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齐国求贤令
齐侯宫中
上卿田原是有备而来,板着脸,嘴上滔滔不绝地说着:“依靠宗族之力,是家训。当初先祖们决定要谋划大事的时候,都是感叹子弟太少,想着先要壮大宗族。这么多年,不管是为了取代吕氏,与高氏、国氏、晏氏、鲍氏等高门大氏争斗,还是在外面对三晋、对楚越燕鲁诸国攻伐征战,靠的都是我们自己人。那时候那么难,都过来了,如何这时候说要招引外人呢?
“难道是嫌宗族子弟不够忠诚可靠吗?宗族子弟与国君同根同源,流着一样的血,要说可靠,没有比宗族子弟更可靠的了。当初简公宠臣监止与我田氏不睦,却宠信田氏小宗之子豹,说可灭大宗而以豹为田氏宗族之长。此诱惑不可谓不大,豹却告知先祖成子。先祖杀监止,如此田氏才得独揽齐国权柄。若豹是外人,哪能这样不念个人权势,一心为宗族着想?
“还是说,嫌弃宗族子弟无能?这么多年,我田氏出了多少谋臣良将?如今的年轻子弟也都读书习武,稍加磨练,也都是可造之才。何必招引外人呢?
“如今也不是从前宗族小、人不够用的时候。经过这么多年,子弟越来越多,但朝中、各都邑位子职事就那么多,不少近枝嫡派子弟尚且不能进身得用,此时倒招引外人来,岂不让自己人寒心?”
齐侯脾气急,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说来说去,不就是怕外人来夺了宗室子弟的位子吗?”
田原冷着脸道:“这难道不该提防吗?晋国是如何让魏赵韩三家瓜分了的?不就是因为晋国无公族吗?如今三家分晋,便是当年晋献公尽灭公族、宠信异姓大夫埋下的祸根。”
“吕氏倒是有宗族,如今在齐国当家的不也是我们田氏了吗?”齐侯也冷着脸道。
田原哽住,顿了一下,声音冷硬地道:“君上若如此说,只怕齐国离着祸事不远了。”
齐侯面色一变,起身:“叔父这是在要挟寡人吗?”
田原面色变得很难看。
相邦田向轻轻咳嗽一声:“议论国事,难免有分歧,君上和上卿莫要动怒。”
齐侯和田原都呼一口气,再次坐好。
田向缓声道:“我们田氏人再多,又有多少?天下人又有多少?宗族父母尽心,自己努力,也只能成为平常的可用之人,而真正的俊彦,有上天所赐的才智,非宗族父母个人可强求的,这样的俊彦或许每千人每万人中才能出一个。
“我们的子弟,每代人中有几个这样的俊彦?天下人中又有多少?岂能因为顾及宗族中那些平常的可用之人,而放弃天下俊彦?这些俊彦,若不得用于齐,则会用于魏、用于赵、韩、楚、越诸国。上卿想,这对我们齐国,将会有多么大的损害?”
齐侯连连点头。
田原神色有些松动,却依旧摇头道:“相邦所言,固然有些道理,但俊彦头顶上也没刻着字……我还是觉着贸贸然招些外人来,只听他们说一通话,便将朝中职事交予他们,太不谨慎了。外人可不像我们自
己的子弟那样知根知底。况且,难道要因为这些新招纳的人,就将从前的旧臣黜了?”
见其叔父有所松动,齐侯神情也松弛下来:“这个,相邦已经有了主意,寡人以为甚好。对新来的贤者,可与他们大夫甚至卿的爵禄,却暂不与他们职事,许他们随时来见寡人,也许他们公开谈论国事。这样,我们既能用其才能,又不用变动如今诸臣之职事,既不怕旧臣怨愤,也不怕新人乍用惹了乱子。”
田原略皱眉,终究点了点头。
田向道:“向想着,专门建一个地方,这些贤者可在此设坛讲学,君上、诸臣、我们的宗族子弟,乃至国中向学之人都可以去听,届时临淄向学之风一定大盛。假以时日,我们便不止有这招纳来的贤者,我们还会有新长成的一群贤者。”
齐侯拊掌:“便如魏文侯时,贤者子夏之魏,讲学于西河,李悝、吴起等皆为其弟子。魏国能有今日之强,与这些人干系很大。”
听了李悝、吴起的名字,田原眉头又是一皱。他看一眼在兴头儿上的齐侯,又看一眼田向,没再说什么。
很快,齐国以齐侯的名义发布了求贤令,临淄的士人们奔走相告,估计这个讯息很快就会传到列国去了。
不几日,便是上巳,临淄城西渑水畔如往年一样热闹,士庶男女出西门,在水畔祓禊祈福,踏青游春。
俞嬴其实对上巳日出门祓禊踏青没什么兴趣,特别是渑水畔,到处都是乌泱乌泱的人,哪里是踏青,纯粹是数人头了。
但公孙启和令翊都兴兴头头的,又有魏国使者魏溪、赵国使者柏辛、韩国使者谷琦等相约,俞嬴不好扫他们兴致,只好随他们同往。
魏溪一见令翊就打趣:“长羽这是想压倒全临淄的士人,勾了全临淄淑女的魂吗?”
