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反民背后(一)
宝镜瓶花,彩绸浮动,暖若春时的后衙内室,常知县那新娶的五姨太跪在地上,盯着衣摆处的梅花惊惧、恐慌一齐交织杂缠,让她心乱如麻。mqiweishuwu
此刻上头坐着的是凤子龙孙,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现下常知县走了,她甚至不知该不该起来奉茶。
整个内室,只有她还算得上半个主人。有心想起来奉茶,又恐落下无诏擅专的罪名。若只是跪着,连被茶都不上又怕慢待贵人……
正纠结踌躇之间,忽然听到公主殿下叫起来。她如获大赦般,起身行礼谢恩。
赶忙走过去将那套平日不舍得用的钧窑梅花茶盏拿出来,替公主殿下斟茶。
“殿……下请喝茶。”
李令仪看到她斟茶的手都是抖的,望向她的目光带着和善,微微颔首道:“多谢!不过不用了,我们这就走了。”
方才发了雷霆之怒的殿下,此刻竟然转变态度,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如此温柔和煦,五姨太不可谓不激动。
这里事已完毕,眼下当务之急是做一个住处,李令仪给众人一个眼神,与大家一同往外走。
“殿下……”
李令仪回头,是常知县那个怯生生的妾室。
“天晚了,不知道殿下在哪里下榻?”
不待李令仪开口,她自顾自的说:“我们府里有几间客房还算干净……”
“夫人不必了,我们寻个客栈即可。”
李令仪打心里腻味那个常知县,自然不肯住他的地方。
“那……那我……奴婢知晓隔壁的旺达街有一个还算可以的客栈,奴婢……”她想说她带他们去,但身为妾室她不能随便出门,可是她又觉得这些规矩在贵人面前自当让步,因而接着道:“奴婢带您过去……”
几乎瞬间李令仪就懂了她话语间的停顿,便微笑着道:“多谢夫人,不过不必你亲自带路,用这个衙差即可!”
一旁的高翊忍不住偷眼打量她。
李令仪对待旁人向来如此,从不在乎对方身份地位。这一点茶茶与惠明是早已习以为常,裴鸿羽虽然也略感惊奇,但他素来颟顸,即便惊奇也是一闪而过。
只有高翊,在衙差带路赶往旺达街的客栈的途中,还一直沉浸在这震惊中。
这又让他刷新了对她的认知。
旺达街的这个客栈是县里最好的客栈,一行人便在此下榻。
一夜少眠,因挂念城外难民,李令仪一大早便起了床。潦草用了早食,便赶往城外查看。
此时天光大亮,风停雪霁,一轮旭日从城楼上缓缓升起。熹微晨光洒在城楼堞雉上,泛起彩色晃晕。
行至城楼门洞,巧遇常知县。他眼眶青黑,精神萎靡,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夜未眠。
看到他们,常知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请安:“参加殿下,几位大人安好!”
“安置的如何了?”
稀稀拉拉的百姓从他们跟前过,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县老爷竟然当众跪几个年轻公子,无不屏息侧目。
双膝跪地的常知县神态自若,“回殿下,臣彻夜未眠寻到了福缘寺、城隍庙以及其他能遮风挡雪的地方,终于将难民们迁了进去,又重新购得了一批棉衣棉被,暂且如此安置,殿下安心,并未死人的。”
接下来李令仪亲去巡视了一遍,果然如常知县所言,难民们皆有了安身之所,连每日所施的粥都稠了几分。
李令仪这才放他归家歇息。
“你们看,他本可以做到的……”
李令仪盯着常知县的离开的背影如是说。
众人沉默以对。
忽想起前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裴鸿羽问:“殿下,王宅附近的土匪是不是也应该责令他清剿了?”
李令仪负手往回走。
“不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他们不晓得土匪的来历以及山头所在,也不晓得当日那些百姓所充当的角色。
此事有些复杂。需要向常知县查探。
于是回到客栈后,李令仪便让人到县衙通知,待他歇息够了命他来客栈见他。
随后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具本送往京城,奏明皇上。
天将傍晚,客栈屋檐下冰凌重现,常知县姗姗而来。
李令仪先是问责,为何百姓报官他不回应。
问就是没有收到报官,总之就是一推四五六,责任他是没有的,有的只是各种万不得已。
李令仪也懒得跟他扯皮,又问询了一番关于土匪的事。
据他所说,这土匪的出现也不过是在这两三月之间。官府也曾多次出兵清剿,无奈那伙人过于狡猾,根本做不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至于来历,他也不知。
交谈中李令仪想起常知县家里那位怯生生的姨太太,还特意夸赞了一番。
女子日子不好过,希望她这句夸赞能使她日子顺遂些。
待他走后,李令仪又与众人商议了一下,还是决心将土匪剿灭。留着总归是祸患。
在大顺朝,县衙是没有驻军的,只有府衙才有三千驻军。
方才听常知县说,他已经将李令仪在开封的事情上报了开封知府。如无意外,明日开封知府便会亲至请安。
李令仪打算届时让开封知府出兵剿匪。
“如果暗卫之间距离较远,听不到哨声,你们怎么联系?”
