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芦州
第四十一章
庆慈倒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想，她反而更多地想起那夜天鸿阁听到的萧静醉后呓语。
王爷莫不是念念不忘抱着自己跳水的经历，今晚又故意安排了这遭？庆慈心中念头一歪，不由自主地偏了正道。
她自己乐了片刻，抬头一瞧，萧静正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庆慈瞬间心虚，摸摸鼻子：“怎么了王爷？”
萧静欲言又止：“无事，拿医箱，跟我走。”
庆慈提着医箱，跟在萧静身后，二人穿过走廊，下了楼梯，去了船头方向。途中不见宫中侍卫身影，却遇到零星几名船工，对方对大船身后穷追不舍的十几条小舢板视若无睹，更看不到萧静和自己这两个大活人。
庆慈很快反应过来，这些船工应当也是金鳞甲假扮的，专门等着那些水贼上船呢。
她望着身前萧静宽阔的肩膀，心中竟然连一丝担忧也无了。等会儿要跳水就跳水呗，反正和王爷在一起，应当问题不大。
“下面有船接你。”萧静背后长眼了似的，忽然出声。
原来这次不用跳水……庆慈更放松了，却忽地反应过来：“接我？”
萧静头也不回道，继续吩咐道：“金鳞甲会送你去一处庄子，萧鸾和章鸿广都在那里。”
“王爷，您不跟我一起走吗？”庆慈呆住了。
萧静道：“且在庄子里安心等着，本王随后就到。”说着二人到了船头处甲板上，靠近船身左侧的下方，果然有一艘小船紧贴。小船上站着两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见到萧静，立刻拜身：“主子！”
“去吧，”萧静转过身，看庆慈一眼，莫名说了句，“金鳞甲此行只有甲四一名女子，等会这二人会护送你的安全。”
庆慈站在船头，回瞟一眼船尾方向，隐约见到小舢板的身影。心知留在这里恐怕反而影响萧静计划，她急忙嘱咐道：“王爷，您记得千万要小心!”
萧静望着她担心到皱起来的小脸，微一颔首，看下来的目光似乎温柔了几分。
“去吧。”
庆慈坐上那艘小船，黑衣金鳞甲递来一件黑色斗篷。庆慈知道自己这身夜幕里太扎眼，飞快将其穿上，戴上兜帽，将自己裹进黑衣里。
两个黑衣金鳞甲对萧静又一拜，驾驶小船飞速朝一旁河岸直直奔去。
庆慈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只能无声盯着甲板上高大的身影愈来愈远。
上了岸，两个金鳞甲将小船拖进了茂盛的芦苇丛里。庆慈跟着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一旁林子里走了一刻钟，一棵大树下出现一辆马车，
两名黑衣人坐上车架，对庆慈道，“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请速速上车。”
“多谢。”庆慈连忙手忙脚乱爬上车。
马鞭一扬，马车飞快奔跑起来。
庆慈独自一人在车厢里，脑子里皆是刚刚负手站在甲板上目送自己离开的萧静。
不知过了多久，庆慈倏忽脑海里一闪，明白萧静那句“金鳞甲此行只有甲四一名女子”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究竟何意了——王爷是在同她解释为何萧鸾提前被送离而落下了自己——因为金鳞甲只有一名女子可以假扮萧鸾和她。
不论从年纪到身份，便是庆慈来选，都是要首选年幼体弱的公主先行离开。
王爷听到自己说又要跳水那会的欲言又止，恐怕便是怕自己会多想而伤心——想到这里，庆慈担忧的心，立刻又被甜蜜灌满。
脑海里胡思乱想许久，车厢外金鳞甲忽道：“姑娘，庄子到了。”
这是一处坐落在山坳间的庄子，十分隐蔽。庆慈跟着金鳞甲进了大门，跨过院子，走到后院，来到一间厢房前。
“姑娘休息吧。”二人抬手一拜，走了。
庆慈回礼，见二人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
厢房不大，亦没什么奢华摆件。庆慈简单收拾了，躺在榻上，开始回想这两日船上的事情，可惜她因着晕船浑浑噩噩躺了一天，萧静在筹谋些什么她不得而知。
不过那艘大船，现在应该都是王爷的人马了吧？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对当今王爷和朝廷重臣下手？
庆慈熬到了天亮，起身推开门。昨夜看不清楚，今晨才发现这处庄子并不大，齐整的院子里种着石榴树和许多草药，角落里打扫的下人们穿着亦是朴素。
庆慈拉着一个小丫鬟，问：“请问此处属于哪里？”
小丫鬟道：“属芦州地界儿。”
竟然已经到了芦州？
庆慈坐在石榴树下，蹙眉思索起来——芦州水系众多，是江南两道与京城漕运间的一个重要补给点和中转站，很多从江南来的货物，都会在芦州这里转而东行或者西去。
