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连挑风波去26
乔昭懿从来不知道死亡,会是这么隆重又微小的事。
那日,她刚说出此话,邓仪就伸手给她劈晕了。
再醒来时,邓仪消瘦许多,坐在他身边。
太子也在,脸色青白得活像鬼,见她,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根本不敢把岑聿为了救他而死去的消息透露出来。
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乔昭懿。
但邓仪不说,周围人也不敢说。
太子:“……”
他给自己加油打气无数次,才来到乔昭懿面前,鼓足勇气问了句:“你、你……你猜猜我和岑聿谁活了?”
邓仪:“……”
乔昭懿:“……”
邓仪:“…………”
话还没说完,窗外就应景地响起一阵阵哭声,岑聿骤然离去,岑家来的许多人心里也是实打实的悲伤,哀哭声里都带了几分真情。
……又一个好靠山,没有了啊!!!
岑聿为太子而死,丧礼办的很是隆重。
太子还禀告宫中,亲自扶柩。
人人都道岑家忠直。
乔昭懿一觉,在邓仪的刻意控制下,直接睡了三天,见有醒的趋势,就喂点药。
醒来时,乔昭懿还晕着,脸色白得像鬼,几次连床都起不来,她想问什么,还来不及开口,就见尚德全进来,悲伤不已,眼睛肿胀如核桃,见到乔昭懿,就扑了上去,好一顿倾诉。
岑聿为太子而死,便是为大邺而亡,天家一定不会亏待她和岑家。
乔昭懿全身轻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脸色青白如鬼。
她看尚德全,再看太子,最后看向邓仪。
邓仪轻轻别开脸。
乔昭懿看他良久,方才低头,静静靠在床头,放下了帘帐,别开所有人的目光,不想与他们有任何交流。
尚德全登时心软了,太子本就愧疚到极致,现在看见尚德全,再忍不住,滴滴哭了两声。
救驾之功,彪炳千秋。
太子作为未来的储君,正在登基的关键时刻,必定要表现出帝王风骨,放下所有身段,亲自为岑聿守灵。
尚德全是替宫里表态度的。
至于邓仪——
他向来和岑聿交好,身份也不敏感,不用忌讳着男女大防,陪太子来正好。
太子和尚德全靠在一起哭。
邓仪:……这氛围自己不哭,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但让他哭,怎么可能?
他干脆让两人都别哭。
太子和尚德全抱在一起,哭得正起劲儿,邓仪废了半天劲,才给两人拉开。
尚德全:呜呜呜。
岑大人,你在天之灵看看啊,不是我不给你哭,是小邓公公不让啊!!
乔姑娘也太惨了,瞧这可怜的,三日都没怎么睡好觉吧。
他朝太子挤眉弄眼,让太子再去和乔姑娘说一说,太子愧疚得恨不得以死谢罪,好一顿诉说,许久后,放听到一声闷闷的“嗯。”
此时的乔昭懿满心只有一个感觉。
岑聿!
大狗比!!!
你瞒着我假死!!!
你以为你和闫二还有邓仪演戏,我就看不出来了么!!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什么的,什么演技派我没见过。
呜呜呜。
还饿我三天!!
脸色不是装的,怎么就知道喂她吃蒙汗药,不知道喂她吃点饭……醒的再晚点,真要和岑聿人天相隔了。
骗子!大骗子!换个笨点的,这个计划怎么圆!
她都说了□□给药,剂量减半的,还给她打晕,明显就是提前商量好了!
可恶!
不和你好了。
下次见面,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
乔昭懿侧躺在床上,心里破口大骂,表面静静,最后添上一点悲伤,和一点想念。
……
京中的这场动乱,旷日持久,延绵数月。
姚相勾结太平会,残害大邺的事在一系列证据下,成了板上钉钉的铁案。
姚家,满门抄斩。
三族以外的,连同各种奴婢小厮,革职查办后尽数充军流放。
斩首那日,京中百姓皆来围观,姚晖已被重刑折磨得不成人形,宛如血人,昔日权柄滔天、一手遮天的权臣,如今不过是阶下囚,他看着众人,张嘴想说什么,嗓子却已什么都说不出。
穿紫袍时,尚有几分意气风发。
现在一身囚服,人干瘦仿若柴草,一头白发,乱如颓雪,满身血污,衣衫破碎,堪堪蔽体。
姚相统治下,百姓怨声载道,各个恨到极致。
文元二十年九月初八,奸佞姚晖因谋逆、侵占民田等十项大罪就地正法,斩于人前。
十项罪,桩桩件件,皆是杀头的大罪,姚晖唯独没认的,是与太平会勾结。
可惜,天下没有人信。
姚晖罪孽深重,朝野震然。
此案牵连者甚众,陛下说:“皆杀。”
登基初年的京城血案,在陛下将死之际,又在京中上演,他杀空了三分之一的朝堂,太子将近十几年来遭受姚晖迫害而辞官被贬的众臣一一召回京中。
文元二十年九月二十七日,宫中下旨,废处相位。
大邺从此,再无宰相。
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弱,七月到九月,仿佛是凭着一口气硬撑,自入了十月,人连床都再下不得,濒死之际,他写下遗诏——
一道保全周绮摇的诏书。
天下间,无人可动周绮摇。
文元二十年十一月初四,陛下驾崩,史称康元帝。
太子高澹登基,周绮摇垂帘听政。
……
事情发生在冬月,距离新年,不过一月。
先是国丧,再是新帝登基,姚晖身死、宫中废相权带来的动乱随着两件大事的发生,被冲散不少。
一朝天子一朝臣,周绮摇摄政,捏住了不少权臣。
京中没有许多人设想的慌乱,反倒平和许多。
到底站队太子还是站队太后,许多人都在心中犯嘀咕,摇摆不定。
虽然太后如今权柄愈甚,先帝尚有遗诏,天下大事,可与太后商议决断,朝中重臣几乎已经完成站队。
随着姚党一行人的消亡,空出的位置,除了一些迂腐到极致的老古板,其他人若非太子近臣,便是周绮摇一手提拔上来的。
很快,众人的目光就落到岑家——
岑家向来是忠贞的保皇党,这次、这次应该会站太子的吧?
