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采购
与此同时,被疯子出言诅咒的受害者正在学生宿舍思考人生。
夏油杰盘腿坐在床边,肘抵膝盖单手托腮,神情颇为凝重。
他在回忆自己从记事起直到踏入咒术高专的所有经历,确认是否认识一小时前放言诅咒他的五条家少爷。
他和夜蛾的想法相同,或许是过去他无意间遇到了五条悟然后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少爷,才导致他念念不忘一见面就要下诅咒。
作为被诅咒的一方,夏油杰对这一诅咒有更清楚的感知。它确实在五条悟话音落下后凝聚成形,以普通人看不到的形态化为密密麻麻的细线编织为网,接着从空中落下将他完全盖住,不需任何媒介就自行用力收紧嵌进他的皮肉,像水一般汇入他的骨髓深处消弭无形。
没有异样感,也没有造成疼痛,因此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对夜蛾说没事,还有心思吐槽他和五条悟你追我赶就像两个傻子。
直到刚才,他整理东西时不经意间瞥到入学通知书、看见那行写着“随时做好死亡准备”的红字警告后,不由得思考起“夜蛾老师也说咒术师的死亡率确实很高”、“我会不会也很快变成一具尸体被埋进墓地”时,这一看似无害的诅咒突然存在感爆棚,像一张渔网将他强硬捞出晦暗深邃的海底,迎面就被充满希望的阳光暴晒得脑袋晕乎乎。
诅咒在他体内不停呢喃:[不要死不许死好好活着我不会让你死你要长命百岁你不能走我好怕不可以你必须活下去——]
夏油杰被吵得不行,揉着耳朵无奈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想,我还没活够。”
诅咒像是得到了安慰,慢慢停下嘈杂的呓语重归安静。
这是什么奇怪的诅咒?
他在收到咒术高专的通知书前就是个普通人,偶尔收服咒灵为民除害,对咒术的了解极度匮乏,相关知识约等于零,自然不可能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绞尽脑汁也依然摸不着头绪,无奈之下他只好换个方向,试图探明自己被诅咒的原因。
身背强力诅咒,夏油杰原本因不太了解诅咒的性质、感觉和自己的咒灵没什么不同而没把它放在心上,然而诅咒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就决定在诅咒起效前就把它彻底解除。
指望素不相识的陌生咒术师热心出手相助不过是弱者惹人发笑的妄想,稍有不慎就可能空等一场。一直以来的生活经历让他更偏向于自救,因此他首先考虑的是收集情报——尤其是这一诅咒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然后再确定解决的大致方向,制定出详细可靠的计划。
“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啊……难道是发生在更早时候的事吗?”他语带苦恼自言自语。
“不记得了?呜呼哀哉,这是何等可恶的负心汉啊。”身后传来比朗诵和歌俳句还要夸张的叹息声。
夏油杰再次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在感情的驱使下忍不住皱紧五官。
那副样子活像只狡黠的狐狸看到金黄诱人散发着清香的柠檬片,好奇之下凑上去舔了一口,结果踩中雷区浑身触电般炸毛。
来了,害他枯坐一小时的罪魁祸首来了。
总感觉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来,会再被砸个诅咒……
麻烦死了,现在转学还来得及吗?据说京都那边还有座咒术高专来着,手续应该不难办吧。
“诶,听不见吗?真奇怪啊,学校应该没那个闲钱加隔音玻璃……算了,砸碎吧。”
不许砸——!
“这是我的宿舍,来访前要跟我打招呼,”他满怀无奈扭头望了过去,声音停顿两秒才接着说,“也不能爬窗户。没人告诉过你这样很危险吗?”
“有,但我乐意,没人管得着。”
五条悟的精神状态比诅咒他时好上不少,奇异的疯狂感完全散去,蹲在窗台上拿指尖勾着墨镜,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空中晃悠,像只柔软轻盈的猫。
他一副早就料到夏油杰是假装没听见的表情,态度闲散且富有余裕地如此答道。
还好,可以沟通。暂时不用担心突然又被诅咒了。
夏油杰放松自己暗自绷紧的肌肉,手指自然下垂,依然做好随时召来咒灵的准备。
“是吗,下次还是注意一点吧。对现代人来说个人空间和隐私是很重要的,直接闯入会令人心生不快,太过分甚至会被大家讨厌。”他一边说着,一边伸直双腿穿上室内拖鞋。
“这是正论?”少年隔着玻璃,声音兀地低沉下来。
啊,生气了。原来是个叛逆期严重、厌烦说教的毛头小子。夏油杰背对着他不雅地翻个白眼。
果然,窗户啪一下被人从外迅速拉开,接着是叛逆期小鬼微不可闻的足尖落地声。
他回头,看见了五条悟似是用尽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的轻松神态,那双眼睛像刚被暴雨冲刷过的天空般透亮明澈,里面盛满了影绰不定、似乎很快就会被钝痛感浇熄的烛火。
看上去并不是愤怒。
是……悲伤?