如此重要且繁华的地段，按道理来讲，每日必是船来舟往，芦州当地衙门怎么会允许有水贼隐患侵扰船只？
这说不过去……那些人的身份说不定有猫腻……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丁身后有人道：“倒是精神好，一到陆地就活泛了？”
庆慈听这声音，瞬间跳了起来。只见萧静站在不远处，正朝自己看过来。
“王爷，您回来了？”庆慈连忙跑过去，上下左右绕着观察一番，“您没受伤吧？”
萧静道：“本王无事。”
“那些水贼呢？”
“俱都抓了，”萧静淡声道，“那些不是水贼。”
不是水贼？庆慈想到刚刚自己的推断，骇然道：“难不成是……”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问，“是官兵？”
萧静眉梢微挑，目露赞许：“你如何得知？”
竟然真的是？庆慈将自己的推断说了，道：“我只是猜想，心里觉得不大可能呢……”芦州地势如此重要，普通水贼哪敢如此明目张胆作乱，且不抢货船商船，单盯着他们这艘游船，也说不过去。而王爷和新节度使在这条船上的消息，恐怕只有官场的人更容易探得。
可杀高官还能理解，毕竟容易有利益牵扯之类。可盯上远在京城的战功赫赫的唯一王爷……这些人莫不是吃了熊心狍子胆不成？
萧静冷嗤一声：“有何不可能，对方想要本王的命很久了。”
庆慈转转眼珠子，问：“王爷，我猜您应当不是在说芦州这儿的知州大人一类吧？”
敢惦记萧静性命的人，恐怕得是那京城里的人才是。
“自然，”萧静话题一转，道，“叫萧鸾和章鸿广准备，一会有人来接。”
一个时辰后，庄子门外果然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前面两队衙门的人开道，中间是一排马车，后面压着另外两队衙门人马殿后。
一个瘦弱的吊梢眉男子哈腰登了门，扑通一声便在萧静面前跪了下来，满脸惶恐道：“昨夜是微臣有眼不识泰山，让王爷和公主受惊了。微臣谢王爷不杀之恩，恳请王爷给微臣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萧静坐在上首，语气淡漠：“刘知州这是想清楚了？”
“回王爷，微臣想清楚了！”刘知州磕头如捣蒜，“王爷的话令微臣醍醐灌顶！王爷说的没错！那人故意给微臣传递错误信息，根本就是过河拆桥，想让微臣早点死，好给他的其他心腹挪地方！”
“本王虽然脾气不好，但向来护犊子，”萧静慢悠悠道，“既然刘知州愿意投诚，那本王便给刘知州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便要看刘知州自己了。不过——”他话音一重，厉声道，“本王可没那人好耐心，想杀你还要玩花里胡哨的动作。若是被本王发现你敢糊弄本王，本王不介意即刻送你一家七十六口去阴曹地府里团聚。”
刘知州慌得一脑袋汗，头磕得邦邦响：“微臣不敢，谢王爷给微臣机会……微臣绝对不敢糊弄王爷……”
“行了，既然你大张旗鼓来了，那本王便给刘知州个面子，”萧静唤人，“庆慈？”
一直看戏的庆慈被点了名，立刻站出一步，躬身道：“庆慈在，王爷吩咐。”
“本王不好打扰庄子主人了，去唤公主和章大人，便去刘知州府上住上两日。”
去知州府上住？不去江南道了？庆慈压下心中疑惑，躬身应道：“是。”
一行人坐上马车，打道去了芦州城里刘知州的府上。
芦州不愧是富庶之地，这位刘知州的府院，楼阁座座精美，处处花团锦簇，小丫鬟们穿着光鲜的绸缎衣裳，各个头上穿银戴玉，比起京城许多高官人家里的丫鬟打扮得还要阔气。
庆慈眼看眼里，低声对一旁萧静道：“王爷，刘知州家的丫鬟真有钱。”
萧静回眸觑她一眼，视线从她发间一朵粉色绒花上掠过。
“想留下？”他不咸不淡道，“本王可以帮你向刘知州转达。”
刘知州耳朵灵得如同狗一样，听到王爷叫自己的名字，立刻殷勤凑上前，笑道：“王爷叫微臣何事？”
萧静道：“本王的小丫鬟想……”
庆慈脸都红了，下意识便扯了扯萧静衣袖，萧静眼眸一瞥，嘴角一压，又道：“无事了，刘大人继续带路。”
刘知州是个酒囊饭袋，平日里声色犬马最为在行，又惯常会看眼色，庆慈的小动作和王爷的反应全被他瞧在眼里，立马心中盘算开来——这位叫庆慈的贴身丫鬟果真胆子大，大庭广众之下就敢扯王爷袖子，可王爷竟然看起来乐在其中，定是屋里受宠的！
刘知州刚闯过昨夜一道鬼门关，心惊胆战下，此刻恨不得把萧静以及他看重的人全都当菩萨给供起来。
而这位叫庆慈的小丫鬟，年轻貌美，从一进府就暗暗打量自家府里的丫鬟穿戴，定是个好贿赂的。若是有这样一位能给王爷吹枕头风的人物在，那么他刘家七十六口的脑袋应该更牢固些吧？
刘知州腰弓得更低，笑眯眯道：“是，王爷您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