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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君当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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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压压的云层几乎要将不远处的南山吞噬,墨鸦嘶声长鸣,不知要飞往何处。msanguwu

    沈峤在马背上高高仰起头,天空中灰色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又似乎高不可攀。

    风越来越大,她不得不高声问道:“太子殿下,您想要与我赌什么呢?”

    太子作沉思状,久久不语。

    见太子不答,她又道:“殿下下了如此大的赌注,必不可能无所求。若是我输了,殿下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北风卷地,将枯叶盘旋卷起。马背上的青衣女郎风满襟袖,额前碎发飘扬,更显飒爽利落之姿。

    太子心中感慨,若忽略她那张仿佛带了刺的嘴,真是好一个美人。

    他也在思量着沈峤应该付出的赌注。

    若他没有怀疑她是父皇的私生女,那定要这朵难以攀折的雪山莲为他妾侍、折断她的反骨、让她学会如何做一个女人、让她心甘情愿只做自己的解语花!

    可现在……万一当真如他所料,且不说世俗伦理如何,父皇的雷霆之怒、皇弟们的煽风点火,都不是他在储位争夺的关键时期可以承受的。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沈峤,长久沉默。

    “殿下,京城居大不易,沈医正才到京中,现下还是身无长物,她的赌注,臣自愿来出!”

    众人循声望去,邓玄籍驱马上前,与沈峤并肩而立。

    他也是男人,几乎片刻反应过来,太子刚刚突然露出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沈峤偏头看他,却见他脸色有些苍白。

    邓玄籍也转过头,望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忽然很想揉一揉她的脑袋。

    两人视线相交,均感一阵心安。

    这蕴含千言万语的相视只在转瞬之间,并无任何出格之举,落在太子眼里,却是如芒刺一般。

    “这样么——”

    他的声音在风中拉得悠长,众人闻之,不知他是在考虑,还是在嗤笑。

    “玄籍,我听闻令尊邓司阶,同样极擅槊法,他的长槊,一发一收之间,南北衙禁军之中少有人能当。”

    这已是太子今日第二次提起自己的父亲,邓玄籍眉梢微挑,不知他是何用意。

    他拱手一礼,神态谦逊道:“先父逝世之时,微臣尚且年幼,还未曾见过其马上的英姿,能从殿下的回忆中窥得一二,微臣感激不尽。”

    太子大笑几声,与呼呼风声相伴,惊起树上几只鸟雀。

    “我还记得邓司阶有一支长槊,名唤‘妒庸’,不知——可还在府中?”

    “不错,”邓玄籍低了低头,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此槊已有将近十五年未曾用过。”

    他知道那柄叫做“妒庸”的长槊。

    槊杆还是更多年前,祖父不知从何处收集来的一根上好的柘木主干,槊头有八面,面面开锋。

    而槊名,据母亲说,是父亲翻遍了书房才取出来的。

    他知道后,每夜辗转反侧之时,望着窗外灿灿点点的繁星,心头常常莫名浮现出这个词来。

    妒庸——

    该是何等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可它的主人所梦想的功业还未建起,一切就都戛然而止。

    那之后,母亲和祖父似是都忘了那支槊,就将它放在库房深处,从不提起,更不拿出。

    那支曾被称作“神兵”的武器,也在岁月的消磨之下,变得锈迹斑斑,不再如昔日般令人见之胆寒。

    他幼时,每当挨了祖父的训斥,一时赌气,总喜欢溜进库房中,倚在槊架旁,自说自话许久,直至沉沉睡去。

    那里一片黑漆漆的,许恒常说,暗处会有鬼,他却丝毫不怕。

    每次醒来时,他都已经回到了房间里的榻上,而祖父,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他明白了,那是遗憾、是痛心、也是——

    希望。

    三年前,他初入仕途,即将南下楚地,祖父破天荒地地从库房中拿出了那杆长槊。

    又找来桐油与枪蜡,仔仔细细地将槊从头到尾清理一遍,他想帮忙,祖父却不肯假手旁人。

    艳阳天的春日午后,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面对一杆槊,直到太阳西斜,才重新将它送回黑暗与灰烬之中。

    “哈哈,孤即将出征,这些凡俗兵器,用着总不趁手,如果玄籍舍得,可以此为注。”

    太子笑眯眯地看向两人。

    沈峤一怔,立即转身道:“邓大人,我知那定然是你极重要的东西,不必为了我许出。”

    “潭州分别时,你已将宝剑赠与我,今日如何能再舍去长槊?此物不止对你,恐怕也对邓相意义匪浅,君当珍重之。”

    邓玄籍望着她满含真切的眼眸,显出坚定的拒绝之意,他喉头滚动,咽下一丝微苦,轻声道:“若我应了,太子如果为难你,再难的事,你也必会拼命,是不是?”

    他虽是问句,心中却已有答案。

    “我知道……你心中有自己坚信的道义,可我还是,不想让你拼命。”

    若自己再强大些,不是一个朝中多如牛毛的七品县令,不是只能被父祖的荣光庇荫,是不是就不必如此时一样无力?