李令仪问高翊。
后者掏出他的那一枚竹哨解释道:“暗卫的哨子都是特制的,即便离得远听不到哨声,那他下属的哨子也会震动。然后根据震动的次数解析所传达的命令。”
还挺高级!
李令仪接过去反复看了几遍,除了比较精致外,她看不出任何异常。
第二日一大早开封知府纪元中便候在了客栈大堂,引得客栈掌柜惶恐不已,亲自端茶倒水侍候周全。
待看到堂堂知府竟然给几名年轻人行礼以后,掌柜更加震惊,纪元中走后他恨不得将李令仪几人供起来。
而李令仪却没工夫管客栈掌柜的心路历程。
因为此时高翊与裴鸿羽先一步出发去寻找土匪,等他们寻到匪窝,会用竹哨通知何千户,到时李令仪便率领开封府衙的驻军前去剿匪。
从中午等到夕阳西下,大地收尽苍凉晚照,高翊已然没有消息。
等消息途中,空闲的李令仪一连往福缘寺跑了好几趟,见难民们吃住好了许多才安心下来。
其实,难民一直这样靠着官府救济是不行的。毕竟府库粮米银钱有限,李令仪也在想可用的法子。
这是后事,眼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从福缘寺回客栈时,李令仪回身才发觉这一次惠明没有跟来,身后只有茶茶一个。
不由得想起那个红玛瑙簪子来,李令仪便想试探一下茶茶是否知晓。
便指着路边一个首饰摊道:“你看这个簪子与惠明的那一支像不像?”
其实李令仪所指的那支没有任何相像点。
茶茶看了一眼果然持否定态度,“哪里像啊?惠明的那一根是红玛瑙的,这个是翡翠叶子的。”
李令仪看向她,意有所指的说道:“对,红玛瑙的!红玛瑙熟悉吗?”
茶茶一脸莫名其妙,“红玛瑙的怎么了?”
……没事!
李令仪低头默默哭泣,只能自己知道不能往外说的大八卦,真的很寂寞!
第二日黎明时分,高翊终于有了消息。据何千户禀报,说高翊已经查到了那群匪徒的老巢,其余消息见面详谈,汇合地点就在当日的观音庙。
李令仪与茶茶立即率领开封府的两千驻军与藏身暗处的五百暗卫赶往观音庙。
因惠明不会骑马,便将她留在了客栈。
顶着猎猎晨风,迎着冉冉朝阳,李令仪等人赶在了午时之前到达了观音庙。
“具体怎样?”
李令仪进入观音庙,制止高翊与裴鸿羽行礼。
高翊请她在篝火旁坐下。
“上次与他们交手时,臣记得他们逃跑的方向是西北。于是臣与裴鸿羽便沿着西北方向寻了一个日夜,终于寻到了他们的老巢。”
“中原大地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初时臣以为即便他们不住在山里,也会住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茶茶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裴鸿羽摇头,“我跟高大人也被这个想法给误了!”
“那……难不成他们住在闹市?”
李令仪也觉得匪夷所思。
“还真是闹市!”
高翊接着道:“准确说那个闹市就是他们建的。殿下还记得当夜涌出来的百姓吧?”
这种恒古奇闻她自然记得,“难不成是百姓勾结土匪作案?”
高翊看向她,“或者说土匪即为百姓!”
“什么?!”
虽然诧异,但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难怪当日土匪劫王宅时只要钱粮而不伤人,原来他们并非真的是穷凶极恶的土匪。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臣也不知道,大概只有问了他们才解惑吧!”
裴鸿羽问:“可是如此一来该怎么把握剿匪的尺度呢?”
这也是她想问的。
李令仪感觉很头痛,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高翊又说,土匪藏匿的闹市,大概有百十来户。想要一网打尽,着实有些难度。
但李令仪想,无论如何这伙匪徒必是要清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