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浮华迷雾》最快更新 [lw77]
定川太仪的动作极快,翌日天刚擦亮,她就先命绿格带着她的令牌去了宫禁,她自己则赶在宫门打开时走进了宫。chunmeiwx
这座宫城,她曾生活了二十余年。
那二十多年里,她没有一刻不想离开大周皇宫。
离开皇宫时,定川太仪发过誓,此生绝不会踏入宫门半步。
没想到如今
领路的婢女太年轻,不知道定川太仪的性格,见到她后行了礼,木讷地伸出手,紧张兮兮:“您您请,太后殿下的宫殿在这个方向。”
绿格轻声提醒,“我们太仪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不用这么紧张。”
婢女颤声应是,默默在旁带路。
定川太仪淡然看她一眼,莫名想到自己初入宫禁那日,也是十分地紧张,若非杜太后在旁鼓励,自己怕是没有今日。
一路上,定川太仪每看到三三两两的宫妃和宫婢,脑海里流淌的都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与姊妹玩乐的场景。
往事不堪回首。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她把那人当姊妹,那人未必把她当姊妹。
定川太仪轻笑一声,迎着绿格不解的目光,走进了杜太后的宁寿宫。
宁寿宫内,杜太后正双手合十打坐,闭着双眼转动手上的佛珠,嘴里不停地念着佛经。
檀娘听到消息,进来通报:“殿下,定川太仪来了。”
杜太后手上的佛珠忽然停止转动,睁开了眼睛,有那么一瞬的恍然,问:“谁来了?”
“定川太仪。”檀娘重复一遍,接着道:“殿下是见还是不见?”
檀娘是陪着杜太后从皇后坐上太后的,十分清楚杜太后与定川太仪的关系。
她私心里以为,她们的姊妹之情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没了,随宫内的那场大火,一同消失在云端里。
所以她才添了这句。
杜太后伸出手,翟媪连忙上前搀扶她,杜太后站起身后,平定好情绪,朗声道:“请龄光请来。”
檀娘微讶。
这个名字,她将近二十多年没有听到了。
翟媪年龄上去了,但心思缜密,忙道:“檀娘,还不去请定川太仪进来,别让太仪在外面吹了冷风。”
檀娘叉手道是,反应过来退了下去。
龄光,是定川太仪的名字。
定川太仪出身河东薛氏,与杜太后的京兆杜氏一样,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他们的祖父关系甚佳,以致于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感情颇深。
先帝年少继位,身边只有两三个小妃子,于是在先帝加冠那年举行了一场选秀,杜太后和定川太仪一同选秀入宫,一个封了皇后,一个封了淑妃。
定川太仪年轻的时候不得宠,因为家世,先帝总要多关照她几次,所以她有了一个女儿,即定川长公主。
先帝崩逝,无子嗣的后妃皆去了佛寺清修,她因为有个女儿,便出了宫,以女儿的封号为封号,封了公主之母的爵位太仪。
自此,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熟络的两姊妹,已经变得无比生疏。
定川太仪从进殿到坐下喝茶,都未曾看过杜太后一眼。
而杜太后脸上没有半分的愠色,反而一脸喜色。
她道:“龄光,这茶是圣人前段时日去江南亲自采摘的,味道如何?”
杜太后很期待定川太仪的回答,尽管她知道,定川太仪定会视若无睹。
闻言,定川太仪嗤笑一声,迅速放下茶盏,冷冷瞪了杜太后一眼。
杜太后眼神微闪。
“太后殿下,这样的好茶,殿下还是留给懂它的人吧。”定川太仪道,“妾粗鄙不堪,恐浪费了这等好茶。”
杜太后连忙说了两个怎么会,“这茶我就是专门留给你喝的,原打算过段时日送去长公主府。”
定川太仪略显敷衍地点了个头,“那就多谢太后殿下好意了。”
杜太后温和一笑。
定川太仪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想我们府上是不需要了。”
“这是何意?”杜太后不解。
“因为妾孙郑观不日将要迎娶五娘了。”定川太仪用绣帕擦擦嘴,说道。
杜太后闻言很是高兴,“这是一桩喜事,我怎的未听到郑观说过此事?”
