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相遇
随着夏油杰的话音落下，吵闹的教室猛然寂静下来。chuoyuexs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家主悟，他环抱在胸前的双手已然收拢进宽大的和服袖口中，跪坐在地上也丝毫不减他的沉稳肃穆，混杂着不解与否定的眼神隐没在白色的发丝中。
家主悟开口打断了沉寂的氛围，说话时的态度决绝、不容置疑。
他说道：“不可能。”
五条桃听到夏油杰说在领域看到“五条悟”养孩子也感到出乎意料。她和家主悟其实没少在私下探讨关于家人催促他们传下子嗣的事情，但很显然家主悟始终保持着“不要”、“不可能”的观点。
而她本身又是个对孩子兴趣不大的人，自她懂事起就被迫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养成习惯后偶尔也会带一带五条家里她比较喜欢的小孩。
因为接触的孩童实在是太多了，导致她对所谓的“拥有一个属于彼此的孩子”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太大兴趣。
故而二人早早就约定好了不需要再加入一个新的家庭成员，只有彼此就足够。
因此这个孩子，必定不会是他们的。
那能是谁的呢？
夏油杰被家主悟不断释放的低气压所影响，额角悄悄地冒出一滴冷汗，他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犹豫再三后开口继续道：“这个孩子……”
“他和‘五条悟’长得并不像。”夏油杰说话时偷瞄了一眼家主悟，见他像一块磐石似的坐在那里，沉默且压抑，淡漠的面容让人很难猜测他眼下的心境。
夏油杰不知怎的，补充了一句：“有点像她。”
家主悟不动声色，高专悟却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朝夏油杰嚷道：“你认真的吗杰？她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像老子！”
“？”夏油杰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高专悟理直气壮地回道：“他是五条悟，老子也是五条悟，怎么就没关系了？”
“他说得对。”家主悟语气凉凉地开口，“领域里的那个被人绿了？”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他忽地嗤笑一声，道：“其他世界的‘五条悟’可真够逊的。”
家主悟发自内心地瞧不起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五条悟。
虽然家主悟说话时的气息依旧让人很难适应，压迫感却少了很多。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好上了一些。
他不由地疑惑，难道这位五条家主竟有喜欢被绿、养别人孩子的奇怪兴趣吗？
夏油杰觉得好笑，但面色正经。
“……不对，好像是两个孩子。”他边想边说，“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但我没和他们接触过，隐约记得五条好像有提到过，大概是姓……伏黑？”
“伏黑家的孩子凭什么要老子来养？”高专悟不爽地哼哼。
夏油杰万万没想到高专悟这么能代入自己，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无奈地摊手：“这得问那位五条悟了，我也不知道。”
高专悟推了推要从鼻梁上滑走的墨镜，催促道：“所以、接下来呢？还发生什么？”
“没了。”夏油杰即答。
高专悟：“哦，没劲。”
一声不吭的家主悟闻言半垂着眼睫，做出思考状。
他开始整合夏油杰说出来的情报和自己在领域中所看到的，夏油杰一定没有全盘托出，大抵是因为其中有些事情和“五条悟”、或者“五条桃”有关，那么——
“你的呢？”他朝向高专悟，眉梢微挑，问道。
虽不爽家主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命令人的样子，但高专悟想要说这件事很久了，蠢蠢欲动的嘴终于得到了释放。他兴致盎然地调出自己在领域中录的视频，摆在地上。
见状几个人都围了过来，成一圈坐在地上。
视频的画面并不清晰，有种老电影的质感，几秒钟会闪一次屏，声音也很模糊。
不过能记录下领域内的事物就已经很奇怪了，从真实程度来看好歹这也算是异世界了。
率先入眼的是一座破败、血流成河的村落，满地残骸中，穿着高专校服的夏油杰如同一座高山矗立在一片狼藉的房屋中央，身侧跟着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他的神情温柔，却也不温柔。眼底一片死寂，在两个小女孩拽着他衣袖时才会流露出一点情绪波动。
然后屏幕进入一片漆黑，但能听到些许朦胧的声音。随后画面一抖，被人从口袋中拿了出来，他应该是很诧异自己的手机为什么会开启自动录像的模式，尝试了半天没能关掉，索性举起手对着周围乱拍起来。
晃晃悠悠转了一圈，飞速移动之后，照到了一个人的下半身。像是某种僧侣一样的装扮，但宽大的裤腿又使人觉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熟悉。手机的主人则像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场面，手连带着手机十分僵硬地变化着视角。
和夏油杰如出一辙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央，他笑起来不谦逊，但眉眼中带着几分怀念：“好久不见啊，悟。”
“没想到还能看到你高专时期的样子……真是让人怀念啊。”他轻笑着，抬手想要揽过高专悟的肩膀，却被好奇的高专悟躲开。
“哇哦——杰你这是什么打扮？”高专悟的声音出现，“毕业之后出家当和尚了吗？还是误入歧途加入某种奇怪组织了？”
夏油杰神情一僵，随后笑容有些勉强，他感叹道：“还是这么有活力啊，完全不听人说话。”
看到这里，五条桃敏锐地觉察到这位“夏油杰”心底的悲伤，在画面中表现出来，就像是和朋友大吵一架、冷战许久后忽然相见似的……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是他在透过高专悟，在“缅怀”着过去吧。
而他连继续和“曾经”的五条悟，也就是高专悟，彼此寒暄的机会都没有。数秒钟的黑屏之后，再次入目的便是鲜血淋漓的战场。
穿着五条袈裟的夏油杰迎风而立，对面是一个稚嫩的陌生面孔，身后显现出一只庞大扭曲的特级咒灵。
而这一次的高专悟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灵魂体的他没有被人看见，又或者说是有些人明明看到了，却视而不见。
