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殊一线3
次日天还未亮，小乞丐就偷偷打了桶井水擦洗身体。mwangzaishuwu想到马上要去世子身边伺候了，她怕自己身上还残留着难闻的气味，忍受着井水的透骨凉意，心却是火热的。
一边仔细擦洗一边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自我怀疑中：会不会是世子喝醉了？或者认错人了？他会不会回去就忘了？
擦洗完毕后正犹豫着要不要收拾东西，就有人上门来接她了。小乞丐这才确信，自己走运了。
到了世子起居的暗香院，小厮见来人前去通报，过不久便望见一簇人影的晃动，只听下人们都唤道:“梅夫人。”
一个体态雍容的中年妇人徐徐而来，穿着打扮比下人要光鲜许多，身后还跟着一个气质不俗的丫鬟。
茉茉曾听人提起过，这府上的王妃天妒红颜薄命早逝，世子从小便没了亲娘，倒是有一个乳母同他住在一起照顾他的起居，这梅夫人便是世子的乳母，相当于世子养母的角色，虽没有名分，在府里地位却很高。这后院的下人，也都是听候梅夫人的差遣。
茉茉也立马低头唤了一声：“梅夫人。”抬头的那一刹那，感觉鄙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梅夫人包括身边的下人们，都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
只见梅夫人眼尾纹卡着粉脂，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食指嫌弃地指向她:“你就是那个茅房来的丫头？”
周围人随着梅夫人的指尖的翻落，自觉不自觉地捏了捏鼻子。
茉茉没想到恶意来得如此直白，支吾着避开话题道:“回夫人，奴婢手脚勤快做事认真。”
梅夫人扯着殷红的嘴笑道：“就凭你这双沾满粪水的手脚吗？”
恶语伤人真的比腊月还要寒，茉茉在众人面前被羞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梅夫人看着她委屈的样子似乎心情愉悦，轻摆着莲步，话里有话道：“府里不缺天生丽质心眼子又多的丫鬟，爬的高了，盯的眼睛也多，做奴才的踏踏实实照顾好主子才是实事，别自做聪明自讨苦吃。”
茉茉咂摸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在指责她是使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才得到了世子的垂青。
茉茉听这话心里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干，甚至不敢正眼看世子一眼，更不敢主动靠近，若说唯一她努力过的，便只是在心里祈祷而已。
“我没有……”她试图解释什么湿漉漉的眼睛垂下泪来。
“嘘……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可没有欺负你。”
茉茉这才明白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已然不重要了，有时候人们并不想要知道真相，她们只是为自己的恶意揣度而感到兴奋，为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乐子。
“秀珠，带她下去好好清洗一下。”梅夫人见乐子找的差不多了，就打了个哈欠走了。
茉茉明明说了自己已经清洗过了，可是根本还是被当做垃圾对待。她被丫鬟带到了盥洗处，好似故意的，用刷帚刮过她的皮肤，直到洗出红印子来。
茉茉忍受着刮痧的痛苦，终于清洗完后，丫鬟笑着给了她一身浅绿色的襦裙，薄薄的春衫，看上去样式比她以前的衣服要精致好看许多，只是这衣服上的香氛也熏得太过浓郁了，好像故意在提醒她要掩盖她身上的气息似的。
打理完后又被送到梅夫人跟前，梅夫人却似还嫌她不够洗心革面似的，拿着香粉又往上她身上一通拍洒，绢帕在面前挥了挥，忍不住咳嗽了两下：“臭东西就该好好地腌制。”
那个叫秀珠的丫鬟带她去书房熟悉一应事务，啥时候该端茶送水，啥时候该磨墨铺纸，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一下便罢了。
茉茉听得不甚明了，但还是称赞道：“姐姐见多识广，对书房中事都好熟悉呀。”
只见秀珠冷笑一声，咬着牙根道：“可不是吗，毕竟你来之前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呀。”
茉茉尴尬地愣住了，原来是她抢了人家的饭碗。
秀珠出得门去：“你还在里头呆着作甚？”
“我在这里等着世子？”
“呵——”她冷斥道，“主子不在，下人不许私自留在书房，只能在外头候着。”她侧着头盯着茉茉的脸，“而且我们世子面冷心也冷，不为女色所惑。”
茉茉只得出了书房候着，想着，她怎么知道世子不为女色所惑，难道她试过了？终究还是打住了猜想。
于是这一候就是一天，直到暮色深沉也没有见着世子，也没有人跟她交代世子的行程。期间茉茉有意向其他人打听，下人们却像刻意避开她似的，无人搭理。用餐的时候，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到了晚间，守在书房外头的茉茉，又冷又困，单薄春衫倒春寒逼得她瑟瑟发抖，梅夫人没有下令，她也不敢回去歇着。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后，却听院落大门吱呀开启，有小厮喊道：“世子回府了。”