    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天幕,惊雷撕裂云雾,霎那间,天地一片银白。

    即刻,电光消失,天色一暗,雨水倾盆泻下。

    太子下马,立即有人为他打伞遮雨。

    “太子殿下,赌注还是由我自己来出吧。”

    沈峤接过侍者递上来的伞,将被雨水打湿的碎发拂在脑后。

    “哦?小邓大人舍不得么?”

    太子似笑非笑。

    重重雨幕下,远山逐渐变得模糊。

    沈峤却没有笑:“殿下,邓相仍在,小邓大人如何做得了亡父遗物的主?”

    太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他不久前才表示过自己对这位老臣的敬重,转眼间,又要拿走他睹物思人的心爱之物。听在旁人耳中,是他这个储君不仁。

    邓玄籍静静立在沈峤身侧,依然道:“微臣与沈医正可算生死之交,她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屋檐之下,一只麻雀飞来躲雨,在窗角好奇地看着几人。

    太子看着两人,缓缓开口:“孤并非不近人情,只是想知道,小邓大人对沈医正有几分真心,才开口稍作试探。”

    他轻笑道:“至于结果,两位心中明白,孤便不掺和了。”

    沈峤听出他言语中的挑拨之意,只觉得幼稚好笑。

    “这样吧,两位既然要在一起,正好人多,又有马有槊,我们可以分为两队,各为将领,以稻草假人为自己的士兵,提槊击敌,谁挑下敌方的人头更多,就算哪一队赢。”

    太子兴致盎然地看向沈峤。

    韩之平看了看檐外如注的大雨,十分为难地道:“殿下,您即将随军出征,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被雨淋病了,该如何是好啊!”

    太子睨他一眼:“孤已经舞槊好几轮,体力比你们消耗得多许多,上场岂不是吃亏?难道你们这些东宫属官都是只吃饷不做事的?”

    “何况,雨势比之最初已经小得多了,你们就不回再等一等?”

    “这……”韩之平话到嘴边,忽然止住。

    他本想说,若是两人对战,沈峤是个女人,多半马术槊法都不怎样,难免拖后腿,这样的规则,她那一方天然就处在了弱势。

    可再一想,她弱势又怎样?不公平又怎样?难道自己还真想让太子把这个庄子输出去啊!

    太子挥手,令侍从前去布置。

    很快,侍从们又取来六杆长槊,单看外观,就比起先太子所持逊色不少。

    沈峤从来没有使过槊,趁着等雨停的间隙,拿过一杆轻轻掂量。

    入手却无想象中的那样沉重。

    “是空心的。”

    邓玄籍走过,也拿起一杆试了一试,“比之真槊,伤害会小很多。不过,即使现在觉得不太重,在场上时间久了,也会很难掌控。”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沈峤,提醒道:“要是觉得控不住马,一定要及时松手弃槊,千万不要逞强,你是大夫,也明白坠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

    一弯闪电当空劈下,沈峤朝远处望去,天空中电闪雷鸣,雨势却渐渐减弱。

    初来时尚在枝头挂着的黄叶早在雨打风吹之下,与枯草、泥土混为一体。

    邓玄籍忽感手上一阵温热。

    是沈峤五指纤纤,握住了他还攥着槊杆的手腕。

    两人身着骑装,没有宽大的衣袖遮掩,稍一侧身,屋内另一头坐着的太子等人,就能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中。

    他喜欢这样的亲密,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到,难免会有不好听的话指向沈峤。

    “阿峤,”邓玄籍轻声唤道,“还有人看着呢。”

    沈峤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我瞧你刚刚脸色有些不对,给你把个脉而已,我们坦坦荡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马上就要远行,若真的病了,我还要好一阵担心。”

    邓玄籍哑然,好一会儿才道:“……我没事,只是一见长槊,就想起了我阿爹。”

    “你也听太子说了,他武艺高超,又擅长槊法,可当年宫变之时,就是六根长槊,齐齐刺穿了他的铠甲。”

    “说来好笑,那些人本是他同吃同住的战友兄弟,有些人的槊法,还是他亲自教授,没想到,转眼就倒戈相向,成了他的索命符。”

    沈峤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手掌上移,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

    邓玄籍反手握住,随即松开,眉宇间扫去方才的怅然。

    “你不必担心,我虽有好几年不曾练槊,槊法却也能看得过眼,尽力一试,也不是毫无胜算。”

    沈峤看了他一眼,幽幽道:“邓大人让我不要拼命,自己却打算拼命吗?”

    “我——”邓玄籍望向她如深水潭般幽深漆黑的双目,轻声一叹,“你帮了我太多,我却给你的太少。”

    “没有,”沈峤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算的。”

    “我是想将许多泥潭中的人拉出,想要更多人过得好一些,却从没想过,要以自己的身边人受到伤害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阿峤:坦坦荡荡!小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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