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塞缪尔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过书楼的顶层阁楼了,陆行泽这一趟并非是空手来的,他奉上一盒极品的雪茄,似乎是在宣告自己的决心。
不过,即便他身为上将,那第六星系的通行证也不是想拿就拿的,议会不会轻易开出这个通行证。
那是个危险地带,发展滞后,布满战争疮痍,有人将其戏称为灰鼠星系,但其实,那地方比灰鼠街还要恶劣得多。
多年来的星际战争已经消耗掉了王室大部分的财力和精力,即便目前的第六星系仍旧存在战争隐患,但因为距离原因,王室已经决定放任那些暴徒在第六星系的黑星暗域之中苟延残喘了。
从整个帝国的发展来看,这其实是件好事,王室将会拥有更多的精力来发展经济巩固民生。财政拨款呈阶梯式分布,逐渐发展第一星系至第五星系,至于第六星系,王室及议会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放任那片星系不管。
虽说陆行泽身为战争机器,但他并不反对议会的这一做法,只是众人眼中的他并非是一个和平分子,他想申请第六星系的航道,议会自然是下意识认为他想要重启战火。
没人会想到,他其实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
简单,但不可告人的目的。
塞缪尔裁了一只雪茄,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个在第九所生下双生子就死去的omega,就好像认定了这两个孩子不是普通人,那个omega在生下孩子后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那天的雷暴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场灾难,天空呈现暗红色,像是开启了地狱之门。
原本在这个双生子出生后,她和院长就应该立刻上报王室,并将这两个孩子处死,但那天,她和院长都莫名生出了恻隐之心,将这两个孩子留下了。
她们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总之,这个决定注定不能带给两兄弟一个正常生活。
第九所有一个地牢,塞缪尔当时负责看照他们,哥哥在单数日出门,弟弟在双数日出门,兄弟二人长着完全相同的容貌,有着一致的天分,甚至连性格也几乎完全相同。
因此,意外发生的时候,塞缪尔感到很突然。
因为长期被关在阴暗的地牢,兄弟二人的性格都有些阴郁,不和孤儿院的孩子睡在同一个地方,他们理所当然也被当成了异类。
那天是个单数日,哥哥打碎了一个刚刚分化成alpha的男孩的碟子,这个男孩十六岁,个子很高,长得很壮,是个孩子王。
那天晚上,哥哥认真地对弟弟说,“你明天就会死,我发誓。哈伦那只猪明天就会杀了你这个蠢货,我已经受够了与你分享人生这件事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恶毒的话出自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之口,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塞缪尔发现了双生子的不同。
弟弟在听到这句话后,以最后的晚餐为由,向塞缪尔要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甚至还多要了一块甜点,塞缪尔还记得,那是块拿破仑。
“塞缪尔姑姑。”弟弟冷静地吃着那块拿破仑,“我读过一首诗,诗里说,死亡和生存原本是一对双生子,因为生存战胜了死亡,所以死亡才变成了死亡,你知道为什么生存获胜了吗?”
塞缪尔摇摇头。
“因为他从未畏惧过死亡。”
第二天,孤儿院里爆发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哈伦带着他的几个小跟班,在午餐的时候用烛台打破了弟弟的头,然后将他关进了一个关有三只恶犬的笼子里。
那三只恶犬是元帅送给孤儿院的礼物。
鬼知道那个元帅为什么会送来这种东西。
而当院长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当时已经到了深夜,哈伦和他的几个跟班正在笑嘻嘻地议论陆行泽现在的惨状,他们认为陆行泽已经成为了恶犬的晚餐,准备去看看他那支离破碎的身体。
然而,当他们去到那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进入领域范围,哈伦被一股强大到恐惧的信息素笼罩,他周身泛红,像是被火烧透了,尖叫声穿透了孤儿院的上空。
弟弟满身是血地坐在笼子里,那三只恶犬的尸体支离破碎。塞缪尔再看到他时,心里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惧,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盛满了疯狂和暴戾的气息。
从来没有人在十岁之前完成过分化,当时被称为顶级alpha的元帅也是在他的十岁生日时分化的,而弟弟,才六岁。
弟弟一字一顿地对塞缪尔说:“让那个没有分化的蠢货一直呆在黑暗里吧,我不会让他死的,我保证。”
