他一笑:“我明白,你也是。”

    鼓声响彻云天,惊起一片鸟鹊。

    太子坐在软椅上,侍者立马递上一盏温热的手炉。

    他裹了裹披风,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上的战况。

    稻草人被冷风吹得飒飒作响,四人分为两个阵营,直冲对方的“士兵”而去。

    霜花满地,马蹄高高扬起,复又落下,踏碎一汪汪泛着银光的雨水。

    嘚嘚的马蹄声混着风声雨声,长槊相撞,发出“铮铮”的激鸣,人数虽少,在环境的衬托之下,竟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一挑一刺间,稻草人四下跌倒,沈峤也逐渐对槊的掌控,多了几分感悟。

    随着两方稻草人的不断减少,战术也慢慢地,由攻击变为了防守。

    韩之平曾敢请战,自然不会是绣花枕头,他手中长槊寒光凌厉,疾驰刺向邓玄籍。

    两槊相交,迸射出耀眼的寒芒。

    两人初次交锋,都是稍感意外,更加认真谨慎起来。

    而东宫上场的另一人,姓廖,与韩之平同为通事舍人。

    看其样貌,约在不惑之年,身材并不高大,白面长须,面容颇为儒雅。

    他应是纯粹的文官出身,马术平平,槊法比之沈峤这个初学者,也胜出不多。

    沈峤从上场起,就一直在观察他,发现此人武艺虽不突出,行事却极稳健,牢牢护在韩之平身侧,如一块巨石般岿然不动。

    一道刺耳的风声袭来,廖舍人猛地转身,抬槊一架,止住沈峤的攻击。

    沈峤并未用力,一触即收,她单手牵马,灵活地与他周旋。

    廖舍人被她以快打慢的飞刺打扰,无暇再顾及韩之平,只能被动地格挡。

    时间一长,他反倒不再心急,以不变应万变,双目如鹰,防备着沈峤的每一次出手。

    沈峤见他不急,也不再挥槊,对面显然是想消耗她的力气,她又何必如了他的意。

    她也不远走,就驱马不远不近地在廖舍人身前围绕,雨水顺着斗笠边缘留下,脸上一片湿润,却无暇去擦。

    每当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廖舍人心中就涌上一股烦躁,他出身庶族,幼时家道中落,不曾修习马术,驭马不及面前这位青袍女郎灵活轻盈。

    怕她偷袭,他只好频频转身,次数多了,难免露出破绽。

    时间变得格外缓慢,一分一秒,都似是被无限拉长,冷清的雨水味儿混着干草的清香,散发出一股独属深秋的空灵洁净。

    “唰啦——”

    身后的稻草人被沈峤一槊刺穿,顺着槊尖指向,倒在地上。

    他蓦地抬头,不知何时,沈峤竟将槊换到左手。

    不待他反应过来,沈峤片刻不停,越过他去,看也没看正在胶着的邓韩两人,飞驰韩之平身后,刷刷几刺,一排稻草人应声而倒。

    韩之平不禁怒骂一声,目如赤火,狠狠瞪了一眼廖舍人。

    就在下一瞬,一道雪亮的寒刃稳稳劈到他眼前。

    幽风长啸,他条件反射般去拦。

    邓玄籍却与沈峤一样,只做个假动作,未至两杆相撞,径直策马前行,寸息之间,韩之平只觉呼吸一窒,槊锋在他眼皮前划过。

    直到接连的倒地声响在耳畔,他才从那股威压中回过神来。

    太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一幕,毕竟是千金之躯,侍从们不敢大意,已在他身侧围了一圈暖炉。

    软椅前的小桌上,放置着一盘盘精致的点心。

    沈峤无意间回头一瞥,正好看见这一场景。

    何其富贵,何其舒适。

    她忽然觉得,自己恍若斗兽场中的供人赏乐的困兽,她的一切痛苦、挣扎、反抗,都是贵族眼中有趣的玩物。

    太子一挥手,立即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年宦侍上前,躬身等待吩咐。

    “邓洄之的儿子,槊法比之他父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老宦原本平静慈祥的眸子登时变得锋利起来。

    他抬首凝望半晌,才复低头,恭敬地道:“毕竟未得司阶大人亲自传授,看招式,应是学自许家。在奴看来,比之韩舍人要强上许多,比之当年的邓司阶,却是远远不及。”

    “那比之你如何呢?若你二人对上,胜负如何?”

    太子似是好奇道。

    老宦心头一凛,又认真瞧了片刻,斟酌着太子的用意:“若是再早几年,奴有信心五十招内杀之;可如今,奴年老衰落,他却正值血气方刚,反倒不好假设。”

    “薄大人,你还未到知天命之年,怎么就服老了呢?”

    听见这个尘封十五年的称呼,老宦一个激灵,竟觉恍若隔世。

    而太子似毫无所觉,仍在继续说下去。

    “若他知道,当年给了邓司阶背后致命一击的叛徒尚在人世,这少年人,会不会来找你寻仇?”

    太子说得轻飘飘地,老宦额头却出了一层薄汗。

    他讨好一笑,讪讪道:“殿下,当年我们,都做了错事……”

    天空中忽然又炸开一道闪电。

    银光闪烁下,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红色的夏日雨夜,也是这样的雷声轰鸣、风声呼啸。

    一瞬间,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怪异。

    良久,太子哼笑一声,扔去一记眼刀。

    “真正做了错事的,只有你而已,孤当时只是在自保,何况,保卫孤的性命,本就是他们金吾卫的职责!”

    老宦神情一变,语气中不复之前的平静,低声咬牙:“殿下,奴改头换面,已在东宫藏匿数年,难道如今殿下想要收拢新人,要用旧人的脑袋做个见面礼?”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场上众人尽皆回头。

    韩之平刚刚扫荡了对方一片区域,还以为太子在称赞自己,一阵血热,酸痛的双臂也再次振奋起来。

    晶莹的雨滴飘落在沈峤半散的发辫上,连珠成串,沿着衣襟滑落,虽有蓑衣在身,也挡不住潺潺的雨意。

    槊杆被雨打得湿滑,有好几次,她都几乎拿不稳脱手,槊身太长,她的脊背、腰身、大腿,都被空心木抽出青紫的瘀痕。

    她左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槊尖轻垂,如镜的锋面上印出一双坚韧、永不服输的眼。

    沈峤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气,使脑袋更加清醒。

    她不想输。

    来到此世这么多年,冥冥之中似乎一直有人在告诉她,要按照这里的规则去生活,她所坚信的那一套,是可笑的,是不被理解的,也是注定会失败的。

    潭州的溺婴之风、李四娘等女孩儿不幸的婚姻命运……她都难以凭一己之力去改变,甚至连相对很是开明的沈太医夫妇,都不能理解支持她。

    这一次,纵然只是太子手指缝间偶尔漏出的一丝仁慈,她也想要去紧紧地抓住。

    长槊卷起一阵罡风,截住廖舍人伸来的长槊,铿然一声响动,连场外时不时看一眼的太子等人都不禁挑了挑眉。

    “好心性,”那老宦喃喃叹息一声,“虽然已经过了习武的年纪,可若是勤加练习,也必会有所收获。”

    太子也笑道:“用勤奋就能换来收获,这样幸运的人已经是百里挑一。”

    雨逐渐变得濛濛,晶状的雪花却飘飘然落在墨色的发间,黑白相照,星星点点。

    第一场冬雪来得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嗯……前几章里提过的“司阶”是指官职,金吾卫左司阶,不是名字,还是标注一下。————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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