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封苒的声线有点软, 但对着靳燎这样一个魔君,自称师父的她,气势却一点都不小。
无关外表, 无关修为,单纯就是灵魂的强大。
她看着他,眼睛微微弯起,眼瞳里漾开一丝笑意, 正如过去多少次, 他第一次做纸儡, 他第一次用初雪, 他第一次下山,都能看到这抹温和的笑意。
这句话之后,靳燎还是站着没动。
他微微低头,掩去自己眼中的神情, 封苒看不清, 不由怀疑, 是不是太没说服力?
但一来,她能用初雪, 二来她捏的纸人是小山派的纸儡,已经有足够证据,总不至于让她细数靳燎小时候做了什么事, 来证明她的身份吧?
封苒歪头思忖。
她是很想说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 比如七岁还尿床的事例, 可实际上靳燎从小乖到大, 并没有这种糗事能让她细数。
她正想着,留意到她的手还放在他头上,手底下是光滑又冰凉的发丝, 便微微抬起手,想把手伸回来。
突然的,靳燎扣住她的手腕。
封苒手腕细,他的手掌大,手扣着她的手腕,但没有拉严实,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中间有一条宽缝。
这是一个很克制的动作。
手腕和手指的靠近,封苒能察觉他手掌间那股冰凉凉的温度,而且他整只手都很是僵硬,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封苒盯着手腕,她愣住,没有再把手挪开,而是就着他的头揉了揉,这回力气大了点,甚至弄乱了靳燎的头发。
封苒心底就像有一根柔软的羽毛。
放下什么魔君,什么霜雪,什么纯灵仙府种种不谈,她和他,只是单纯的、久别重逢的师徒。
封苒又笑了,于她而言,这是一次不算糟糕的重逢,她道:“乖。”
靳燎还是一动不动。
按说,他这副模样应该是接受她回来的事实,但除了以他为中心舞起的冷风,他没有别的动作。
封苒还以为他会惊喜,但他表现得格外成熟,果然二十年过去了,多了长进,也不像年少时那样。
在场的不止她一个人心里活动这么复杂,还有四胞胎。
从封苒一再反常的表现,到最后的那句“师父回来了”,四胞胎都处在一种隔世的感觉。
离谱,就他娘的离谱,死人能复生吗?
君上的师父,也是君上的逆鳞,凡是和师父有关的,都是君上的逆鳞,纯灵仙府今日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就是因为君上的师父。
而现在这个炉鼎,这么笃定地说这样的话,君上还没有爆发取她的小命……四胞胎不是傻子,他两眼圆瞪,慢慢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死人复生了。
不对,在修真界,不是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宝,除非魂飞魄散,而君上的师父,早就魂魄都灰飞烟灭的人,复生了。
四胞胎捂着自己伤口,他有愈合能力,此时那被初雪砍出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比起自己的伤口,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君上的反应。
冷风循着靳燎的身体而上,衣摆猎猎,他除了最开始那低下头,和箍住封苒的手,到现在一动不动……
不好!四胞胎眼睛蓦地瞪大,他扑向脸色惨白的青梅,打开一个防御结界。
霎时,以这偏殿为中心,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下而上,犹如龙卷风一般狂啸而来,坚固的墙壁在接触到它时,立刻瓦解成一块块巨石,在空中飘洒,落了一地灰。
这股能量震荡,从靳燎周身一里扩到五里、十里,所过之处,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瞬间被瓦解,天崩地裂。
而这一切,封苒都看在眼里。
因为任周围变成废墟,只有她和靳燎所在这方天地,这张软塌,这个小房间,毫发无损,她甚至还维持着手腕被靳燎箍着的姿势。
封苒:啊咧。
什么成熟,什么多了长进,假的,都是假的,瞧瞧这都什么情况!
封苒问:“你做什么?”
靳燎低声说:“我高兴。”
封苒:“……”她怎么不信了,有人高兴会把四周夷为平地吗?
靳燎缓缓抬头,他脸上表情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冰冷,但两眼中好像燃起了一团焰火,又亮又热,烫得封苒目光一顿。
他嘴唇一动,似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你、还、记、得、回、来。”
高兴个鬼。
可以说是又气又恨也不为过了。
这六个字,合着略带沙哑的声音,封苒一下被击中内心,忽然就生起内疚。
她轻叹口气,眨眨眼,说:“意外意外。”
说着,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手上,封苒欲言又止,就是不知道她这样举着手要举到什么时候,这个姿势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四周被夷为平地,没有可以挡风的地方,冷风就肆无忌惮地呼号,封苒修为低,刚刚一腔热血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就觉得冷了。
她抖抖身子,不可控地“哈秋”打个喷嚏。
靳燎却突然松开她的手。
封苒手指搓搓鼻子,略感头疼,说:“这四周怎么回事?”
忽然头上
罩下一件温暖的外衣,衣服是法器,封苒一穿上便觉得四肢都恢复温度,甚至耳清目明。
外袍正是靳燎身上穿的,脱了白色的外袍,他里面穿的不多,更是露出高大的身材,与他比起来,裹着外袍的封苒显得小小的。
靳燎转过身,没看封苒,说:“走吧。”
封苒问:“去哪?”
靳燎步履匆忙:“救你这个修为,不去屋里,想得风寒?”
封苒:“……”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她伪装成小红时,靳燎也是这么和她说话的。
她抿着唇笑:“不生气啦?”
靳燎阔步向前走,却没说话。
封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每次靠近他,他就又会拉开距离,好像封苒是风筝,他操纵着线。
封苒小声嘀嘀咕咕:“小徒弟变成大徒弟后,和师父也不亲了,养大的徒弟泼出去的水……”
靳燎忽然停住脚步,封苒差点撞到他,连忙立正站好。
只听靳燎道:“这是梦。”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封苒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手掌握成拳头,极寒的冷风灌过掌心,就像过去的梦一样,封苒终究会消失的,就和风拂过掌心一样,什么都抓不住。
二十年里,他梦到过无数次封苒回来。
有的梦里,他给她安排住宿,有的梦里,他给她买她爱吃的街边小食,有的梦里,他听她絮絮叨叨,有的梦里,她就在身边。
但无论哪个梦,只要直面封苒,只要他主动尝试用手触碰她,下一刻梦境会分崩离析。
梦里有多么真实,醒来时,就有多大的空虚感,无力的期盼,即使在天地间寻找她,但他早该知道,她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所以所有出现她的画面,都是梦。
靳燎微微阖上眼睛,他轻轻呵了一口气,极冷之中,气变成水雾在他唇畔飘洒,模糊他的眉眼。
他像一尊雕塑一样站着,没有任何感情,除了过长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暴露他的心情。
即使是梦也好,他不想那么早醒来。
如果正面对着她,他很可能会忍不住去触碰这个人,背对着她,多在梦里听她说两句话,他就知足了。
他不想结束这段绮丽的幻想。
大约几个弹指后,身后没有声音,靳燎想,也是,当梦里的人发现自己在做梦时,梦境也该瓦解。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这只手很温暖,就像春季长出的第一株嫩草,缠绕着他的手腕,他浑身瞬间绷紧,瞳仁一缩。
那只手的主人,声音温和:
“不是梦哦。”
霜降之后,就是立冬。
冬季过去,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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