元帅带走了弟弟,从那之后哥哥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塞缪尔在离开孤儿院后,利用自己的关系将哥哥送往了第六星系。
过早分化也有一个坏处,当然,最重要的是,陆行泽在分化时并没有受到任何照顾,甚至是在与恶犬搏斗中度过的,经过信息素测试,他对匹配度为99的omega信息素都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被称为天生的杀器。
因为alpha唯一的弱点就是omega的信息素,而陆行泽连这一点弱点也没有。
弟弟彻底拥有了‘陆行泽’这个名字。
议院的眼线发来一条信息。
【驳回】
如她所料,陆行泽申请前往第六星系的航道被驳回了,议会那边骂骂咧咧地让他尽好自己作为一个警卫大臣的职责。
让一个百战百胜的大杀器去干警卫大队的事情,去和那些走私犯和底下交易的混混打交道,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过贵族们当然有他们自己的算盘,那就是利用这些琐碎来抹平陆行泽的棱角。塞缪尔觉得很可笑,能让一个暴躁的alpha平静下来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omega。
【泽掀了议会的桌子,并且骂他们是傻逼。】
很有陆行泽的风格。
塞缪尔走到阁楼的窗户前,抽出一支雪茄点燃。在阁楼的日子,她往往只会打开窗户的一条缝,这足够让她看到内院花园的景象了。
今天下了绵绵小雨,池塘里不断溅出水花,一个打着伞的银发少年缓缓走了过来,他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塞缪尔注意到他在池塘边的小亭子前停下了,然后放下伞,拱着腰,艰难地爬上亭子的顶端,其中有好几次尝试都失败了,这让他差点摔下来。
不过,银发的小少年并没有放弃,他脱下打滑的小皮鞋,赤脚爬上了亭子顶棚。
他垫着脚,捧着双手,将手里的小东西送上了柳树中的鸟巢。
原来是只迷路的小麻雀,塞缪尔笑了笑,但愿他能把迷路的alpha带回家吧。
她关上了窗户,电脑界面提示,陆行泽到了书楼。
三区一楼的休息室,易清正在和同事聊天。
“我还以为软软每天都在办公室玩呢,没想到他居然整理了一本精选诗集,他可真是有这个闲心。”
“不止呢,他还去一区帮忙录入了新到的一批论文,天天做这些干嘛呀,又不会加工资。”
“老好人性格呗,这种最容易被叫去帮忙了,累死累活有什么用,塞缪尔那个老妖婆又看不到。”
“哎,齐铮,你的那块拿破仑放了几天了,干嘛不扔?”易清蹙眉问道
“我忘了!”男生赶紧赶紧走过去,将拿破仑拿了出来,他叹了口气说:“软软每次都送,我又不好意思拒绝,但是灰鼠街的东西哎,难道你们愿意吃吗?”
易清抱着咖啡,有些艰难地说道:“我当然不愿意啊,我都是趁着软软不在,悄悄扔到其他地方去的。”
齐铮正要将那块已经坏掉的拿破仑送进垃圾桶,突然看到休息室里多了一个人。
“陆、陆上将!您怎么来了?”齐铮的手一抖,连着盘子一起给扔了。
陆行泽今天穿着军装,气压很低,让整个休息室的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他走到垃圾桶边,垂眸问道:“阮凌呢?”
“去花园了。”齐铮紧张地说。
陆行泽躬下身,从垃圾桶里将那块拿破仑拿了起来,就当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居然一口吃了下去。
“将军!这已经脏了,而且放了很久,已经坏掉了。”易清尖叫起来,她实在无法理解陆行泽的做法。
“不想吃可以拒绝。”陆行泽冷冷道,他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一眼,“我想要,他还不给。再有下次,自己收拾东西找下家吧。”
他抿掉手上的残渣,转身去了花园。
拿破仑的风味已经变得很差了,一想到阮凌的心意被别人糟蹋,他心里就感到烦躁。说到底,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放在以前,他肯定立马让人滚蛋。
但这些又是阮凌手下的人,他不愿意让那只小白猫觉得他是个不讲理的混蛋。
他走到花园的池塘附近,并没有如预料之中看到那只小白猫,不过,他看到了亭下那双小皮鞋和那把透明的雨伞,唇边不自觉就带上了笑意。
天上下着小雨,头顶传来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阮凌并没有打伞,雨滴落在他的银发上,不太刺眼的阳光笼罩着他,有一种静谧的温柔。
陆行泽缓缓抬起眸子,看到阮凌正垫着脚踩在亭子上,依旧是穿着纯白的小衬衫,袖口上是绣着金线的蕾丝花边,收腰的设计与高腰的黑色修身裤一并包裹住了纤细的腰部。
他的腰身微微往下压了些,上半身几乎是压在树丫上的,这让他拱出了一条很诱人的曲线,柳条儿隐隐约约遮住他脸,陆行泽的目光只好落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他知道这样的目光实在不怎么礼貌,然而阮凌总是能让他放下所有理智而去遵从内心最纯粹的欲望,临时标记那日也是如此。
