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殊一线4
茉茉忙拿了手巾帮世子擦拭身上的墨渍，但为时已晚，顺着闪烁的烛光，离得他那样近，近到让她觉得是冒犯的距离，而他却没有半分抗拒，低垂着眉目，纤长的睫毛如鸦羽根根分明，男□□人，茉茉抿了抿唇，手指一错，蹭到了世子的颈项上。gaoyawx他的皮肤也是那么白皙莹润，犹若桃果，被她的麻质的手巾一刮，蹭出红痕来。
世子按住茉茉不得章法的手，喉结微动道：“罢了。去叫秀珠过来。”
茉茉默了一瞬，心道，终是被世子嫌弃了。答了声是，去外头喊人了。
秀珠听见茉茉来唤她，并没有因夜里被迫上工而露出任何不快，反而是一副欣喜得意之色，换上了一身清新靓丽的衣裳。
茉茉将人带到，正要退下，却听世子道：“你别走。”
茉茉僵在原地，见秀珠上前，放柔了声音乖巧道：“世子，奴婢来伺候您了。”见桌面上的一片狼藉，露出讶异之色，轻蔑地扫了茉茉一眼，立马去取了水盆和抹布一通收拾，又从侧面的多宝格里取出了新的砚台和墨棒，焕然一新。
茉茉看了秀珠的娴熟，自叹弗如，想世子这是让自己在这看着学着点。
见秀珠把碎掉的墨棒收起正要丢掉时，却听世子说道：“我叫你来，是想听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墨棒上面做手脚？”
秀珠用油纸包住墨棒的手紧了一紧：“奴婢不知世子何意？”
“歙州的墨条从无断裂先例，更何况这是一支新墨，对此你没有什么解释吗？”
秀珠被逼问了一下，犹疑道：“这墨条不是茉茉姑娘手法不当磨断的吗？”
“我看了一下断口的边缘，有利器割过的痕迹，这书房先前一直都是你在打理的，不问你的疏忽问谁的？”
秀珠这才慌了神：“世子明断，奴婢冤枉，只是茉茉今日一直在此当值，我若有嫌疑，她的嫌疑更大。”
秀珠只觉眼前一暗，世子的身影挡住了烛光也挡住了她看向茉茉的视线，冷冷的声线传来：“她自己迫害自己吗？”
秀珠语塞，低下头去，但还挣扎道：“世子若有有意偏袒她，奴婢无话可说。”
“你说偏袒？”世子的声音听起来一下子低沉了许多，吓得秀珠身子一抖。她是知道的，他们的世子若是真的生起气来那是很可怕的。
却听他冷笑了一声，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偏袒于她，你听着，以后这书房只要是出了任何问题，不管是谁的错，都要归罪你身，听懂了吗？”
秀珠一愣，随之身体抖得想筛糠一般。不知是委屈还是害怕，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听……听懂了。”
世子大多数时候，对周围的事物都是漠不关心，连对这个家好像也没多少感情，所以平时下人们勾心斗角，他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今天竟如此维护一个野丫头。
“听懂了就滚下去。还有，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
“什么？”秀珠惊讶地张大了嘴，“奴婢，奴婢不仅是暗香院的下人，也是梅夫人的亲属。”
“不要以为乳母喂过我几天奶就居功至伟了，亲王府难道没付她饷钱吗？”世子的视线如凌冽的冰碴毫无温度。
府上有传言，世子六岁没了娘，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只说了句人各有命，王爷一时大惊，从此对他既怕又爱。一个对自己的生母都毫不留恋的人，又如何会为了乳母生出几分情来。
“奴婢遵命。”秀珠用崭新衣裳的袖口擦了擦滚落的眼泪，抽抽搭搭地走了，与茉茉擦身而过之际只恨恨地盯了她一眼。
茉茉慢慢地走到了世子跟前，向他鞠了一躬：“奴婢何德何能得世子信赖，此生无以为报唯做牛……”
“不必了。”世子打断了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目光虚渺，“乳母本就是想赶走你，然后继续往我身边塞她的自己人，你是我想留的人，岂容她动你分毫。”
这一瞬间，茉茉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狠狠搏动了一下。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看重自己，只知道自己已经甘愿将自己的生杀大权交予他手上了。
“恐怕你现在已经是很多人的眼中钉了。”他说，“你害怕被孤立吗？”
茉茉默然平静，似乎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安乐顺遂。
“奴婢不怕。”她斩钉截铁道。
“很好，那你从今以后就呆在我的身边，我不会让你孤独的。”
她只觉得心中一片火热，头脑晕晕乎乎的，像踩在云端那般轻飘飘地走过去，殷切地替世子磨墨，看到他执笔在绢帛上游走题字。
就从这一天开始，她的人生中有如照进了一束光。他对她很好，除了进宫办事，几乎寸步不离地将她带在身边。任何的恶意和伤害几乎都无法近她的身。
那些嫉妒中伤她的人，总会莫名其妙的消失或者死于非命。久而久之，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碰不得的人，没有谁再招惹了。
春去秋来，瓜熟蒂落。她对世子产生了深切的依赖，她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的世界里不能没有他。
他给了她权利也给了她束缚，连府里的管家都要对她礼让三分，但是要求她不要离开王府。他说，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出了这个府，他未必能护住她。
她也觉得这样就很好，她并不贪恋外面的苦日子。
偶尔也会有一些下人议论的声音会飘进她的耳中。都说世子位高权重，才华横溢，生的也是俊美非凡，是世家大族之间众多适龄少女仰慕的对象，而世子却自持矜贵，明明已经到了弱冠的年纪却从不寻花问柳。
