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民生多艰
天又开始下雪了。mwannengwu
零零星星的雪屑洋洋洒洒的从万丈高空飘落,落在李令仪身上、脸上、心里,冰凉一片。
如果她将眼前所见所闻见陈于朝堂,那些锦绣丛中的达官显贵一定觉得匪夷所思。
就像普罗大众不明白一餐食何至于吃掉几百两银子一样。
她忽然懂得,原来,这世上之人皆活在偏差之中。这偏差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阶层壁垒。
这壁垒将同样的人划分开,他们互相不了解、不理解彼此。
即便有所耳闻,也会觉得是在夸张。
这人间惨像,不忍再看,亦不想再看。
李令仪低着头沉默着往回走,高翊等人跟在身后神色各异。
这时,旁边一个窝棚钻出来一个衣衫褴褛之人,手里端着一个有缺口的碗,里边盛着他今日的晚餐。一直拿眼睛打量他们。
“你们不是本地人,过路的?”
他端着碗缩在相对比较避风的墙角,喝着碗里的稀粥。
李令仪在此人的脸上看到了这一带居民脸上少有的生机。
“是过路的。”高翊向他走近两步,“小哥,问一下附近有许多荒村,你们怎么都住在这里?”
“家里的田地都被洪水冲毁了,最起码今年是没有收成了。我们回去了,如果老天爷不刮西北风,我们西北风都没得喝!这是很冷,但一天好歹能喝两顿稀粥!回家去,只能等死。”
说着那人捧着碗呼噜噜的喝了起来。
“你们县老爷不管吗?”
那人笑的阴阳怪气,“怎么没管?给我们搭窝棚御寒,施粥充饥,怎么能说没管?”
“方才听到有人要我们去医馆?”他撇嘴大笑,仿佛是什么可笑的事。“我们这里人是不去医馆,一是去不起,而是去了也没用。医馆医不了腹饥!你们看到了吧,这里常死人的,要么是冻死的,要么是饿死的,习惯了,也觉不出难过了!”
碗已见底,他站起来道:“你们赶紧进城吧,城门要关了。”
说完钻进窝棚里去了。
冬月十一是康王寿辰,提前几日王妃就布置了起来。花园厅堂到处张灯结彩,王府丫鬟小厮穿着新赏的吴绫蜀锦。
王公大臣、亲朋故旧纷纷前来赴宴,康王府大门前的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宴会厅光席面就摆了十几桌,各种名贵菜品流水一样端上餐桌。席间用的水都是今晨命人从西直门外玉泉山上运来的。
又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唱堂会,京戏评弹样样齐全。
整个康王府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席间诸人连番向寿星敬酒,待轮到靖王时康王问道:“怎么三哥没来?”
“眼瞅着就要进腊月了,又到了官员稽考评级的时候了,吏部此时差事最是繁杂之时。再加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实在抽不开身赴五哥的寿宴了,他那一杯我替他敬五哥!”
靖王举杯:“祝五哥,生辰吉祥,喜乐安宁!”
说着一饮而尽。
“差事要紧差事要紧!”康王举杯笑道:“咱们兄弟相聚,机会有的是!”
一旁同席的福王斜眼看了他一眼,猛灌一杯酒。在座的康王,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皮笑肉不笑。
李令仪等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一行人直奔县衙。
“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来衙门做什么?”
县衙大门外,守门衙差厉声喝道。
几个人皆沉默不答,只裴鸿羽上前将腰牌递上。
衙差看到上面印着的“北镇抚司”四个字吓得心里一突,抬头仔细打量他们,见他们个个龙章凤姿,气度非凡。感觉喉咙干涩,连忙跑进去禀报。
衙差到后衙禀报时,此地的知县常丰正在用晚餐。
黑漆木桌上摆着一碟凉拌牛肉,一碟黄河醋鱼,中间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什锦锅子。另有一壶烧酒,几样精致的炒菜。
坐席上除了常丰外,还有一个打扮的妖妖娆娆丰腴女子。衙差暗自猜测,想必这就是他们老爷上个月新娶的五姨太了。
见那盈盈目光女子看过来,衙差慌忙低下了头。
“什么事啊?”
屋里烧着地龙,素来怕冷的常知县只穿了寻常薄衫,坐在主位上呷了一口酒,舒服的拉着长音问道。
见酒杯空了,一旁侍候的妾室赶忙站起来斟酒。
站在门口处的衙差,哈着腰谄媚笑道:“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常知县斜睨了衙差一眼,面带责怪:“没看见老爷正用饭呢吗?”