“太后殿下,你不问问,这‘五娘’是谁家五娘吗?”定川太仪说道。
“谁家五娘?”杜太后心里似乎有了个答案,在程灵然的生日宴上,她曾看到郑观看程含然的眼神,若那眼神没有半分情意,杜太后第一个不信。
定川太仪但笑不语。
“难道是含然?”杜太后见状,便说出心里的那个答案。
定川太仪颔首,“正是含然。”
杜太后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未曾听闻五娘心悦郑观啊。”
定川太仪摆摆手,“不管五娘心里有没有观儿,妾都会让观儿娶了五娘。”
“哦?”杜太后不解。
“这件事,不过是太后殿下一句话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定川太仪淡声说道。
杜太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魏王妃。
程含然心里有没有人,这都是虚的,她知道程含然最听应绮年的话,应绮年看中了谁,程含然大概就会嫁给谁。
她也知道,应绮年曾有过三个人选,一个是扶风窦氏的十八郎,一个是郑十郎郑观,还有一个是中书令温公的儿子温衡清。
最近,应绮年频繁地往温家走,说是要感谢温衡清在马球场救了程含然,可是什么人值得应绮年亲自去拜访呢?
所以,应绮年能这么做,多半是看出来程含然心里有温衡清。
想到这,杜太后面带难色,说:“强扭的瓜不甜,合不合适还是得看他们处不处得来。”
定川太仪愤愤看过去,“别在这冠冕堂皇地说这些话,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降旨赐婚?”
杜太后不愿,“小儿女之间的事,得交给他们自己,我做不了主。”
定川太仪一边嘴角上扬,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讥讽道:“妾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太后殿下还会记得自己当年所做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忘了。既然你可以一道旨意毫不犹豫带走她的性命,怎么到了妾孙的终身幸福这里,还犹犹豫豫的呢?”
檀娘一惊,道:“定川太仪,您不要乱说话。”
定川太仪不以为意,“我不过实话实话,你又何必着急?”
“定川太仪!”檀娘扯着嗓子叫了她一句。
翟媪也面带愠色,跟着檀娘喊了一声。
杜太后阴沉着脸,“你们先下去。”
翟媪与檀娘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行过礼后带着殿内宫婢内侍走了出去。
殿内静悄悄的,杜太后和定川太仪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定川太仪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冷笑。
“原来太后殿下也怕惹人非议啊。”定川太仪说道,“当年知情者无数,不是被赐死就是被幽禁,为何偏偏留下了妾的性命?”
杜太后怒斥一声,“够了,予命你不要再说此事!”
定川太仪被激得转过身来,满眼通红盯着杜太后,恨意溢于言表。
“敢做不敢当?杜明归,当初我犯了错,是你告诉我敢做要敢当,陪到我到她面前认错,一起受罚这些你都忘了?”话说穿了,定川太仪连那些表面功夫也不愿跟杜太后做,直呼其名。
杜太后有那么一瞬的愣神。
定川太仪口中的“她”,是她让日日夜夜忧心的人。
杜太后抖着唇,逃避定川太仪的审视目光。
定川太仪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杜太后:“杜明归,当初是我见她受宠,怕她威胁到你的地位,使了些龌龊手段,是你告诉我不可当双手沾染鲜血的人。”她走到杜太后面前,抓起杜太后的手,狠狠晃了晃,接着道:“可如今,你的这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会心虚吗?”定川太仪声声质问,“那些因你的欲望而死去的人,你梦到他们时,就不会从梦中惊醒吗?”
杜太后彻底黑了脸,用力甩开定川太仪的手。
定川太仪忽然失重,若没有扶稳旁边的桌椅,她恐怕就倒了地。
“薛龄光,予现在可是太后,你要知道些分寸,否则我随时可以让你命丧黄泉。”看着踉踉跄跄的定川太仪,以及她发白的头发,杜太后叹息一声,道:“念你岁数大了,予不与你计较,方才的争执摔不死你,你自请回吧。”
定川太仪艰难站起身。
果然,当年那个温和有礼的杜家阿姊,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低下头,俯身大拜。
“妾失礼,请太后殿下责罚。”权势压死人,就算她心里对杜太后再怎么不满,她也得向杜太后求饶。
如此,方能活命。
命活得长了,她才能看到杜太后从高处落下时的样子。
定川太仪这样谦卑的样子,杜太后心里十分满意。
“你回长公主府里好好休养。”杜太后冷声冷气地说,“从今以后,你不再提及此事,你仍是受朝廷供养的定川太仪。要是你不识趣的话,你也知道,予不介意手上再多一条人命。”
定川太仪应声是,“妾告退。”
说完,定川太仪拂袖离去。
望着定川太仪怒气冲冲的背影,杜太后嘴角微扬,之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无力地趴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沉思。
少倾,杜太后站起身,奔向殿内的小佛堂。
她毫不犹豫跪下,不停地转动佛珠,另一只手敲打木鱼。
嘴上的佛经没念几句,佛珠倒洒了一地。
当天午后,杜太后就病了。
而那名姓姜的内侍,也带着宫婢内侍来了魏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