柏辛、谷琦也跟着一起笑。
平日令翊多是武将装扮,只偶尔兴致来了,穿得像个纨绔世家子,今日却一袭青衫
,带着士人的头冠,腰间的带钩也是白玉的,打扮得像个清雅的读书人。
他长得好,眉眼清秀,常年练武,身姿格外挺拔,还是世家出身,比旁的读书人更多两分矜贵气,只这样往那里一站,便让人挪不开眼。
令翊笑道:“我勾那么多魂干什么?”
魏溪怪笑:“不勾那么多……那看来是想勾某一个了。‘出其西门,有女如云’,咱们今天可得看看长羽想勾谁的魂。”1
俞嬴跟着魏溪一起打趣令翊,摆手道:“要看你们看,我可不跟长羽一起走。他打扮得这般光映照人,比得我等像干菜帮子。”
魏溪、柏辛等大笑:“亦冲先生所言甚是!美男子是这世上最招人烦的了,长羽莫要与我等同行!”
令翊瞥俞嬴一眼,也悻悻地笑了。
公孙启一言不发,只跟在其师身旁眯着眼笑。
诸人一起出了西门,往申池走。渑水申池池水明净,池旁有大片的竹林,绿竹猗猗,是上巳祓禊踏青一定要去的地方。
全临淄
的人都在渑水边,自然会遇上不少熟人,比如鲁国质子、越国使节等,遇上了便要停下行礼、客套,有的便也一起走。俞嬴还遇上了中山公子怡,她跟几名贵女在一起。
公子怡看见俞嬴很是高兴,当即与同伴分开,带着侍女来寻俞嬴。
公子怡与魏溪等也算认得,只是未曾说过什么话。公子怡对令翊、魏溪等行礼,令翊、魏溪等也文质彬彬地还礼。
公子怡笑着看俞嬴,俞嬴看她神情,便知道她找自己有话说。
两人在一个稍微人少些的地方站定,俞嬴轻轻倚在一株大竹上,笑问公子怡有什么事。
公子怡离她更近一点,轻声道:“如今怡有一个机会,可以进齐侯后宫,先生看,怡要进吗?”
俞嬴略皱一下眉头,道:“齐侯年轻,子嗣不多,按说此时进齐侯后宫倒也不错——但俞嬴觉得公子可以再等等。”
“这是为何?”公子怡诧异。
俞嬴笑一下:“不过是一些直觉罢了。公子不觉得如今临淄暗流涌动吗?”
公子怡想了想,看着俞嬴,点头道:“怡信先生。”
俞嬴再笑,帮她拈下掉在肩膀的一根头发。
公子怡对她娇憨一笑。
不很远的地方,几个士子正在谈论齐侯招贤纳士的事。
“曲是在邯郸认得叔义的。曲从前的主君郑大夫病故,叔义在邯郸也不得意,我们便相约来临淄碰运气,谁想到,运气真是不错,来了便听说了齐侯的招贤令。叔义——”名字叫做“曲”的士子唤同伴,谁想同伴正看不远处竹林中的两个女子出神。
曲笑起来:“叔义这是春心荡漾了吗?”
字是“叔义”的士子神情不太自然地尴尬一笑。
另一个士子笑道:“叔义若对那两位女子有意,怕是有些难。那个娇俏的,纶不认得,想来也是贵女。那个洒脱倚竹而立的,纶知道是谁——那是陪着燕国质子一同来的燕国使节,燕国的太子太傅。前阵子有人在燕馆前闹事,纶适逢其会。这位尊使可了不得……”
“叔义”神色再变:“之青你说那个是燕国的太子太傅?”
叫“之青”的士子点头:“是啊。叔义是燕人,莫非认得这位太子太傅?”
“叔义”笑得更难看了,讷讷地道:“之青说笑了,德如何认得那样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