“是!可是……”衙差一脸为难,上前几步将裴鸿羽的腰牌放到桌子上,“小的觉得……要不您还是去见一见吧……”
常知县漫不经心的看向腰牌,视线立即被黏住。他慌忙拿起来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
“快快快,给我更衣!”
他大喊着站起来。
手忙脚乱的穿戴好,赶紧带人去县衙外迎接。
一面走一面心里暗自思忖。手里握着的这一块腰牌北镇抚司指挥佥事的,他来做什么?
脑子里两近日之事全都过了一遍,越想越惶恐。
县衙门楼屋角悬挂的灯笼的光线下,细而碎的雪花飞舞旋转。在这碎雪中,三女二男交错站立。
他一时也分不清这几个人哪一位才是那个指挥佥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便拜,嘴里说道:“下官延津知县常丰拜见佥事裴大人!”
裴鸿羽道:“起来吧!”
“是,是!几位大人里边请。”
甭管几位是何身份,统称大人总归错不了。
常知县在一侧带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后衙正堂。
刚一进去,一股暖意袭来。
李令仪打量了一下整间屋子陈设,心里暗暗叹口气。
城外冰天雪地饿殍遍野,他这里地龙火炕古董字画。
“几位大人快请坐!”常知县转头吩咐仆人,“去,给几位大人上茶!”
仆人答应着出了门。
常知县见李令仪似乎对挂在墙上的字画颇有兴趣,便上前殷切的道:“裴大人,真是好眼力!这幅《寒雀图》是崔白真迹,大人若喜欢……”
李令仪冷声道:“我不姓裴,我姓李!”
李?
常知县疑惑的看向其他人。
茶茶明白这是公主有意亮身份,便暗中示意裴鸿羽开口。
裴鸿羽会意,开口道:“我姓裴!”
接着挨个介绍,当他听到华章公主四个字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忙不迭的行礼请安。
关于华章公主的事情,不止坊间,连官场都在传,常知县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这位闻名遐迩的公主殿下会出现在他的辖区内。瞧着面色,让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李令仪不仅没让他起来,还毫不客气的坐上主位,冷冷打量下方身穿六品官服的常丰。
“常知县,你这里还真暖和。”
常知县俯首,恭敬的笑道:“殿下不知,今年我中原大地真是流年不利!好不容易熬过了黄河水患,没消停几日便入了冬,又这样的冷!臣老寒腿多年,最是个受不了冷的,今年早早就烧起了地龙。”
李令仪唇角勾起,语气淡淡道:“是啊,真够冷的!就是不知今夜城外的窝棚又会冻死多少人了。”
常知县心里立时响起了警钟,急忙解释道:“……殿下不知,这些刁民最会告刁状!洪水早已退了,其实他们本可以回家去,只因想贪官府的便宜……”
“闭嘴!”
听到常知县的这两句话,李令仪觉得胸口憋闷,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忍不住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她整个手臂都是麻的。
她是真的很生气!
人命在他们这类人的眼里算什么?
蝼蚁都不如!
常年挂在嘴边的孔孟仁政,在他们心里其实什么都不是。
本欲说些什么,又想到他们这些人都是科举千挑万选出来的人,自幼饱读诗书什么道理他不懂?
她此刻再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毕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你说他们本可以回家去,可你知道他们回去怎么生存吗?吃沙子还是喝西北风?”
李令仪努力将喷涌的情绪压下去,“四境之内有一民不安,守牧之责也!常大人听过的吧?”
常知县慌得牙齿打颤:“下官……下官知道的……”
李令仪疾言厉色,“你知道还不赶紧去安置灾民?在等赏吗?”
“是是是……臣这就去!”他慌忙站起身来往外走,忽然停住脚步,支支吾吾的道:“殿、殿下,城内狭小,臣……臣实在不知把他们安置在哪里……”
这也是当初他在城外搭窝棚的原因之一。
“不知你就去想!”
高翊偷眼瞧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嘴角下方那个甜甜的梨涡少有的没有出现,她的脸色是少有的寒肃。
“常知县,我以钦差之名正告你,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安置好城外灾民!明早我去视察,若死一个人,我请王命旗牌杀你!”
语气带着森然的寒意,常知县慌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