画面再一次陷入黑暗，这次没有很快显现出新的场景。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仅仅能听到沉重的喘息声。
最后连声音也戛然而止，在大家以为结束的时候，传来轻挑的、漫不经心的声音。
画面一亮，戴着黑色眼罩的男人在和一群孩子说着话，却不见夏油杰的身影。
五条悟与白衣少年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度过漫长的时间，手机中的画面变成黑色，有个人轻声说着。
“他是我唯一的挚友。”
随后沉寂，再无任何响动。
小小的手机容纳着信息量庞大的视频，除了看过一遍的当事人之外，其余看着的人都格外震惊。
五条桃眨眨眼。这是什么走向？她听高专悟的形容还以为是什么欢快雷人的剧情，结果怎么感觉像是看部让人连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电影。
原来所谓的老婆是那白衣孩子的特级咒灵，变成诅咒师的夏油杰想要抢人家结果没打过，灰溜溜地跑了？
“小悟，你……”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高专悟的概括能力。
五条桃选择忽略掉这些细节，转而看向没回过神的夏油杰。
“夏油同学，你觉得这真的是“你”吗？”
五条桃完全不能将领域内的夏油杰与眼前的夏油杰重合起来，除了名字和长相一样之外，她找不到两个人任何相似之处。
不、好像还是有的。
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知道夏油同学只是面善，心里其实有点小坏，但应该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夏油杰面色难看，他似乎也很难相信画面中做出那种事情的人会是自己。
他竟然会做出杀害普通人，并且与自己的挚友和老师为敌，成为诅咒师这种事吗？这个领域真的是平行世界所发生的吗？它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如此诡异？
家主悟忽地开口：“就这些？”
“当然不止了。”高专悟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弯起的嘴唇猛地落下，神色有几分茫然，“后面……”
“我又见到了‘杰’，他笑着和‘我’打招呼，看起来很自然，但‘我’却很愤怒，认为这不是真正的‘杰’。”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老子就不知道了。”
高专悟猛地站起身：“还有一件事！”
五条桃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重要的情节，略显急切地问道：“什么？”
“老子为什么没看到桃啊？老子的老婆呢？”他气急败坏，凭什么一个两个都能在领域里看到桃，就他一个人看不到。
他最后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在四周空寂的黑暗中、在封闭的盒子中。
高专悟忽然的安静使得五条桃产生了某种呼之欲出的念头，为了确认，她急不可耐地转头看向家主悟：“最后轮到你了，悟。”
她加快的语速显得咄咄逼人：“你在领域里看到了什么？又是怎么离开领域的呢？”
家主悟掀开眼帘，白色睫羽下的蓝色眼眸勾勒出她的轮廓，瞳仁细细颤动着，如同破碎的冰川。
他静静地凝望着，面对妻子怀揣着质问的眼神，喉结滚动，良久后才开口，音色沙哑，“我看到……”
死了这两个字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口，呼之欲出的字眼被唇齿强制停留，在喉舌间打转。望向他的眼睛太过纯澈，他不敢想象如果这种情形下自己通过耍无赖，或是编造谎言蒙混过去，某一天被妻子发现一切都是他的谎言后，他们之间会产生多大的裂痕。
这时家主悟开始羡慕起没心没肺的高专悟，他不需要像自己一样做什么事情都要下意识平衡利益关系，也不需要像自己被迫成熟，走向自己讨厌的这条路。
家主悟捏了捏眉心，换成一个更为委婉，但浅显易懂的说法：“我看见……我永远失去了你。”
而五条桃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点点头，说话时带着埋怨：“怪不得你一直瞒着我，可那只是领域中的我呀，又不一定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
“因为‘灵魂共感’吧。”夏油杰冷不丁接话，“进入领域后，我或多或少会产生出领域中的那个‘夏油杰’就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且能感知到‘夏油杰’的心境，同时会受到影响。”
高专悟的嘴角凝固，夏油杰的话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他不止是在领域里可以与‘五条悟’共感，甚至现在，他还能感受到家主悟的心境。
杂乱不堪、阴郁病态。
扰得他也快要变得不正常。
一旁的五条桃唤着他：“小悟？你也是这样吗？”
高专悟答非所问：“这种恶心的感觉老子不想再体会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领域映射出的就是这个世界的你们所要经历的‘未来’。”家主悟沉声道。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五条桃，不再隐瞒：“这个世界的你们都会死去。”
“腐烂破败的咒术界高层、特级咒灵的暗中谋划……”家主悟冷笑着，凌厉的眼神刺向高专悟，“你成长的太慢了，所以没能从一开始就遏制这一切。”
这一瞬间家主悟萌生出很多设想——倘若是他的未来要经历这些呢？
他无法想象没有五条桃的世界，于他而言她就是世界，世界就是她。其实说到底这里怎么样也与他无关，他没有救世的心思，他不过是想全心全意地成全她。
好在破除领域的机制就是认清眼前所见是“真实的”还是“虚伪的”，他的选择证明他身处的领域并不是自己的未来。
“现在知道也不晚，不是吗？”五条桃明白他的担心，她轻轻握住家主悟攥成拳的手以示安慰。
高专悟的墨镜早已不知道丢到哪去，他眉毛微扬，丝毫没被家主悟的话所打压。独属于他的张扬不羁一时间尽数显露。不同于家主悟的内敛冰冷，如古潭一般波澜不惊。他更像是一团永远烧不尽的烈火，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冰蓝色的眼眸下蕴着病态的疯狂：“老子一定会亲手碾碎你口中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