会的吧??
年前,京中忙碌不停,尤其是吏部和礼部,灯火彻夜未歇,几位主要官员,年前近乎看不见人影,为着各种琐事奔波。
礼部忙着先帝的丧礼、新帝的登基、来年的科举,礼部尚书忙得想死。
吏部不遑多让,岑文镛一连几日,都是宿在吏部。
先帝杀空了一批老臣能臣,留下无数空职,他如今要想办法,将窟窿补上——
先帝的意思是由数位位卑权重的臣子,再创一个能与“宰相”相媲美的权利组织,行宰相之职,却无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柄。
岑文镛老了不少。
直到年后某日,散发出另类生机。
然后光速,投奔到周绮摇门下。
众人:“……?”
好一个奸佞!!!
岑文镛不管什么奸佞不奸佞的。
他只想,岑聿好好活着。
老来丧子,人生三悲。
去年岑聿身死之时,他悲从心生,却不敢细想。
岑家百条人命,担在他的肩上。
他不能做太自私的人。
不到半年,他已现了疲态,人如老犬疲骡般,伏在案前,看着一份又一份的奏折。
岑聿死时,有人想挑出一子,过继在乔昭懿膝下,为岑聿摔盆送终。
姜归宁说死也没让。
她说岑聿这一辈子,太苦了,不想死后还做让他不甘愿的事。
姜归宁当夜抱着岑文镛掉泪,说自己释然了,无子就无子,人都没了,还惦记着活人的想法做什么。
岑文镛如今再看吏部的灯火,骤然想起某日和儿子在书房的交谈。
岑聿说:“人生本就处处遗憾,该释怀的都释怀,该坦然的都坦然。”
岑文镛长叹一声。
明知岑聿是周绮摇吊着他的饵,可他还是上了钩。
甚至心甘如怡。
他知道,周绮摇要走一条古今无人的路,可这路已是必然。
新帝无能,周绮摇距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
是人,难免心动。
许纷争不休的历史(),添了抹暗香18[((),会更让人觉得圆满。
也不知道后世会如何评价他这位在半路走偏了的臣子。
……
随后三月,京中并无大事,只有雍王府的牌匾,被拆下,姚玉雪带着孩子去了洛阳。
去年八月,姚玉雪生下了一位姑娘,粉雕玉琢,很是惹人喜欢。
高叙在知道姚家被捕后,曾想政变夺权,最终被射死在金銮殿前。
但陛下到底对自己的骨肉有几分心善。
姚玉雪腹中尚有骨肉。
高叙死后,秘不发丧,也未定罪。
但不入皇陵,已经能说明很多事了。
姚玉雪诞下孩子后,自请离京。
马车出城,路过一地,车夫犹豫着拉起缰绳,等待贵人开口。
那里葬着姚家众人、还有庞文翰。
庞文翰被审问后,直接处死。
直到路过,车内都始终无言。
一个世家、一个人,成长的过程再波澜起伏、再壮丽辉煌,也终将消弭于时间的长河。
她只是他们途中,经过的最不起眼的一个。
怀念他们,不伤身也伤神,她不想。
姚玉雪抱着孩子,亲了亲她的脸蛋。
她只想,和孩子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初春三月。
江南。
春风徐徐,满岸桃花,绿柳拂堤,一人,在经历陆转水,再转陆的漫长行程,终于到达。
岑文镛在去年,替岑聿签过一份放妻书,说不想耽误乔昭懿——
乔昭懿捏着东西,翻来覆去地看。
嘿嘿。
看岑聿以后怎么跟她吵架。
这可是利器诶!
心里决定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死他!
好久没见他,好久没抱他,好久没和他贩剑。
乔昭懿的心痒痒的。
她没告诉岑聿自己要来,甚至让邓仪帮着隐瞒。
岑聿住在当年生辰,送给她的宅院里,乔昭懿一路找过去。
岑聿做了当地知州。
这地有个极美的湖,但淤积过甚,常年瘀堵,莲藕成片,湖水即将干涸,岑聿正带着人在修桥去淤。
但她提前问过,今日岑聿告假。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岑聿正在雕花,在江南的半年,他给乔昭懿做了不少珠钗……
可他不确定,乔昭懿会不会来找他。
太子去年登基,他的消息也不用再瞒,如今数月已过,却始终不见她。
岑聿起身,准备再给乔昭懿做几件衣裳打发时间时,听见什么动静。
他转身,看见桃树下,一张俏丽的芙蓉面。
乔昭懿:“岑聿!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哎呀呀。
好久不见,先贩个剑嘛。
她去赴一场重逢。
而有人,早在原地,说了无数遍,爱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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