听到其他人这样赞誉世子，比夸自己心里还甜。突然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心中遏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如果……如果自己可以成为世子的意中人，那该多好啊。
院子里的桂花纷纷落下，黄灿灿的细碎的被踩在了布鞋的脚底。
这日她去查看秋日宴上需要用到的糕点，无意中听到丫鬟们正在窃窃私语。
“世子那么看重她，为什么不纳她为妾。”
“想多了，通房丫鬟而已，只是图个新鲜，看她能得意多久。”
很快茉茉意识到她们口中的“她”，说的就是自己，于是没有进去打断她们的对话。可接下去听到的内容，让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世子马上要迎娶太后的侄女瑾心郡主了，他们一直有书信往来，互诉衷情，估计怕瑾心郡主善妒才不纳妾的吧。”
“真的假的，有关主子的婚事，可不要谣传。”
“你们没有听说吗，王爷已经在从北疆回来的路上了，他常年镇守边关，此次来就是为了准备世子的婚事……”
“嘭”地一声，茉茉转身踢到了晒桂花的簸箕，里面立刻噤声。
那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后来都干了些什么，有了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待在世子的书房里了。自从世子开了金口，她早已不需要遵守那些下人必须在书房外面候着的规矩了。
她像失了智一般，在书房里面翻找书信，那些绣着云纹带着脂粉香气的尺素，那叠世子当着她的面书写的儿女情长，神色凄惶：原来这就是她不识字的好处啊。
此刻她面对着这些书信，又能做什么呢？和世子对质，她又有什么立场？到底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她可能飘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开始恃宠而骄。
世子也从未对她承诺过什么，他只是允许她呆在身边而已，是自己不切实际了。
意识到自己不妥的举动，她立刻又将书信塞了回去，收拾好了自己狼狈的面容。
当天晚上她能感受到自己和世子之间那微妙的氛围，她的表情和姿态都不如往日那般轻盈，她实在是不擅长掩饰的，心里有事就整个儿不在状态。
世子敏锐地扫了一眼书信所在的屉格，有被动过的痕迹，微眯起的眼睛透露出不悦：“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既然被发现了，茉茉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奴婢见识浅薄，心胸狭隘，身上也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她突然鼓起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府上比奴婢能干的丫鬟比比皆是，服侍世子的事她们都能比我做的更好，世子为何不放我离去？”
她也在做心理斗争，她想她是疯了，在这里好吃好喝的，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曾经忍饥挨饿的日子她都忘了吗？
“为什么？”他微眯的目光中，有奇怪的波澜闪烁。
“为了不……心痛。”这声音简直不像是她发出来的，特别地压抑沉重，她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多的情绪，但她的心里话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说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世子一直以来对她的纵容。
两只手突然放在了她两边的肩膀上，紧紧箍住了她，他至上而下盯着她的脸，好看眉头紧锁起来：“你喜欢上我了，对吗？”
一个上位者，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上位者这样无微不至地对待你，怎么能不动心呢？更何况，她是一座孤岛，他是这座孤岛唯一的游客了。
“奴婢自知没有资格喜欢世子，我对世子的感情应该是崇拜是仰慕，听到世子好事将近应该是喜悦，却没想到我这样自私，听说世子有心上人，马上要成亲了，竟然会这样难过。”说着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就像雪莲上融落的露珠那样惹人爱怜。
他的手慢慢地移到了他的脸颊，指纹上沾湿了她的泪水，轻轻抹去，脸上并没有喜悦或者厌烦，只是很平静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喜欢我并不是错。只是瑾心郡主，我势必要娶的，形势所逼不得不为，这一点要让你失望了。但我还是不希望你离开我的身边。”
陷入在回忆里的仓茉茉很清晰地认识到这是渣男发言，她的心中恼怒极了，好想劝事件中的傻茉茉离开他，或者不要在他身上投入感情。可惜这只是回忆，已经发生的既定事件无法改变。
茉茉的眼睛如星子般湛亮，听了世子的话心里好像一下子舒畅了许多，他说形势所逼，不得不为，也就是说他并不喜欢瑾心郡主，娶她不过是因为一些权势上面的原因。
“我保证，我只在乎你一人，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吗？”抓住她肩膀的手渐渐握紧，像要将她钉在原地，他口气近乎恳求道。
她没有犹豫太久，羞涩地点了点头：“留在你身边，我又能为世子做些什么？”她像一个怀春的少女，只要心上人有自己一席之地就行了，其他什么她都可以忍受。
他口唇轻启，极其晦涩而轻缓地说道：“我想要的也只是你的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