这副模样实在过于异常,夏油杰先是怔愣两秒,随后立刻升起警惕,提防他像之前那样突然发难。
五条悟发现他的反应,瞳孔一缩后闭上眼,瞬息间安抚住周身紊乱的咒力。
“老子最烦正论了,”他语气冷淡,指尖一时控制不住力道,细长的镜架被他咔嚓折断,“我不想听,别再给我讲第二次。”
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是,夏油杰确实比较内敛,迁就旁人也是他的社交习惯之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更偏向于自我消化,隐忍可以说是他的行事准则。
但他并不是什么任人揉圆搓扁的软脚虾。正相反,他的傲气一点也不比五条悟少。
莫名其妙被诅咒、莫名其妙被找上门、莫名其妙被吼,就算他再好脾气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没等还想说什么的五条悟张口,就立刻冷声把人赶了出去。
两人不欢而散。
夏油杰吐出一口浊气,将纷杂烦乱的思绪全部压进心底。
总之,先把行李拿出来整理好吧。还缺的东西可以趁天色尚早出去采购。
夜蛾说,咒术高专没有固定的开学和休假,只要学生到齐就可以立即开始授课,包括正常高中的文化课和咒术高专独有的实践课。
这一届新生只有三个人,由夜蛾负责。
“招生好少……”夏油杰感叹。
“毕竟招收的不是普通学生,而是咒术师啊,”夜蛾笑着答,“你们的四年级前辈只有两个人,比你们还少上一个。而且,都是女孩子哦。”
作为一名正常男高中生,夏油杰顿时双眼亮起:“学姐?”
“对。不过不要因为她们是女生就小瞧她们,咒术师不分性别,只看实力。”
听到这话,夏油杰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肌肉发达的女猩猩。
学姐啊……女孩子都很喜欢甜品来着,女猩猩应该也不例外。采购的时候带点蛋糕回来吧。
夏油杰很快打定主意,拉开行李背包的拉链开始布置这间宿舍。
咒术高专是五年学制,据夜蛾说校方在考虑修改成四年。这里是咒术师磨砺自身的修炼场,对整个咒术界来说意义非同一般,因此修改学年制的提案还要很久才能定下来——具体时间未知,不过肯定与夏油杰这一届无缘。
也就是说,他要在这间明亮宽敞的宿舍度过一生中最有朝气的五年青春,学校便是早已决定尽量少回家的他真正意义上的常居所。
“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一边清扫衣柜里堆积些许的灰尘,一边低声自言自语,“虽然对我的实力很有自信,但最好还是准备一份遗书——”
[我不会让你死。]诅咒幽幽道。
它突然出声吓了夏油杰一跳,手上的湿抹布差点掉到地上。
“……你还在啊,”他干巴巴地回应,“话说,你是因为什么诞生的,要对我做什么?”
诅咒没有作答,而是又重复一遍:[我不会让你死。]
比起刚才含糊不清的呓语,现在它说话清晰了不少。夏油杰下意识分析:但智力没有变化,只能对我提及自身死亡时出现反应,没办法理解我其它话的意思。
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进化出智力,变得和我收服的一级咒灵那样可以正常交流……嘶,还是算了。
他打了个哆嗦,强自镇定继续打扫卫生,将折叠整齐的衣物摊开挂进衣柜。
祓除,必须尽快祓除!
咒术高专占地面积很大,教职工们零零散散分布在各处,夏油杰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任何人,倒是免去了他打招呼的工夫。
他的行李不多,不到一小时就把宿舍布置完成了,现在要做的是采购日常用品。
少年揣着清单,踏出校门走往市区。
学校建在郊外,大山围绕。光是下山就很费力气,他也不想浪费钱坐出租车,硬是凭着脚力下山后坐上电车,很快便抵达了商业街。
到达目的地后没有犹豫,他立刻拿出清单开始逐条解决。
“我看看,先是洗漱用具。这个去百货大楼就行了吧……”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欢笑声略显嘈杂,但流淌着一股平静祥和的气息。
这就是人世。
夏油杰恍惚片刻,随后扬起嘴角,展开浅淡温柔的笑容。
看啊,这就是我热爱的事物。
如此美丽,又如此脆弱易折。
所以,我必须变得更强、更强,强到足以保护住我热爱的一切,让这朵花永远盛开在天空之下。
……
说到天空。
他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明净的湛蓝。
“明明有着那么好看的眼睛,人却糟糕得不行,”他皱紧眉头嘀咕,“真不想和他做同窗啊。”
算了,我想他做什么。还有采购清单要处理,哪来的闲工夫分给那位小少爷。
夏油杰摇摇头,往前走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到东京了。但之前都是和父母一起,目的也不是旅游而是办正事,来去匆匆间自然不太了解东京的具体情况。
他唯一算得上熟悉的就是这里,东京最为国际化、外来人流量最多的特别区——港区。
距离上次来已经过了两年。虽然在十一岁生日之前每年都会跟随家人到港区内的神社参拜、对这里的街道分布和标志建筑物有些大概了解,但商业街作为最需要跟随潮流更新换代的场所之一,许多店铺都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大有出入。
他环视四周,寻找自己想要去的百货大楼。
港区走的是高端奢侈路线,不适合他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但没办法,谁让他整个东京里只来过港区呢?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稍微物美价廉点的专柜……
对了,东京港区还有个别名来着,好像是叫“米花”?这么土的名字是谁想出来的?
他沿着步行道漫不经心地想,突然从空气中感受到些许灼热之意。
少年脚步一滞,鼻翼微动轻嗅,闻到怪异味道后瞬间变了脸色。
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