茉茉蓦然睁大了迷蒙的眼睛，拍了拍自己被风吹得麻木的脸颊，发现远处那个修长清逸的身影沿着石径直往书房的方向来了，这才急忙转身进了书房将里面的蜡烛给点燃了。
又打算去隔壁准备茶水，梅夫人不知何时也过来了：“这会儿世子适用的茶汤，我一早就叫小厨房备好了。”说完甩了个白眼给她，好像她啥也不懂似的。
后脚世子就到了跟前，看上去步履平稳，只是神色有些疲惫。他似不经意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来了啊……”
茉茉正要答是，却不料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世子迈进书房的脚步一顿：“怎地穿的这么单薄？你现在常人之躯弱不禁风……”
世子在关心她呢，茉茉心里一暖，答道：“奴婢刚来，不知规矩，这衣服是院里新发的，奴婢不敢换掉。”
话说一半，身上忽然一暖，见世子将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茉茉瞪大眼睛慌忙摇头怕无福消受，却见世子已经亲自动手将绑带给她系好，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盖好，你身上的味道太重了，熏得辣眼睛。”
茉茉抽着鼻子嗅了嗅，已经被熏得嗅觉失灵了，嘟着嘴委屈道：“她们嫌我臭，硬要给喷这么多的香，抱歉熏到世子了，要不我还是去叫秀珠姐姐来伺候吧。”
“等等。”世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近乎手痒似的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这么老实了，这么做不是正着了她们的道？”
“什么？”茉茉目光一闪，她并不笨很快明白过来世子的意思，她们就是容不得她这个新人鸠占鹊巢。但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没什么。”他咳了一下，“进来吧……”
这时梅夫人端着一盅茶水过来了，看了一眼茉茉披在身上的外袍瞬间脸色难看起来，往她身后的世子望了一眼，立马调整好表情和蔼道：“世子今日进宫面圣，又是宫宴应酬，忙活一天辛苦了，老奴炖了百合莲子陈皮汤给你解解腻。”
里面的身影半晌没反应，正当梅夫人端着无措的时候，才听世子回道：“乳母怕是嗅觉不大好了，给小丫鬟用了这么浓的香料还闻不出来吗？”
梅夫人实在没想到下人用香过重会追究到她头上，心想一定是这个贱婢告状了，自己和世子是什么情分，而这个贱婢初来乍到身份低微，世子怎会为她出头？
“世子错怪老奴了……”梅夫人声音凄凄还想辩驳，“这香是她自己想……”
“别说这香料不是你的，乳母惯用的香料，我可还是记得气味的。”像想到了什么不快的内容，皱了皱眉头，“都忍了这么多年了。”
看到世子的表情，梅夫人忙服软道：“对对，老奴只想让这个茅房来的丫头去去味，大概是我最近鼻子不大好了，不小心用多了。”
“既然鼻子不好，那就不劳烦乳母给我送汤水了，怕是味道也不对，不如你得空先找个大夫问问诊？毕竟身体要紧。”
梅夫人端着汤盅的手抖了抖，发出碗壁发出格格声响，只得憋着气应了一声：“是。”
梅夫人退下后，茉茉目色湛亮看向世子，崇拜他三言两语就让梅夫人碰了个软钉子。
世子顺着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答道：“出生在这里，每天都要应付这些乌七八糟的人事，已经习惯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世子与她的对话似乎从未把她当外人，对她的态度反而好似旧友一般亲切，又劝自己不要多想，这全是因为世子人好心善。
“我去给世子准备茶水。”
“清水即可。”
烛影摇曳，公子伏案，乌发披肩，眉如墨染，五官俊挺，气质非凡。茉茉呼吸窒了窒，小心翼翼地把茶水端了上去，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打断了世子的思绪。放下杯盏，就往斜角的阴影处呆着。
世子目光微斜，侧看过来:“过来，替我磨墨。”
茉茉依言低着头过去，拿出训练过后的架势，有模有样地研磨起墨棒。
只见案几上摊开了一副面料精致的尺素，上书几排娟秀挺拔的小楷。
“识字？”他问道。
茉茉羞愧地摇了摇头，她的身世经历哪里有这个福分认字，又担忧地想到，是不是不认字以后就不能在书房伺候了。
却听他轻轻道:“不识字正好。”
茉茉惊讶了一瞬，看着世子凝目注视字迹的样子，倒也明了，这样便不会泄漏字里行间的秘密了吧，或许这反而是她的一个优势？
茉茉磨墨的手法还很生疏，一手执砚一手执墨，费劲地搅动着，房间里弥漫开了墨香。摇的正起劲，突然感觉手心一晃，墨棒竟然从中间断裂开去，一半摔落在墨汁浓稠的砚台里，墨水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还溅到了世子雪白的里衣衣领上。
茉茉吓得忙跪了下去：“奴婢笨手笨脚的，请世子责罚。”却在膝盖还未着地之时上身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
“你永远不必向我下跪。”茉茉听到头顶那道的声音透露着幽深的黯然。