他从前是个绝对的单身主义,认为伴侣,尤其是omega,实在是件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这只会影响他作为一个军人的判断。他喜欢绝对清醒的头脑和绝对的理智,然而信息素的匹配度不是笑话,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契合。
是一见钟情的来源。
麻雀从鸟巢中探出头,叽叽喳喳乱叫一通,小白猫轻轻笑了声,眉眼间带着似水的温柔单纯。
“不用谢。”他说道。
陆行泽的心像是被一把小锤子击中了,他遵从内心深处的渴望,毫不掩饰自己的冲动,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阮凌此时正巧也在想他,当然关于陆行泽的内容在他的脑海里不会太浪漫。
男人的信息素还在体内回荡,随着时间流逝,那股似火的信息素已经淡到只有他自己能闻见了,在下一个发热期来临之前,这股信息素是绝对不会从身体里消失的。
不过,话虽如此,他却花了很多积分来兑换抑制发热的药物,无论如何,他决不能让发热期有一丝出现的痕迹了,那种彻底处于被动,弱小到能被任何人捏圆搓扁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不愿意再承担一点风险。
另一方面,他是个没有什么两性道德感的‘生物’,或许是omega的本性,他会对喜欢的alpha表现出基因里的矜持和害羞。可遵从本心来说,其实他是个更遵从于内心欲望的人,是那个任务钳制住了他的脚步。
他实在是很喜欢陆行泽的信息素的,若不是有任务作为绊脚石,他想他会更加痴迷地向陆行泽索取。
用恩达拿给他的生理常识书籍里说的话——他认为那是屁话,写书的人一定是一个古板可笑的alpha——他是一个‘放荡’的omega。
人与野兽的区别在于,人会克制自己的欲望,抛开一切不谈,阮凌认为这个任务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为他真正成为‘人’做准备,让他具备‘克制’这种人类才有的属性。
他与陆行泽达成了友好的协议,每日接送的人从陆上将换成了俞副官,这也正好能帮他分散一下恩达的注意力,让这个热情的omega不再天天逼着他阅读生理卫生常识。
陆行泽还是会来见他,不过时间不多,他感觉陆行泽好像最近在忙些什么,听顾青说,对方似乎是在申请第六星系的航道,这让他有些疑惑。
按照目前的感情进展,陆行泽应该不会抛下他去干别的事情,从帝星到第六星系,是一个漫长的旅程,如果陆行泽当真对他处于热恋期,应该是舍不得的。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为好感度加一把柴。
他翻开手中的绿皮诗集,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的文字,企图等待系统算法为他分析出最合适的‘加柴’手段。
然后很快,分析结果就显示出来了。
“小诗人,在读什么?”陆行泽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
雨滴轻轻落在亭棚上,发出细碎的响声,男人的声音好听到过分了,薄薄的雨水中带着信息素的味道,像是穿透身体直达灵魂,阮凌的心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他落下踮起的脚后跟,垂眸向下看去。
刚一开口,还没发出声音,忽然脚下一滑,失重感猛地传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尖叫声都还压在嗓子里,整个身体就向下坠去。
绿皮书封面朝下落在地上,微风轻轻吹过,翻动了一页。
他慌乱的心脏止不住地跳动,疼痛感并没有如期传来,陆行泽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他,生硬的军装有些硌人,陆行泽的怀抱却温暖地要命。
“小疯子,爬那么高做什么?”陆行泽带着无奈的笑意责备道,充满英气和锐利的眉眼间增添了一分宠溺的温柔。
阮凌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这是摔倒时会做出的应激反应之一,他的心砰砰跳动,脸侧是因为受到惊吓而泛起的生理性微红。
他像是只受了惊的小白猫,娇小的身体微微蜷缩在alpha的怀中。
阮凌喘了两口粗气,在分析系统和绿皮书的点拨下说道:“我的爱今天仁慈,明天也仁慈,有着惊人的美德,永远不变心,所以我的诗也一样坚贞不渝,全省掉一切差异,只叙述一件事。”[1]
没头没尾的一句诗引起了无限遐想。
陆行泽的表情微微变了些,他知道这首诗,也知道阮凌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地球古纪元的情诗穿透世纪的微光到了他的耳朵里,显得浪漫而富有时间的庄重感。
阮凌的目光挪到地上,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纤长的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睛,继而说:“陆将军,我刚刚想到你了。”
陆行泽眸光微合,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起来,带着温热的气息,低头在他耳边道:“是想到我了,还是,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